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岸之光 ...
-
000.
在流川枫的字典里，从没有“逃避”这两个字。
但现在几乎每一篇与他相关的报道中，都把他和这个词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001.
等流川终于漫步到湘南海岸边某片熟悉的区域时，夜已经深了。
这是一个一如他记忆中那般的夜晚，月华如水，远方海岸线上高悬的明月为整面大海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芒，随着海浪的起起伏伏，那朦胧的辉光也随之浮浮沉沉，闪烁的光芒顺着海面由远及近飘荡而来，它一路向前，越过夜色下灰白色的海滩，直至铺满这方海岸边的小小天地。
那拂面的海风中夹杂着某种流川陌生却又熟悉的味道，这片海和他在大洋彼岸所见的明明是同一片海，但不论是味道、景致还是它带给流川的感觉，却怎么样都无法完全一样。
于是本来漫步着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002.
流川枫本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
他在大洋彼岸的东家正承受着高层重组所带来的必要阵痛，而在表面上看似普通的人事变动下，却藏着完全不同的复杂纠葛。新的管理层必然带来全新的理念，球队人员的洗牌必不可少，而流川的未来之路却并不明晰。
这只是他在NBA中的第一支球队，但却幸运的是一只不错的球队。他的教练非常欣赏这个来自武士之国的小子，但坊间也疯传新老板准备从上至下为整支球队换血；他的经纪人面前也摆着若干新合同，不同的球队给出了不同的承诺与价码，但完美只是相对，流川必须得自己小心权衡。
流川并不是此刻NBA中唯一的日籍球员，他不是实力最强的，当然也不是最弱的，但他却是日本体育媒体最关注的一个球员。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线条精致但不乏凌厉的面孔，也许是因为他沉默寡言看似冷酷的性格，也许是别的其他因素，但不管原因是什么，都不会影响一个事实：就算远在大洋彼岸，流川枫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媒体捕捉下来，然后在越过整片太平洋，被众多记者宣扬、赞美或者扭曲、谩骂。
而在得知这个此刻本应该在美国为自己的前程殚精竭力的小子，竟然无事一身轻的回国之后，那些憋着一口恶气的记者便将所有的炮火都集中在同一个点上。
“流川枫一定是在逃避！”
003.
当年在读高中的时候，流川枫曾无数次路过这片海岸。
上学时他每天都在昏昏睡睡中骑着单车路过这里，放假时也会来海边跑步权当热身；他曾经数次偶遇前来冲浪的阿牧，也多次去防风堤上找仙道同自己一对一；他甚至知道从哪个路口拐出去可以走到鱼住前辈家的料理店，当然更加清楚这附近哪一片树丛后藏着一处小小的、也许有些破旧的户外球场。
而在抵达美国后，在那些最初的艰苦年月里，他凝望着异国他乡的海岸线，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湘南的这片海。只可惜又过了很久，他才隐隐约约的意识到，那片海之所以对他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不过是因为它的身上，紧紧绑着他的高中生涯。
打篮球对流川枫来说从来都是件快乐的事情，但快乐中最快乐的时光，应该也是高中的那几年吧。
那个时候他身边所有的队友都同他一样，毫无保留的热爱着篮球，并以一种斩钉截铁的态度坚信着：
“我们很强！”
004.
事实上流川枫很不理解那些聒噪的媒体，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理解过。
就算在大洋彼岸自己的东家闹得乌烟瘴气，但截止到今天为止，那也只是一帮高层们的碾压争斗。流川管不了这些事情，当然也不关心这些事情。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却又不愿意过早的宣布自己的决定。
但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回答“流川枫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回日本？”这个问题的话，当事人一定会给出一个毫无爆点乃至于像是在敷衍媒体的答案，一如往常。
——因为他想回来，所以他就回来了。
005.
直到已经走上了当年常去的某处防风堤，流川才突然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
当年，没错，这里的当年也是指他的高中时期，当年他也常常在练球结束后，顶着漫天的星光，来海边吹上那么十几二十分钟的海风。他有时也会望着远方水天一线的交点，一边听着英文歌或是英语练习，一边在想象中描摹他在海的对岸会遇上怎样的机遇与挑战。
那时他正好站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年华里，明明手中一无所有，但他心怀广大的梦想，仿佛全世界都不过触手可得。
很少有人会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一处算得上人迹罕至的海边之地，流川看着水泥台尽头坐着的那个人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分明就是旧日时光中的自己。
但那明显不是的，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身影迅速的回过头来，借着朦胧的月色，流川发现那是一个年轻的小女生，她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看向这边的双眼里带着一种类似于惊恐的神色。
在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当作了坏人，已经干净利落的转身准备离开的流川，却突然听到了那女生的声音。
“你也喜欢在这里看海吗？”
006.
那是属于少女的声音，明亮、柔软，和当年记忆中赤木晴子的声音有些微的相似，当然，也许大部分少女都是这样的声音，毕竟在流川的印象里，似乎女生只有三种不同的形态：像彩子学姐那样的，像赤木晴子那样的，当然，还有像他那些亲卫队成员那样的。
但不管这偶遇的声音到底是记忆中的哪一种，在那女生发问之后，流川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在距离她半米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在最初的沉默之后，流川终究还是问出了从刚才起，就让他有些在意的问题。
“坏人不会长成你这个样子的，”那女生只是微笑着摊手耸肩，“再说了，我家就住在后面，真有什么事，我一开口家里人就听得见——我哥哥可是个篮球手哟~”
既然自己确实没被当成一个坏人，放下心来的流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身边的女生似乎并不想这么沉默的干坐着，她抬手指着远方的海面，扭头问道流川：
“你说，从这边一直往远处看，能看到什么呢？”
这个问题太过文艺，以至于流川在愣了一下后，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美国。”
“真是无趣的答案，你看起来一副酷酷的样子，说话果然——没想到你说话也这么酷。”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形容词用的不太恰当，那女生话至一半却突然改了口。不过流川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凝望着远方那条线，以一种格外笃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那里本来就是美国。”
“好吧，我想那里也是美国——不过对我而言，那里同样是我的梦想之地。”
大约是“梦想”二字本身就带着一种极为强大的气场，流川终于扭头看向身边的女生：
“梦想？”
007.
那女生的梦想当然不是篮球，她所沉迷的事物是华服美衣，是由无数平面的布匹材料所延展出的立体天地，她就像每一个心怀远大梦想的人一样，有着高高在上的未来目标，并坚信着自己一定可以将其实现。
听起来真像当时的自己，流川暗暗地想。
他也曾有着仿佛立于云端之上的梦想，不过幸运的是，就算开始的路途上遍布曲折是非，他最终也攀上了一片坦途。如果不是管理层的地震，也许他之后的NBA之路都会如同刚刚结束的那个赛季——顺风顺水，表现稳定，但也不乏进步。
他现在面临的问题确实有些棘手，而最重要的是，其实流川自己也清楚，就算他隐隐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但摆在他面前的可行性还是太多，他现在还无法坚定这个决心。
当年他觉得，只要有球可打一切都不是问题，可现在早就不是当年的情况了。以他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打球，但并非每个地方都能给他足够的助力，让他继续前进、永不止步。
“假如你的梦想不是那么好实现呢？”
流川突然开口问道。
008.
“帅哥，你还真是让人觉得扫兴啊。”
说是这么说，女生的声音中却听不出任何愠怒的情感，她歪着头看着眼前星光闪烁的海面，似乎是在思索一个最好的答案。
“如果能够轻易实现的话，又怎么能被称之为梦想呢？”片刻后女生终于字斟句酌的开了口，“我知道我有很多种选择可以做，我可以留在日本，可以去欧洲，当然也可以去美国。但风险最大的地方机遇也最多，更何况纽约是民族熔炉，我想在那里，只要做好自己，并且不断接受挑战，就一定会找到实现梦想的机会。”
似乎是颇为得意自己的答案，女生甚至还将最后一句话重复一遍。
“只要做好自己，并且不断接受挑战，就一定会找到实现梦想的机会。”……吗？
在最初到美国的时候，流川确实就是用类似的话不断鼓励自己的，他坚信他的天赋，也坚信他的努力。流川一直记着谷泽的故事，他早就预见过自己会遇到怎样的挫折与挑战，所以当这些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气馁与失望。
只不过……
流川突然意识到，在刚被签进这支球队时，他根本不是现在的心态，似乎正是因为他的新秀期过得太过平稳，他逐渐开始安于现状，而非主动去面对未知的挑战。
流川看着面前的海面，银白色的光辉闪烁其间，他眼角的余光看得到远处江之岛上灯塔的光亮，他也听得到远方汽车驶过的呼啸，在去年，前年，以及之前的许多年中，他曾无数次遭遇这样的场景。
在这一片时间长河仿佛凝固的空间之中，流川想起了他最初曾许下的决心。
于是，他站起身来。
009.
“我打算回去了。”
在注意到女生抬头看着他后，流川楞了一下，才带着犹豫的语气补充道：“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需要啦~”女生听到这句话后也飞快的站了起来，“我说过我家就在后面的。”
“那……”这样干净利落的拒绝让流川有轻微的迷茫，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等等，”在注意到流川转身欲走之后，女生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能等我一下吗？我离开一下，马上就会回来，你能等我一下吗？”
虽然不清楚女生到底想干什么，但一想到今晚他确实偶遇了一段与众不同的有趣经历，而且女生的语气也很迫切，流川便点了点头。女生在看清他的回答后转身飞快的跑开了，她脚上穿着的人字拖“啪嗒啪嗒”的敲击着地面，由清晰变成寂静无声，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女生果真很快就回来了，她站在流川面前，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她大口喘着气，脸也有些红。
“其实……我并没有一个打篮球的哥哥。”在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女生说道，“不过，我的梦想确实是去纽约学设计。”
流川不太明白女生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他微微皱了皱眉，却看到女生伸出手来，她那白皙纤细的手中，躺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玩意。
“你能收下这份礼物吗，流川枫先生？”
010.
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刻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流川不由得愣住了。
“你不用奇怪，我是你的球迷，我跟你念的还是同一所高中，我收集过你的新闻剪报，也尽力看过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就像喜欢着我的梦想一样。”
“虽然现在媒体老在说你在‘逃避’，但我坚信你不是这种人。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决定，但我相信，你的决定一定不会让支持你的人失望——当然，更不会让你自己失望。”
“这是我自己的手机链，我知道它不是新的……不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你。”
流川拿过那个手机链，那确实不是全新的，但也许就是她自己设计的，那上面挂着两个字母——R和K。从国中时起，流川就收到过各种各样来自粉丝的礼物，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个，确实跟那些不同。
“我会去美国念书，我会去现场看你的比赛，我坚信我以后有无数的机会要到你的签名合影乃至与你拥抱，只不过，”女生并没有收回手来，她看着流川，她的眼睛，那张年轻面孔上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几乎倒映出整片海面上的星光。
“但也许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了——你能对我说一声‘祝你梦想成真’吗？”
在片刻的沉默后，流川最终伸手握住了女生的手，她的手很小，而指甲又有些长，握紧之后在流川的皮肤上留下微微刺痛的感觉。
也许这种刺痛就像下定决心时的感受吧，但就像她说的，只要做好自己，并且不断接受挑战，就一定会找到实现梦想的机会。
011.
在身后那清晰却悠远的海浪声中，流川微微弯起了嘴角：
“祝你梦想成真。”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海岸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