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从天降》睡懒觉的喵

39、第三十八章

　　经这么一闹腾，岸边立时围过来老鬼小鬼无数，各个探头探脑，喜上眉梢，竟还有幸灾乐祸地跳起舞来的。
　　秦老二三下五除二地便将人从河里捞了起来，卿娘一面帮忙扶老太太在渡口边坐下一面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老妈妈你倒是好生干脆，说跳便跳。一路上不声不响的，没成想还吊了半只耳朵听我们说话。是，我是说过这黄泉脱皮化骨，可您大抵没听见下半句话，这河是存不下除了娃娃灯以外的活物，可咱们哪还能算得上什么活物？你已死过一次，再跳河，也解脱不了的。”
　　说到这，卿娘幽幽叹了口气，用丝绢抹干老太太脸上的泪，柔声宽慰道：“你又何苦来哉？惹得这一群没脸没皮的笑话。”
　　旁边一绿毛小鬼听了这话，竟凑上来脸露出獠牙嬉皮笑脸道：“卿娘卿娘，其实这跳河也不怎么好看，十天半个月的，总有想不通的新鬼往里蹦。倒是你又被抓回来了比较好笑，是以，其实我们才没笑话这老太婆呢，都瞅着你嘞，哈哈哈……”
　　小鬼说完，不等卿娘伸手打来便自窜到小兮身后，又推搡她一把，这才嘻嘻哈哈地跑远了。卿娘面带娇嗔地朝那群哄闹的小鬼瞪了眼，对小兮道：“你别理它们，这些都是在渡口干杂活的小鬼，一日不闹腾便皮痒。”
　　小兮没接卿娘的话茬，反将其拉到一边儿道：“你不觉得这老妈妈奇怪吗？若她当真害怕来幽冥城受罚，怎么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反倒临到渡口了……”
　　说话间，秦老二也恰好停罢船上来，那老妈妈一见秦老二，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后哭喏道：“求你……求你……”
　　秦老二一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朝卿娘投来求助的目光，卿娘扶起老人家，问：“老妈妈，你可是有什么不愿见的人也在这幽冥城内？”
　　老人家闻言哭声渐止，终颔首道：“是……”
　　说来话长。老妈妈姓张，旁人都唤她一声“张妈妈”，生前一直做着勾栏的营生。作为满红楼的老鸨，逼良为娼、坑谋拐骗的事她没少干，却唯独一件事一直压在心底，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张妈妈还记得，那是年大雪封城的冬天，已赎身好几年的念儿忽然寻上门来，说是回来找姐妹们叙旧。赎身出去的姑娘巴不得一辈子都别再与“勾栏”二字沾上半点关系，哪还有真把这当娘家回来叙旧的？这道理，正常人动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张妈妈料定此中有诈，三问两哄便从念儿口里套出了原委。
　　原道，为她赎身那人并非什么商人，乃砚山山头的土匪头子。土匪头子娶了她做山寨夫人后，日子倒也算和和美美，不出两年，念儿便为其诞下一女。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前官兵忽上山围剿，土匪头子慌乱之中只教老婆带着女儿从后山逃走，自己则被逮了个正着。
　　因着这窝土匪占山为王多时，不久前又劫了某位官爷的不义之财，衙门怒不可遏，下令几日后将其当街问斩，更斩草除根地到处寻他妻儿，誓要来个一窝端。念儿走投无路，在外又没个亲人，兜转间便又回了满红楼。
　　张妈妈听罢是又惊又怕，她虽为财为利可不择手段，但这官府的人如何惹得起？念儿就是给她再多好处，这祸害她也不敢留呀。念儿听了张妈妈的话，倒也不哭闹，只平静道，早料到会如此，其实夫君问斩，她也没想过独留人间，只是可怜她那刚满月的孩儿。
　　这么一提，张妈妈才赫然想起，对啊，你说还和那土匪头子有个女儿，那孩子呢？念儿一面落泪一面跪下，重重便磕了三个响头。原来念儿下山后，便将孩子藏在了一座隐秘的破庙里，原是想自己调虎离山引开官兵，待天黑后再去抱回孩子。可眼下她听闻夫君即去，官兵又四处搜寻，万不敢再暴露行踪回去，只得将计就计求张妈妈抱回那孩子，等风平浪静后，替她找户好人家收养。
　　张妈妈哪有肯的，正踌躇着怎么将念儿赶出去，念儿却道，妈妈，你可知为何那官府捉了我相公，还不肯放过我们孤儿寡母？
　　张妈妈一听这话便知定有蹊跷，念儿抹干泪水果然娓娓道来。原来，这次土匪头子无意劫到了上边一位官员的私己，当中有不少搜刮民脂民膏而来的珍奇异宝。念儿带着女儿出逃时，土匪头子便将其中最为紧要的几样东西全塞给了她。现下，那包珍宝便和她女儿一块搁在旧庙里。
　　张妈妈向来都是个视财如命的，听闻那包珍宝，当即便答应下来。念儿虽千个万个不放心，也只能作罢，连夜离开满红楼，翌日便被人从河里捞了起来——传闻她死相极为恐怖，口吐舌、手呈拳，一身火红长裙，好像唯恐自己死不了似的，她还在脚上绑了块硕大的石头。
　　老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也猜不个所以然，唯独张妈妈暗知其中深意。这念儿大抵是怕自己出尔反尔，拿了钱财不顾她女儿死活，又或者干脆放在自己的青楼里养活，待日后长大接客——她这是在警告自己，若不信守承诺，便是做了鬼也不放过她！
　　张妈妈骇个半死，紧忙便去了念儿所说的那座破庙，只见婴孩身旁当真还有一包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张妈妈见状乐成了一枝花，再掀开那襁褓一看，却吓得惊叫出声。那孩子满脸血污，眼睛只剩下两个血窟窿，不哭也不闹，气息奄奄，眼见着便要不行了。
　　此情此景，张妈妈只吓得浑身发软，哪还记得什么诺言，唯恐惹祸上身地抱起那包珍宝转身就跑，直到回了满红楼，那婴孩的模样依旧挥之不去……
　　张妈妈用布满皱纹的手遮住脸庞，过了许久才停止发抖地继续说道：“后来，我托人偷偷打听，那破庙附近有一种叫‘鼓’[① 《山海经》中的一种怪鸟，见到它天下就会大旱。这里对这种鸟的形象、习性稍加修饰了番。]①的妖鸟，鸣声似击鼓，专食人的眼珠子。有时成人听见它的叫声，疑惑抬头，须臾间便被它啄去眼珠，就更别说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
　　“那之后，我便整夜整日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孩子两个空荡荡的血窟窿在眼前晃悠。有时实在困了，好不容易模模糊糊过去，便觉念儿阴森森地站在我的床头哭……”
　　话毕，张妈妈已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小兮握了握她的手，她才吞了口唾液地继续说下去：“也是报应。那没过多久，满红楼就倒了，我是欠了一屁股的债，岁数这般大也不能再被卖进青楼，只得给别人做苦役。这么些年，我是起早贪黑，不眠不休，他们依旧不满意……后来我趁着主人娶亲逃了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当初念儿自杀的那条河边……”
　　“于是你便学了她当年的模样，跳了河。”卿娘接着她的话说，“你原本以为死后便能解脱，谁成想却被载来了幽冥城，又听闻自杀的人都会来这里，这才慌了神。”
　　张妈妈双手捂住脸道：“当年，我也不想的啊。那孩子就算我抱回去也怕是救不活了，若再让官兵知道我抱了这么个孩子回来，迟早满红楼也会被牵扯进去，我、我也是为求自保啊。那孩子不是我害死的——”
　　“既不是你害死的，你怕什么？”小兮摇头，唏嘘道，“你拿了念儿的钱财，却放任她的孩子不管，不就是因为没脸见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投河吗？既然你已良心发现，又何苦再自欺欺人？”
　　一直沉默的秦老二抱胸点头道：“是极，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你来这幽冥城便已是罪有应得。你生前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天眼，既然已到幽冥城便安心赎罪好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仍旧不肯挪步，只一味地摇头落泪道：“不，求你们……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吧，我宁愿上刀山下油锅也不愿再见念儿和那孩子。”
　　卿娘闻言噗的笑出声，莞尔道：“十八层地狱可是地府要地，哪是你想去便能去的？哎，你不就是怕再遇故人吗？这样好了，我先帮你查查念儿和她夫君是否真在幽冥城内。”
　　说罢，小兮就见卿娘从怀里掏出个手掌心大小的红木盒子对张妈妈又道：“你拿着这盒子，凝神想着念儿的模样，稍时自见分晓。”
　　张妈妈半信半疑地接过盒子，虽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照办。片刻那盒子内便射出一道红光，卿娘见状弯了弯眼，笑得如狐狸般狡黠，“成了。”
　　刚才那捣蛋的绿皮小鬼不知又从哪钻了出来，一面在众人脚下乱窜一面拍手哼哼：“卿娘卿娘贼婆娘，偷钱偷粮偷情郎。”
　　卿娘听了这话也不恼，只面带娇嗔地瞪了眼那小鬼，啐道：“一点儿都不押韵，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秦老二见状亦皱眉头道：“卿娘，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卿娘接过张妈妈手中的盒子，依旧桃面含笑，“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次找他借的东西不太一样罢了。”
　　小兮道：“这盒子……到底有什么蹊跷？”
　　绿皮小鬼道：“这是卿贼婆娘发明的‘空空来也盒’，顾名思义，呃～就是空手套白狼，将它握在手里，想什么便来什么。”
　　张妈妈听罢脸上顿失血色，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道：“那岂不是只要打开这盒子，念儿和那孩子便会跳出来，我——”
　　“怎可能？”不待张妈妈话毕，卿娘便按住她坐下道，“这盒子不过手掌心儿大小，哪能飞来两个大活人？我不过是借它翻翻阎王老爷手里的鬼户簿，将记载有念儿的那页借来看看。”
　　她一壁说一壁便打开那盒子，里边果然整整齐齐地叠着两张纸，卿娘展开那两页纸瞅了瞅，神色不改地又叠上，这才笑道：“张妈妈，看来你是白担心一场了。别人念儿夫妇现下已在鬼门关宋帝王[①十殿阎罗王之一。]①座下当差，早出了幽冥城。至于那孩子，也投胎转世，去了别处。”
　　张妈妈听了这话还有些狐疑，下意识地想去拿那单子，卿娘却已快她一步地将那纸复搁回盒子里，霎时只见红光再是一现，里边儿已空空如也。
　　卿娘笑眯眯歪头道：“阎罗老爷的脾气不大好，既然已知晓情况，还是快些将东西还给他为好。”
　　虽依旧满肚怀疑，但张妈妈总算情绪稳定下来，答应去地府报到了。一众人悠悠往前走，小兮却吊在最后，确定离张妈妈够远后，她才拉了拉卿娘的衣袖问道：“卿娘，你刚才是不是没说实话？那念儿就在幽冥城内？”
　　卿娘笑嗔，用手摆正发间的珠花，道：“我哪儿知道。”
　　小兮惊呼：“你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卿娘瞥了眼前头，拽着小兮附耳道：“傻妹妹，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空空来也盒’？不过是我变个戏法哄张妈妈的罢了。”说罢，又朝小兮俏皮地眨了眨眼，这才款款走远了。
　　小兮望着卿娘窈窕的身影抿了抿唇瓣，心底自是一番计较：卿娘在说谎。
　　张妈妈跳河乃突发事件，之前并无人知晓，若当真那“空空来也盒”是假的，为什么卿娘拿它出来时，不论绿皮小鬼，还是秦老二说辞都如此一般？
　　到底……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才会让卿娘如此隐瞒呢？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 o ～)~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