《宿债（修）》田可心

7、第七章 心迹

　　上初一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林西子被一条不大不小但是相当讨厌的尾巴缠上了。她上下学的路上，一个人走的时候，常常会遇到一个男生，是高中部的。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总是粘在她身边油腔滑调。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妹妹，你长得好可爱啊，和哥哥交个朋友吧？”
　　“小妹妹，今年多大了？哪个班的？”
　　……
　　林西子当然很讨厌这个人，但是也没有办法。她当然不敢告诉父母亲，否则的话，勾引上坏蛋总要有她的几分错；她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老师，毕竟那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

　　这样持续了大概一个月。有一天早上才上早读课，林西子就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了。
　　班主任的脸色特别严肃，是林西子从没见过对自己而发的那种预示着不好事情的神色。她忐忑不安地跟着班主任一路走，一边在脑子里迅速回想自己最近到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可就是什么也没想出来。
　　好在刚进办公室，答案就揭开了。班主任又意外又失望地开始质问她：“林西子，你怎么会让俞乐怀去帮你打架？这种事情只有坏学生才会做，我真没想到你也会这样！”
　　林西子没头没脑就挨了一顿训，又吃惊又委屈，慌忙辩解道：“没有啊老师，我根本没有！我平常都不和俞乐怀说话的，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打了架！”

　　听她这么一说，班主任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他怎么无缘无故的就敢把高二的学生都打了，还说让那个男生离你远点？林西子，那个高二的男生欺负你了，是不是？这样的事情应该告诉老师和家长，怎么能自己胡乱解决呢？”

　　林西子这才知道原来是为了那件事，但她千真万确没有跟俞乐怀提起过。别说俞乐怀，因为是很说不出口的事情，她甚至没告诉任何人。

　　她这么一出神，旁人看在眼里就以为是她理亏语塞。同一个办公室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就忍不住过来给年轻的班主任帮腔：“漂亮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把持好自己，千万不能做傻事。坏学生是你们惹得起的吗？你今天领了他一个人情，明天你想摆脱都摆脱不了了，我看过多少好孩子就是这样慢慢堕落的呀！”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林西子满腹冤屈地回到教室，铁青着脸就径直去找俞乐怀，这个她本来怎么石破天惊也不会去主动靠近的人。
　　“俞乐怀，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你要找人打架是你自己的事，干嘛拉上我？我什么时候要你去打人家了？你害我害了这么多年，真是成精了还是怎么的？越来越花样百出了！我跟你说，你才要离我远点，是你！你比任何人都该打！”林西子颤抖着嘴唇，一口气说了一串话。

　　俞乐怀因为打架的事情，才刚刚从教导主任那里放回来，本来也正满肚子气呢，这会儿更是跳起来：“怎么了？人家调戏你你高兴了是不是？我打他你还心疼了是不是？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林西子气冲脑门，耳朵里面已经嗡嗡嗡响成一片，嘴上却僵住了不知该怎么说，同时又想着这个误会要是不能澄清，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说不定会告诉爸爸，那她就完了！
　　想到这里，她的头脑轰的一声就炸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最后只用变了调的哭腔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句：“总之跟我没关系！这事跟我没关系！”就返身冲回座位上，趴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些同学围着她安慰了好半天，才勉强算是在上课之前止住了。

　　当然，自那以后，那个高二的男生也没再敢骚扰过林西子，林西子甚至没再见过他。
　　她只是不明白俞乐怀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直到后来，十七岁的那个夏天。
　　她终于明白，原来他一直都有偷偷跟踪她回家。

　　——
　　陶睿知看见林西子听着他的话，脸上的表情渐渐专注，便受到了鼓励，越发地得意，继续地说下去：“本来呢，中国学生都知道，Legendary那儿有个漂亮的亚裔mm，而且是如假包换的素颜美女，完全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们刚把这话传到下一届，没想到就再也没见着了。”
　　陶睿知引用的这句诗恐怕比描写西湖的那首名句更契合林西子的容颜和气质。其实分开来看，林西子的五官都没有长得很精致，甚或还有些大气，属于大家闺秀的那种四平八稳的庄重；她的脸型和身材也没有算得上最好。但是每一件搭配起来，就是那么恰到好处地舒服，而且越看越耐看。

　　他们俩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擦擦地暗了下来。
　　陶睿知看似随口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去哪儿？”
　　自然是回家。林西子如实回答了。

　　陶睿知就有了理由进一步问她住在哪里，林西子说了大致的位置，陶睿知便颇为惊讶：“那个地方有些远啊，好像还挺偏僻的。你一个人行吗？还是我送你吧？”
　　林西子摇头拒绝。毕竟才是初次见面的人，怎么好意思收人家这么大的人情。
　　陶睿知是真的不放心，坚持了一会儿拗不过她，便取了一个折衷的方案：“那你安全到家之后给我来个电话吧，一定要！”
　　就这样，他又拿到了林西子的手机号码。

　　而林西子所没有想到的是，因为陶睿知这最后一句交待，她终于还是成全了他刚刚认识就送她回家的企图。

　　开着车刚刚出城，林西子的手机就响了。
　　她单手扶稳方向盘，掏出手机来看见上面的屏幕，显示的是Greg。
　　“Sissi，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到我这里来？就一会儿，我想和你说说话。”
　　林西子马上就听出来，Greg是醉了。他比林西子大一年，已经满了21岁，达到美国法定饮酒年龄了。

　　义不容辞，林西子当即调转车头往Greg所说的酒吧开去。快到的时候，大约估摸着她应该到家却又不见有电话来，陶睿知便打过来了，她只好跟他说了一下这个情况。
　　陶睿知说：“那等你陪完你的同学就给我打电话，我来送你回家吧！”不容她推辞，他马上又加了一句更重的，“你一个小女孩，到时候那么晚了，我绝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夜路！”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急切的求之不得，甚至不打算再作掩饰。

　　林西子略微迟疑一下，便答应了。毕竟平常她的护花使者是Greg，而今晚必定只有她送Greg的份儿了。既然陶睿知这么坚持，安全总是最要紧的，就收下他这个人情也罢。

　　时间还早，酒吧里人并不多。林西子进了门稍微巡视一圈，便看见Greg一个人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桌子上已经摆了将近十个空啤酒瓶。
　　“出什么事了？”林西子一坐下就急着问。
　　“Sissi，我要结婚了。”Greg转动着手里还在喝着的半瓶酒，仿佛有些迟钝地沉默了一下，才郁郁地说。
　　“结婚？和谁呀？”林西子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自己和Greg这么熟，竟然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可以结婚的对象。
　　“我在科罗拉多老家的女朋友。”Greg语调沉沉地说。他浑身上下都浸在一股醉态里，忽然抬起来看着林西子的那双眼睛却令人惊讶地清清亮亮地醒觉。
　　“是不是没想到？”他问。

　　“是啊……”林西子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在脑子里迅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是好的那种没想到，所以……恭喜你！我只是从来都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一定是你告诉过我而我忘记了。”她抱歉地笑笑，像是在替自己、更像是在替Greg，找着某个重要的解释。她无措地坐在Greg咄咄逼人的目光里，有些慌乱。
　　Greg摇摇头：“不，是我从来没跟你们任何人说过。我和她从小就在一起，我8岁、她7岁的时候。我们那个镇子很小，全镇的人几乎都彼此认识。”

　　林西子调整了一下自己，在这里适当地点点头，表示她在很认真地倾听、而且很羡慕他的这段长久的恋情。
　　“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家乡，大学也是在我们那儿的一个小College上的。她每个假期都很开心地等我回去，我不让她来看我，她尽管很想，却也真的从没来过。”Greg接着说。

　　林西子深呼吸了一口，还不能确定Greg的愁闷源自哪里，又或者，她其实已经知道，只是此时此刻，更需要忙于如何躲避。她笼笼统统地安慰了一句：“那么你的求婚一定让她开心死了！这多好，你们已经这么多年的感情，原本也不会要分开，早一点晚一点结婚都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Greg无奈地点点头，然后用手支住额，闭上眼睛：“Sissi，她那么爱我，所以我们的确不能分开。我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我对她的责任总是更大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西子，一双手却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握住了她的：“Sissi，我向她求婚，就是想要断掉自己的后路，好让自己死心，今生今世，再也没有非分之想挣扎反复的余地。你明白吗？”

　　Greg的这番告白让林西子大感意外，而更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这场尚未成立的婚姻所给他带来的困扰。她原以为美国人是不会这样的，他们一定会以自己真正想要的为中心，任何一个别人都不足以成为障碍。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其实是普世的，又或者说，一些个性的东西，总是能够超越文化成为个人最强大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