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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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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个柏林的5月，梅勒夫人感觉到日子不太平。
事实上她经历了柏林从一个不繁华的王国首都到国际化都市的最重要的10多年。每天看着城市和国家的变化，就连她这一个普通的女房东，都感到欣喜不已。
在这个1912年的5月，正是春深，她跑去汉堡读书的儿子也很“偶尔”地回来看她了，她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阿西！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本大爷早就饿了！”
听听。梅勒夫人扶着额头。自从今天早上搬来了新房客，她的耳朵就没有清闲过。这个年轻人是个大嗓门，听上去粗鲁极了。
“哥……我这还有点点心，你要不然先吃点？东西太多了，收拾不完啊……”
“哎呀，管那么多干什么，本大爷又不是不会自己做事！先去吃饭，回来再说！”
“嘭”地一声门就被踹开了。梅勒夫人吓了一跳。她盯着突然出现在门口这个年轻人：他的白衬衫皱了，头发是近似于银色的浅金色，皮肤明显晒黑了，一双深红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
“哟，您在门口干什么呀。本大爷记得房租可是付过了。”
“我想……请您能不能不要大声的吵闹，我这儿并不是只有您一个房客。您这样会给大家带来困扰的。”
“现在是白天！吵一点有什么关系啊，本大爷可没有在半夜跳舞！不对，凭什么说本大爷吵闹啊！”
“您……”梅勒夫人觉得自己从没碰上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这里有很多学生，就算是白天，大家也是要读书的！”
“嘁，这帮死书呆子。”年轻人听到这话之后音量放小了，然而声音里添了更多不屑。
“对不起……夫人。我哥哥他……他不是故意的……他为人其实……”从里面慌忙赶出来了另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他还梳了一个严谨的背头。这年轻人多好啊。梅勒夫人感慨的想，怎么，他才是弟弟？
“……很好……”金发青年看了一眼自家哥哥不善的脸色，咽了一口吐沫，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总之，我们这就出去吃饭……麻烦您了。”
“哦，孩子，你也要一起住在这里吗？我记得这间房子只登记了吉尔伯特贝什米特先生一个人……”
“不，我只是来送我哥哥的。毕竟他是第一次来柏林，而我至少在这边上过学。大概这一两天，我就会离开了。”
这种责任和体贴更坚定了梅勒夫人喜爱他的心。“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孩子？”
“路德维希。路德维希贝什米特。”
“噢上帝啊！我的孩子也叫路德维希！他刚从汉堡回来没多久，你们一定要见一面！”梅勒夫人有些激动地拉住路德维希的胳膊，“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非常感谢您，夫人……”路德维希答应着，眼睛望向自己的哥哥。
吉尔伯特蹬蹬下了楼，“快点阿西！不然我就扔下你自己吃饭，还不给你带！”
“哥……你不认识路啊……”好弟弟嘟囔了一句，连忙对梅勒夫人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追上了他的哥哥。
吉尔伯特贝什米特先生，今年22岁。毕业……于莱比锡音乐学院长笛科。这么说似乎并不太妥当。
他是来到柏林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找工作的。在这里没有德累斯顿或维也纳那样多的传统，却也不被那些所束缚。贝什米特先生很有可能找到一个让他的音乐天才能够充分发挥的地方。
和有些毛躁的外表不同，吉尔伯特是个非常具有音乐天分的人。尤其在对音乐感情的理解和表达上。就连他的教授都曾被他的演奏所感动。
“贝什米特先生……您的演奏真的太感人了。”教授擦了擦眼泪，“如果您以后不再带小鸟来上课，而这只鸟又不在我头上排泄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阿西……你来了……”
“是的哥哥，我来了……你真不该……”
“阿西！你不知道的！你一个学机械的怎么能理解音乐！”
“是……是……我不理解……”（你怎么不说你把父亲的小提琴砸坏的时候……）
“本大爷是真正热爱音乐的！”
“我明白……哥，咱们是不是别在这里……”
“而且本大爷也爱着他！”吉尔伯特一把抱上了学院里的门德尔松雕像。
“……”（这我可不能相信……）
路过的学生都放慢了脚步，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们。路德维希低下头去，拍了拍吉尔伯特的肩膀，“哥，走吧……别在这……”他想说别在这里丢人了，但是看到他哥哥那张哀伤的脸，他没有说出口。
“阿西……本大爷可怎么办啊……我会被老爹打死的……”
这才是重点吧。路德维希捂了捂胃。在勃兰登堡老家，他们那个经营着一家小书店的老爹如果知道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考上了莱比锡音乐学院的大儿子居然因为和人打架而被学院开除，那是多么恐怖的事啊。
吉尔伯特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男孩，如果有什么能让他暂时安静下来，那大概就是音乐了。贝什米特老爹对这方面还是会两下子的，他能拉蹩脚的小提琴。每当他拉琴的时候，吉尔伯特都会认认真真的听。这对于一直以来没有什么听众的贝什米特老爹来说是莫大的安慰。就连吉尔伯特自己拿他的小提琴玩——而且没多一会就跑出去和人打架还把琴当成武器来使用——当然坏掉的是小提琴而不是邻居男孩的脑袋。贝什米特老先生都没发很大的脾气，反而坚定了要送这个孩子去音乐学院的信心。
“我必须要为人间做一件好事，路德维希。”他说，“我们都需要平安。”
路德维希默默点头，盯着他的机械书籍，不说话。只听得“咚咚咚”的声音近了又远了，吉尔伯特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哥……那位教授明明是个好人。连你带鸟去上课他都原谅了你。可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呢……不对，是你打架怎么会被人抓住呢？”路德维希一向觉得他哥哥是个了不起的人，至少在打架这方面。从小到大他征战无数，从来都是真正教训了敌人，却也没惹出多大乱子。只有一次被老爹吊起来打，半夜还偷偷被路德维希放下来了。
“因为我这次……”吉尔伯特用手抚摸着门德尔松的衣褶，“当时情况太危急了，本大爷刚下课，长笛没来得及收拾就跑出去了……隔着老远，本大爷就拆下笛头去砸那家伙的脑袋，但是没想到有人挤过来，扔偏砸到了别人……都怪那小子！不然以本大爷的技术怎么可能扔偏！”
“重点不是这个吧……我真不敢相信你是热爱音乐的！”
“然后本大爷就被说什么什么亵渎乐器啦……伤害无辜啦……你还说那老头的好话！就是那老头说本大爷的性格不适合学音乐！”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你要打算回家么？”
“本大爷现在回去……也……也没用啊！本大爷都想好了，我要去柏林！等在那边混出来让老爹看看，让那帮老头看看，本大爷是天才！才不会被这点事打击呢！哈哈哈！！”
他挥舞的拳头差点砸到门德尔松身上，路德维希及时抱住了他。
“我说哥……你不能这么干。”
“为什么不能？今天咱们不是听说了嘛，这犹太人很有一套，完全没问题的！哈，他们犹太人就是在这方面特别擅长。”
“可是哥，早晚会被发现的！”
“不会的！本大爷相信自己的本事！本大爷比那些规规矩矩毕业出来的家伙强！你难道不相信吗？凭什么本大爷因为没毕业要低人一等！”
“你并没有低人一等啊。这种事还是太冒险了！”
“就算是为了要回老家，本大爷也得有一张毕业证书啊混蛋！”吉尔伯特烦躁地站起来，“我明天就去找他，你别拦着我。你该回家了。”
他打算出去透透气，一把打开了门，正撞上了梅勒夫人。他看着对方惊讶的脸，“你怎么老是一声不响地在本大爷门口待着啊！本大爷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我是来请你们吃饭的，先生！”梅勒夫人似乎生气了，“你现在可不是在自己家，你应该知道，得罪你的房东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抱歉夫人，感谢您的邀请。我们这就过去。”路德维希赶紧出来。梅勒夫人看到他，表情缓和了许多。
“孩子，真是辛苦你了。”她眼睛瞟了一眼吉尔伯特，“请劝劝你的哥哥吧，让他知道怎么对年长的人说话。”
吉尔伯特听到这句话有点惭愧，他别过头去，却仍然不吱声。
4个人的晚餐，两个路德维希坐在一起，让梅勒夫人分外高兴。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儿子的琐事，让瘦高的褐发年轻人有些不安。而路德维希见过的世面远比他多，早就练出了沉静的应对方法。
只是吉尔伯特的心情没办法平复下来。新房东不喜欢他（虽然是他自找的），弟弟一贯比他受欢迎的多，让他感到微妙的压力。更何况明天，弟弟就要离开了，他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生活，以后究竟会怎么样，他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草草吃完了东西，耐着性子等到梅勒夫人把想说的都说完，也没等路德维希，自己快速跑上了楼。他善解人意的弟弟默默帮忙收拾着行李。
这是他在柏林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除了不安，更多的是兴奋。他捏紧了那张写着犹太人住址的纸条，望着黑夜笼罩的街道。煤气灯的光线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哥，睡吧。”路德维希轻声说。“父亲那边我会慢慢和他说。我相信你。我哥当然是最厉害的人。”他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阿西。”他一把搂住弟弟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在他头上亲了亲。“我都明白。我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