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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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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阵阵,伴着呜咽难辨的呻吟声裹挟而来。抬头看那山,凹凸不平,地势险要,黑蒙蒙的雾霾中,幽蓝的鬼火忽明忽暗。
清崖将小兮的斗篷衣帽拉起来,径直遮住她大半张脸,小声嘱咐道:“待会儿跟在七衍身后,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懂了吗?”
小兮颔首。
一众人下了船,满目尽是荒芜,只闻身畔呜呜哭声却不见半个鬼影,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一座牌坊前,上面赫然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字。小兮知道已到幽冥城边界,心虚地又拉了拉帽檐,将脸蛋全掩进阴影之中。
前边早有獠牙夜叉、绿皮小鬼持着刀戟迎过来,翻看几人的路引牌,厉子祈一面配合检查一面套近乎道:“今儿怎么没见你们李吏官?上次他托我带几坛梨花酿给他,我巴巴地给他留着,现在倒不见他人影。”
獠牙夜叉随意翻了翻厉子祈的路引牌,丢还给他道:“还说酒嘞~昨儿他和张大人赌钱输了,喝个半死,现在还没起呢。”
闻言牌坊下的一众小鬼皆哈哈哄笑起来,厉子祈道:“既如此……那请几位帮我把这酒转交给他可好?另外我这还备着三罐从江苏寻来的糖佛手,若几位不嫌弃,也一并拿去尝尝吧。”
绿皮小鬼听说有吃食,口水早滴了下来,一面往厉子祈指着的方向探脑袋一面道:“在哪?俺先瞅瞅……”
话还没说完,獠牙夜叉便拦下它道:“那怎么好意思?”嘴上虽这么说,眼睛也滴溜溜地直往他们带着的几个大箱子打转。
厉子祈笑嗔:“不过几罐点心,官爷何必如此警惕?我们玄冥家与鬼界也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了,这点小玩意儿又算的了什么?”说罢,便自作主张地吩咐下人将梨花酿和糖佛手都卸了下来。那下人笨手笨脚,刚放下担子脚下就是一滑,众人只听啪叽一声脆响,那酒已洒了一地,香气四溢。
獠牙夜叉哎呀了声,早小跑过去,另外几个小鬼也一哄而上,有舔破罐子里的余酒的,有捶胸惋惜的,更有甚者已开始自己动手抱罐子。现场乱成一片,厉子祈见上好的梨花酿被打碎气得直叫骂,那下人骇得跪地求饶,其他随从也纷纷围过去劝说,渐渐将鬼差们包围了起来。
一直静默在侧的小兮见状轻蹙眉头,正思忖手已被牵住,抬头乍看却是清崖。摇头示意小兮不要出声,清崖牵着她就往前走,眼见着就要出鬼门关,黑暗中却忽然伸出只手来!
小兮惊得往后退了步,只见刚才还黑雾朦胧的鬼门关豁然光亮,无数鬼火同时亮起,一着布衣、打着绑腿的精壮男子赫然立在两人跟前,刚才那只截去他们去路的手就是他的。
这头小鬼们听见响动,齐齐回头,一见这男子纷纷抱头鼠窜,嘴里兀自嘟囔道:“坏了坏了,段黑面来了,这点心吃不上了吃不上了!”
小兮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响,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脑袋,那头段黑面却一板一眼道:“出入鬼门关需持路引牌,你们的牌子呢?”
清崖将怀里的牌子掏出来,在其面前晃了晃道,“这下可以走了吗?”
段黑面瞅了瞅路引牌,却依旧紧咬着不放,将小兮上上下下打量番,又道:“这女子是何人?怎么以前你们来往关口没见过。”
厉子祈听了这话转动眸子,大步流星地过来,将小兮半揽进怀里道:“段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澡堂子的浴女秋儿,本是我的宠婢。当日因乌有街刚修建起来人手有缺,我便将她放到了这里。这次来,顺道接她回去。”
“这么说,她是你巫族之人?”
“正是,她——”
话未毕,剑光已逼到跟前,小兮惊呼之际被清崖一把拽开,待定眼再看,段黑面的手臂上已伸展出五根泛着幽幽银光的利爪。
厉子祈气急败坏道:“段黑面,你做什么?!”
段黑面冷笑道:“做什么?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你故意叫人打碎酒罐,用酒气遮掩这女子身上的鬼气。她分明就不是巫族之人!你们玄冥家将地府搞得乌烟瘴气也就罢了,现在竟还敢私带亡魂出幽冥城!我段某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话间,人已又扑将上来,厉子祈挡在前面不让其靠近,清崖则一壁护住小兮一壁盯着两人拆招。
本乱作一团的众鬼因不明状况,见两人打起来只当是段黑面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当即嚷嚷道:“作死作死,快去叫李吏官。”
獠牙夜叉是个乖觉的,听了这话撇嘴道:“李吏官只怕还醉着,能叫醒?就算醒着,他素来与段黑面不和,只怕劝不住还要一并打起来嘞!”
其他小鬼急道:“那可怎好?”
獠牙夜叉一跺脚,道:“去找他婆娘来!”
这头段黑面与厉子祈依旧斗着,渐渐便落了下风,眼见着就要撑不住,清崖朗声道:“段大人,你心里分明清楚不是我表弟的对手,又何必如此?”
段黑面趁着彼此分开的空当半跪在地上喘了口气,义正言辞道:“打不过也要打!不然岂不愧对于宋帝王对我的一片期望。”
厉子祈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道:“好个二货。罢!既然你如此冥顽不宁,我就送你一程!”说罢,厉子祈瞳孔骤然缩进,一头乌发早已变得雪白,霎时杀机毕露。
“不可!”
“不要!”
清崖和小兮齐齐喊出声,清崖一个轻跃跳到厉子祈跟前,如拎小鸡般将其拉了回来。厉子祈被他拽得一踉跄,刚才的威严戾气早抛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不禁不满道:“二哥你干什么?这种一根筋你和他说得通吗?”
“就算说不通也不用杀了他这么严重吧?”小兮道。
而且,若是人死了还能堕入地府,若在地府再死一次,就只能魂飞魄散了。
念及此,小兮摇了摇头:“我虽想要离开,可是如果拿他人作牺牲,我——”
厉子祈凝视小兮,又瞅瞅清崖,啧啧称奇道:“二哥,小兮是朵纯洁无暇的白莲花也就算了,你竟然也跟着同情心泛滥?我跟你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清崖摇头,将厉子祈拉到跟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道:“你若现在杀死段黑面,咱们就是回了阳间也麻烦不断。你且想想,那宋帝王是什么人?到时他只需遣小鬼查上一查,今日的事便暴露无遗。对于此人只能智取,不能硬攻。”
厉子祈顿悟:“这么说,二哥有办法了?”
清崖闻言笑了笑,言简意赅道:“没有。”
厉子祈嘴角抽搐,呆然地盯住清崖,都这时候了二哥还有心情讲冷笑话?两兄弟正一筹莫展,身后便传来小兮的声音道:“让我试试吧。”
两人回头,只见她手中握着个小巧荷包,清崖启齿来不及说什么,小兮便摇了摇头。缓缓走到段黑面跟前,小兮掀开斗篷帽,将荷包递到他跟前道:“这个给你。若你看了,还不肯放我走,我也就认命了。”
段黑面抬头,一把将那荷包打在地上,恼羞成怒道:“别以为玩些小花样我就会放你走!”
“夫君。”
小兮正尴尬,便听前面传来一娇滴滴的女声。抬头乍看,对面的女子梳着妇人髻,星眸顾若神盼,小嘴微翘我见犹怜,竟是个难得的温婉美人。那女子捡起地上的荷包走到段黑面面前,道:“夫君,这是怎么了?绿皮小鬼跟我说,你又和人起口角了。”
小兮道:“你是念儿?”
女子听闻对方叫自己名字,疑惑地后退了步,“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叫襄小兮,是张妈妈告诉我你的事情的,”说罢,小兮又将手中的荷包递到她跟前道,“这里边,或许有你孩儿的下落。”
段氏夫妇闻言俱是一怔,不待小兮再说什么,思子心切的念儿已急急打开荷包,展开里边的信纸细细读来,这边段黑面虽也挂念着,偏嘴上依旧硬道:“就算这里边当真有我孩儿的下落,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这头话还没说完,念儿却忽然上前一步,激动地拽住了小兮的手,清崖迅雷不及掩耳地奔到小兮身旁,却见念儿并无伤害小兮之意,只奇怪地摊开她的掌心,仔细看了又看,终扑上前来嚎啕大哭:“是你,真的是你。我的孩儿,娘亲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找你呐!”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瞠目结舌。小兮扶起念儿,连连往后退了三步,“不不,您听岔了,我不是说我是你女儿,是说那个荷包里有你女儿的下落。”
清崖皱眉道:“丫头,这荷包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兮一时又惊又诧,只得从头到尾将如何认识张妈妈,卿娘又如何助其偷来鬼户簿的事讲了遍。偏念儿如着魔般就是不听,只管抱着小兮流泪道:“孩儿,你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又怎么可能认错?你掌心有三颗红痣,当日你生下来,寨子里的人就说女儿家掌心有痣是大富之相,日后定能寻个好夫君。你瞧瞧,这痣不还在吗?”
段黑面听了这话也奔上前来细看,小兮尴尬地收回手道:“你真的认错了。张妈妈说你女儿死前眼睛已被啄瞎,怎么可能是我?”
段黑面扶住妻子道:“念儿,你当真没认错?”
“怎可能认错?”念儿一面说一面将那信纸凑到段黑面眼前,道,“就算这红痣是巧合,可这上面分明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失踪多年的女儿被他人收养,取名襄小兮。”
小兮一把夺过那信纸,清崖、厉子祈,还有七衍都凑过脑袋来瞧,众人只见上面写着:
鬼户名:念儿
死亡年龄:十八
详细状况:自杀而亡,入幽冥城做苦工。后与相公段揽一块转至鬼门关当差。生前育有一女,被□□□□襄渊所收养,取名襄小兮,年十六,死于□□□□浮云殿。
当中不知为何,有些地方被涂抹划去,无法辨认字迹。厉子祈见状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叫道:“二哥这是——”
清崖颔首,对小兮道:“我们查你爹的生死簿时,也是这般境况,凡涉及镇子地名、事件的地方均被抹掉了。”
小兮闻言只觉惊雷劈中天灵盖,脑子轰轰作响。这么说,自己真的是被爹收养的?亲生父母是眼前这两人?怪不得当日卿娘看罢信纸便急急收起来,临行前又千叮咛万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轻易打开,原来……原来……
见众人脸色煞白,七衍不明就里,一个劲儿地往上蹦跶仍旧够不到信的高度,只得攀着厉子祈的大腿撒娇道:“小七也要看,小七也要看,嘤嘤~”
厉子祈敲了敲七衍的脑袋将其打下去,又自言自语地啧啧道:“乖乖,刚才差一点就把二哥的丈人给杀了,还好还好。”
小兮看了看眼前的段氏夫妇,仍旧没办法相信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清崖握住小兮的手,迫使其镇静下来,这才看向段氏夫妇道:“段大人,段夫人,虽然我知道你们一家重逢难舍,但此地不宜久留。小兮乃枉死,若我今日能将其带出去,她便可以死而复生;若不能,便只能永禁在这幽冥城,做一辈子苦力……”
话说到这,清崖故意顿了顿,直视段黑面道:“你觉得如何,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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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背阴山,就是奈何桥。
奈何本名“奈河”,乃鬼界两大河流之一,是鬼魂投胎转世的必经之地。传言凡想过河者,都必须先喝上一碗孟婆的忘情汤,忘记前尘往事。但后来不知这话怎么传到了凡间,一些魂魄到了奈何桥死活都不肯再喝忘情汤,唯恐丢失了前世的记忆。殊知孟婆是个暴脾气,三番四次下来,干脆将忘情汤一股脑倒进了奈河中,又命人拆了奈何桥,众鬼无奈,只得游到对岸,因身体浸泡在忘情汤中,到了对岸,前尘往事早已忘却。
清崖等人到达奈河边儿,从袖子里掏出一纸叠的精致小船来,抛入河中就见其慢慢长大,化作固若金汤的木船来。一众人等上了船,以此渡河。
眼见着就要离开鬼界,小兮倚在船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清崖知她心思,问道:“可是还在想刚才的事情?”
小兮默了默,抬头道:“你说……他们真的会是我爹娘吗?”
清崖掀袍坐下,“那段黑面是出了名的冥顽不宁,现在竟舍得放你走,至少说明他们夫妇二人是相信这件事的。”
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小兮叹了口气,眺望茫茫河水道:“如果是真的,那我爹——”
清崖微顿,冷不丁问道:“你爹可曾和你提起过你娘的事情?”
“没有。即便是有,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罢,小兮又忍不住凝眉道:“小五,你说这会不会是卿娘设的巧计?她怕我过不了鬼门关,所以才抓住段黑面的软肋伪造了那条子。张妈妈当日也说,念儿的孩子被大鸟啄瞎了双眼,根本不可能是我,她没有理由骗我的。”
清崖沉吟番,笑道:“好了,不要再想此事了。”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兮一手托腮,一手细细数来,“我爹失踪,从小住的镇子也没了,偏这么巧,到了鬼界还钻出一对亲生父母来。我实在想不透彻。”
清崖淡淡嗯了声,又轻声嘟囔了句。小兮因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只得凑过身去,刚想开口背后却被人猛力一推,哗啦一声,猝不及防地掉下河去。
随着巨响,不远处的厉子祈、七衍早小跑着赶过来。阻止七衍下河救人后,清崖面色微沉地端倪着不断起伏挣扎的小兮,始终一言不发。
厉子祈见状颤声道:“二哥你……”
清崖不语,直至小兮彻底沉入河底这才回头道:“这里已靠近岸边,不碍事的,至多……让她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
厉子祈顿悟,瞪大眼睛道:“二哥是想让她忘记在鬼界发生的事情?”
清崖一点点地撇过头来,睨着厉子祈道:“小兮的身世有蹊跷。”
“二哥你是指——”
不待厉子祈说罢,清崖便颔首道:“以她的性子,复生后定四处探寻,如此……反打草惊蛇了。”
厉子祈默了默,踌躇又道:“可是你和小兮好不容易坦诚布公,把在幽冥城的事都忘了的话,她对你……”
清崖摇头,垂下眼睑望着小兮沉下去的地方一字一句道:“我能让她爱上我一次,就能让她爱上我第二次。”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