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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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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是一座神奇的城市。
自春秋以来,强大的诸侯国个个都拥有几座人口众多、贸易繁华的城池,而号称当今七雄的国都,更是这些大城中的翘楚——如秦的咸阳,齐的临淄,魏的大梁,楚的鄢和郢,燕的上都和下都,韩的新郑。
然而邯郸和它们是不同的。
赵是四战之国,又比邻胡境;赵人骨子里的慷慨与倔强,放浪和洒脱,都在这座最特别的国都里混合,发酵,散发出熏熏的醉意。
赵人爱酒,爱剑,爱歌舞,爱草原的良马,爱美艳的胡姬……这些美好的事物,如星辰般散布在邯郸的街头,等待着欣赏它们的人。
燕国的少年,迷恋邯郸人行走时优雅风流的姿态,不惜远道而来、在国都的街头观摩苦练,却遗忘了自己原本走路的方法。
对于邯郸人来说,潇洒的步子是用不着学的。或许自他们出生的那一天起,这种风度便铭刻于骨血之中;即使经历过最惨烈的围城,也无法磨灭那样豪迈与不羁的本性。
自长平之后,秦赵结下血海深沉;如今的赵国国力已大不如前,却仍像一匹驯不熟的烈马,即使伤痕累累,也不肯俯首任人骑乘。
——盖聂走在邯郸的街道上,脑中不知为何钻出这样一个念头。有些悲哀,却也有些振奋。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摸了摸怀中的军饷,欣慰地想这一次总算不用睡在街边或者桥下了。
临近午时,盖聂觉得鼻子里钻进一股诱人的酒肉香气;他抬头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走入一家看上去相当豪阔的酒肆。他并不好酒,只是这味道令他想起在大梁与师弟和好友举杯痛饮的情形——那股熟悉的气息令他觉得怀念。
酒肆的生意极好。盖聂坐在角落里,要了煮豆子和黍米,还有一碗肉,自己感觉已是相当奢侈。宽敞的厅堂内坐满了各式各样的士子、商人、游侠,许多人边豪饮边大声议论国事,丝毫没有触犯权贵的顾忌。
邯郸的风气,一向便是如此。
即使在国都耳目通天的郭开也不敢轻易坏了这些规矩。曾有爪牙向他报告说邯郸街头有人诽谤国君和上卿,是否要将这些人抓起来论罪,气量并不宽的郭开也只是微微一笑道:“会咬人的狗不叫唤,狂吠的狗不咬人;这些人充其量也只能逞逞口舌,成不了大事,随他们说去。”
盖聂一边吃喝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四处传来的议论,觉得十分新鲜。他在军营里多半接触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之人,除了土地庄稼孩儿娘,聊不出什么别的;而邯郸的酒肆中却是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其中不乏谈吐不凡、学识渊博之人,听他们谈天说地,指点江山,感觉眼前好像一下子变得开阔了。
“听说了没?几日之前,在大王的寿宴上,李牧将军和郭上卿因为赵军粮饷的事情争了起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有这等事?!”
“听说郭上卿对那李牧也是处处谦让,有心再造一出将相和,可惜他李牧终究没有廉颇将军负荆请罪的气量——”
“我呸,那郭开算什么东西,也敢自比蔺相?!”
“那李牧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我听人说,他收了秦国人的贿赂,才龟缩井陉,只守不攻——”
一个身着紫色罗衫、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和一个游学士子模样的同伴争执起来,声音极大,引得不少旁人侧目。
盖聂忽然听到细小的“咯吱”一声;在他不远处,一个独自喝闷酒的少年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方才发话的紫衣人。
这少年着一身绛色的绸袍,看上去和阿吉差不多年纪,轮廓却要深刻得多,更带着种天生的贵气。盖聂觉得他长得好生眼熟,却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懂什么,十几年前匈奴扰边的时候,李牧将军镇守雁门,不是也有人骂他怯战么?后来怎么样?匈奴十万大军被杀得大败而归,从此再不敢南下劫掠……”
“秦国和匈奴是不同的。匈奴人只不过是一伙游击的匪寇,可如今周室已经被秦国亡了,九鼎中的八个都运回了咸阳……我看,当今七国,有不少人觉得这天下早晚是秦国的——”
“赵老四,你这是在咒我国不成?!”
“不敢不敢,我只是说有人这么想,又不是我说的。”
“哼哼哼……”争吵的两人中间突然插进一阵突兀的笑声。盖聂转头一瞧,见是一个须发花白的相士,长衫上打着补丁,胡子尖儿上还沾着一粒米。然而他一出声,酒肆里的众人立刻就安静下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秦国的实力,的确已经到了可以轻易灭亡一国的地步。”相士慢悠悠地开口道,“然而这几年,他们放着弱小的韩、魏、卫等国不顾,却死咬着赵国不放,可知是为什么?”
“……是为了长平之仇?还是上党之地?”士子模样的人问道。
“……若说长平,那也是赵对秦有深仇,而非秦对赵有仇;而上党,现在更是全部到了秦国手里,秦国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上党开战呢。”紫衣人反驳。
“周赧王十八年,有人曾在洛水上捕获一只大龟。”那相士神秘兮兮地撸着胡子,摸到了那粒米,毫不嫌弃地用手指黏着往嘴里塞。“那灵龟忽然口吐人言,道:‘和氏璧,随侯珠,得其二者兼天下。’言毕消失不见。”
酒肆里顿时有如开了锅一般,喧哗地厉害。
“什么?!这种事在下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用力嚷嚷道。
“周天子似乎不太喜欢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当年听到这句话的人,许多都已经死于非命。可惜,还是有知情之人未死,并将这句话秘密地带给各国的国君。四年之后,秦国昭襄王向我国讨要和氏璧,愿以十五城交换。”
听了相士如此一番点拨,众人恍然大悟,议论纷纷。完璧归赵之事,在赵国可是妇孺皆知。
“原来秦国始终不放过我国,就是为了得到和氏璧?”“不就是一块玉璧么,再宝贝,能有这么神?”“和氏璧还好说,随侯珠,自随国灭亡之后就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这世上谁还知道它的下落——”
盖聂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块肉,用力咀嚼,假装吃得入迷,什么都没听见。
“虽然只是一块璧,然而这世上灵验的传说,做君王的往往不能不信。”相士满足地撸着胡须,打了个饱嗝,“听闻这次,也有秦国的使节到邯郸来,愿以和氏璧交换两国罢兵。不过被大将军拒绝了。”
“什么?”
“大将军的意思是说,秦国言而无信,昭襄王时如此,如今的秦王也如此。即使得了和氏璧,也绝不会退兵的。”
“原来如此——”
“这李牧自从当了大将军,也未免太跋扈了。”紫衣人道,“他怎么知道秦国就一定不会退兵?我看,他是不希望两国罢兵,好一直把持军权,把赵国变成他的囊中物。”
“够了!”
酒肆后方传来一声巨响。是先前的那个绛衣少年,一把掀了眼前的桌案站起身来,案上的杯盘酒盏砸了一地。他气得脸色绯红,恶狠狠地指着紫衣人骂道:“将士们在外出生入死,邯郸方有些许宁日;你们这些人自己不能投身报国,还造出谣言来污蔑他们,真是无耻至极!”
“哪里来的奶娃娃,毛还没长齐就这么横。”紫衣胖子沉着脸瞥了他一眼。“你可知我是谁么?敢对我无礼?”
少年人冷哼一声,大步走到他面前,将一把剑拍在案上。“我管你是谁。有种的,我们剑下比划比划!”
紫衣人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狞笑道,“所以你不知我是谁。小娃娃,你这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酒肆,就在大街上划出地来,一副不分个你死我活不罢休的架势。
赵国民风尚武,赵人的性情又多半爽直暴躁;在邯郸街头,天天都能见到因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人。不过这一次,大约是那紫衣人的身份当真不寻常,一见他出去,酒肆里的人几乎一下子全跑空了;除此之外还引来许多经过的路人驻足围观,不算宽敞的街角上一时间人头攒动。
盖聂东西还没吃完,便靠在窗口上,边吃边伸着脖子向外窥看。
那个看上去脑肥肠满的紫衣人在路当中负手而立,身未动,意先行;全身上下浑然一体,精气敛而不散,破绽全无;竟是一派高手风范。
相反,那绛衣少年空有一腔急怒,剑术却不见什么花巧。只听他喊了一声“看剑”,便迫不及待地出手抢攻,手中宝剑如电光一闪,直击对手正面。
紫衣人不挡不避,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尺寒刃推到距胸口不到寸把处,忽然广袖一拂,飞来的剑尖不知为何向上翘了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似的,贴着紫衣人的右肩滑了出去——绛衣少年只觉得胸中一阵气闷,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对手怀里扑。他大惊失色,连忙改进为退,硬生生地把重心往回拉;却见那紫衣人身子一让,左手中忽然多了把长约六寸的短匕,刃口处隐隐泛出一道白芒,朝着立足未稳的少年腿上划去。
绛衣少年之前吃了一招暗亏,此时站稳已是不易,更避不开这攻向下盘的一记损招;倘若这一匕划中,恐怕他就再也站不起来。间不容发之际,似乎有一束极细又极劲烈的力道,从紫衣人的匕首和少年腿间的间隙穿过,呼地一下震开了二者之间的距离。绛衣少年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机会难得,步法一变退开三尺,撤剑摆出守势。
紫衣人惊骇莫名。他知道一定有人从旁用暗器相助,否则方才那招“树下摘花”绝不可能落空。他内力深厚,耳目也比常人通明些,那一瞬间仿佛隐约看清了震退他的“暗器”——好像是,一粒豆子?
绛衣少年并未学乖,他见对手一时间有些犹豫,当即摆剑再攻,连刺紫衣人檀中、期门、大包三处要穴。然而紫衣人变招奇快,先是轻轻避开两式,忽然用短匕挡住第三式,而右手不知何时又握了一把近三尺的长剑,自下而上地往对手腰间横挑。
“子母风雷剑!”看客之中,好几人惊叫出声道。
自从郭开得势以来,门下招揽了不少赵国各地乃至他国的流氓匪寇,亡命剑客,其中武功最高的四大客卿,更是号称“东西南北,四象人杰”。这紫衣人就是其中排行第四的“子母风雷剑”赵北冥。又据说,这排行是按照年纪、身家排的,论剑术,赵四应推第一。
只见他以一记横挑逼得那少年左右支拙,不得不寻机想往后缩;赵北冥却不容他再逃,手腕抖转,左手的短匕竟绕着少年的剑身画起了圈子——匕首绕圈的速度不急不缓,偏偏那绛衣少年的剑却陷于圈中不能自拔,急得满头大汗;而此时他右手的长剑再次当胸猛刺,势不可当。
刹那间少年避无可避,竟下意识地用空着的左手去拨迎面刺来的长剑。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人暗中叹息,都道这样一挡,少年虽然性命无忧,一只手铁定是废了。
又是千钧一发,紫衣人的长剑却“呼——”地往后一抽,剑身轻轻擦过身前,在半空中震颤不止。而他本人由于强行变招,被不及收回的内力反震,嘴角竟溢出血丝来。
绛衣少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什么这就是信念的力量吗?
他自以为神功大成,胸中血气大盛,大吼一声,扑上去再战。
紫衣人这回看得清楚,方才又有一枚豆子偷袭他中腹上脘,这是他一身护体真气的罩门所在,因此不能不变招回救,才会如此狼狈。他心中恨极,偏偏被那少年越挫越勇的猛攻弄得脱不开身、说不出话,又要防备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飞出来的暗器,其中的尬尴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盖聂从窗口缩回脖子,继续埋头吃他的豆。俄而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须发乱蓬蓬地张着;原来是方才说出“和氏璧、随侯珠”一事的相士老头,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仿佛他什么都知道。
盖聂吓了一跳,无端觉得有些心虚,幸而脸上不怎么看得出来。
“老人家,您有什么事?”
“年轻人,老朽想为你相个面。”
“嗯?”
“啧啧,您这是大贵之相啊……可惜,您的富贵中,怎么还带着血光呢?”老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站起身来,就这么径直走出门去了。“呵呵……天煞,天煞……”
“客人,您别理他。这人是个疯子。”一旁收拾东西的小伙计见相士走远了,伸头过来小声道。
“疯子?”
“没错,早就疯了。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可他从来不赊账,许多客人也喜欢让他看相,所以掌柜的才说不必赶他。”
盖聂点点头,结账出了门。
酒肆外,一紫一绛两道身影还在缠斗不休。那少年毕竟不是对手,又过了数招,终于被赵北冥找到一个破绽,一掌打飞了出去——他若是就这么从半空跌落,必然会受重伤,可不知为何仿佛有一股柔力牵引着他,化解了透过他身体的掌力——待到他真的落到地面,除了肚子有些疼痛之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内伤。
少年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身后有个清秀的白衣青年扶了他一把。他感激地冲那人笑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爬起来还要再战。
“小娃娃,懂事的,还是早点滚吧。”紫衣胖子恨声道,“方才要不是某个藏头露尾的畜生暗中助你,你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围观人群中发出一阵窃窃低笑。其实绝大多数人根本没看见偷袭赵北冥的什么暗器,还以为此人名声在外,却不能在几招之内就击败一个剑术并不怎么样的稚龄少年,只好随便扯点理由来挽回面子。
紫衣人见状,心中更气,握着子母剑指天骂道:“哪个狗彘不食的老畜生教出来的小畜生,不敢堂堂正正地过来挑战,竟敢在背后偷袭老子!被老子逮住了,叫你生不如死!!”
绛衣少年本想回骂他两句,忽然脖子后面一紧,胸口仿佛被什么攥住了,喘不过气来。
杀气。
这是货真价实的杀气。让人觉得有如置身于尸山血海,赤地千里的沙场。
方才扶了他一下的白衣青年转身走了回来,蓦地像一只鹤一样窜上了半空,而后翻身扑下,冲着紫衣人便是连环数拳击出。赵北冥回过神来,慌忙左右开弓,剑光翻飞,想拦住对手自上而下的威压之势。可惜白衣人的拳脚实在是太快,矫如灵猿,剽如虎豹,在他自上方落下、与对手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已经连续攻出了十三招!
紫衣人咬牙挺住,将子母双剑舞得密不透风,剑气如一张网一样护在身前;忽然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拼着侧脸挨了一拳,右手中的母剑却趁机蓄力,一式“毒龙出洞”猛刺向对手面门!
这一招本是风雷剑中最凶狠的杀招;然而他低估了对手一拳的威力,即使将护体真气集中在面上,还是被这一拳打得半边麻木,耳朵里嗡嗡乱响;之前凭着身体的经验刺出的一招的威力也大为减损,剑身如一条水蛇一般歪歪斜斜地在半空中游走,哪里还有半分“毒龙”的气势?
赵北冥头还晕着,便感到有两股强风拉着他的身体前后撕扯,手里的双剑再也拿不住。他猛地喷出一蓬鲜血,庞大的身躯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定睛一看,方才的白衣青年双脚已经落了实地,双手捏着子母双剑的剑身,正打量着他的惨状。
他并不打算继续出招,可是赵北冥却觉得,被那双冷峻的眼睛盯着,仿佛有无数把刀剑,在不断地穿透自己的身体。
“你骂在下无妨,不过你再敢辱及在下师门,在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盖聂一字一顿地说。他很少有这种因为愤怒而想杀人的时候。
他长吸了一口气,忽然双手一震——只听叠在一起的“咯”的一声,那一长一短两柄精铁打造的宝剑,竟被他强行以握力崩断!
四周一片死寂。围观的路人仿佛都被吊住了嗓子,被那白衣人鲜血淋漓的双掌和掷在地上的断剑震得说不出话来。
盖聂抬起头,无意中扫过一片痴呆的目光,心道不好。他把手藏在袖子里,转身便走。
大约走出数百步,背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喊声:“壮士!壮士!!”
盖聂一呆,觉得这种叫法好生新鲜——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绛衣少年跟了上来,热情似火地扯住他的袖角:“壮士等等我!”
“小兄弟找在下何事?”盖聂对这个少年颇有好感,问道。
“那个,这位壮士身手好生了得——我,那个,在下好生惭愧——”那少年满面绯红,又是兴奋又是崇拜,“你的手受伤了,还是去我家包扎一下吧!”
“不必了,在下还有要事——”“事情再重要,也不能放着伤口不管啊!壮士,小弟一片赤诚之心,想与壮士结交,请您不要推辞……”
盖聂又推说了几句,偏生被这个小不了他几岁的孩子缠得没有办法。眼看又有更多的人渐渐围了上来,只好答应先随他回府包扎伤口再说。
“我叫李左车。大哥怎么称呼?”那少年感觉混得熟了,立刻就换了称呼。
“在下……盖聂。”“哦哦,原来是盖大哥!大哥的拳脚是跟谁学的?大哥的师父一定是一位高人吧!大哥是哪里人?大哥来邯郸做什么的?大哥最近有没有什么收徒的打算——”
这孩子的语速实在太快,盖聂完全抵挡不住,一句话也搭不上。幸而少年的居所不远,不到半刻的脚程便到了。还是一座挺大的宅院,只是有些冷清,不见多少下人。
少年引着盖聂往内走,结果影壁后面恰好转过一个人来,看到对面,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司马先生?” “司马将军!”
“左车……盖聂!你怎会在这里。”
三人介绍了一番前后原委,绛衣少年笑道:“原来盖大哥是军中人,难怪有如此英雄气概!”
“你又在外面惹祸。还不去拿清水和伤药来。”司马尚弹了一下李左车的额头。少年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了。
司马尚转过身来,笑道:“左车是李牧将军唯一的孙子。将军的两个儿子都折在军中,这孩子是李家仅存的血脉,平时未免骄纵些,你多担待。”
盖聂笑了笑,“我觉得左车很好。”他总算明白这少年为什么一直看着眼熟了。
“不说这个,你特地来邯郸找我,所为何事?”司马尚接了李左车送来的伤药便把他赶走,只留盖聂一人在屋内密谈。
“是这样的,属下……”盖聂犹豫了一下,并未把铜管拿出来,只掏出自己连夜抄写的一卷竹简,“属下最近得到一条确凿的证据,上卿郭开收了秦使十万金的贿赂,要对我国不利;还有几个朝中重臣也收了,这里是名单和数目——”
司马尚收过去从头至尾通读了一遍,末了卷起竹简,长叹一声。
“将军?”
“你以为,这样的证据,我这里没有?”司马尚苦笑道,“自从‘山鬼’成立以来,我们源源不断地从秦国得到密报,知道的却是我国内部存有各种奸细的消息。姑且不说你的证据有多确凿,就说我们拿着这样的证据,要给谁看?将军这次返朝,整整两个月,只在十几天前的寿宴上才见到大王一面。平时想见大王,简直难如登天,一切奏报都要通过韩仓传到大王的寝宫;而韩仓,本就是郭开的人……”
“难道,对付这些叛国奸佞,我们就没有一点办法?!”盖聂惊道。
“如今只有等待机会,谋定而后动了。我近日在公子嘉的势力和将军之间斡旋,想说服公子在朝中助将军一臂之力;可是他们开出的条件未免苛刻……无论如何,一开春,秦赵间怕是又有大战,目下我们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盖聂低头不语。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司马尚拍了拍他的肩,温言宽慰道:“你做的很好,这份名单我先保管着,早晚会有大用。将军建议你入山鬼,看来确是一条良策。不知道中山狼那家伙待你如何?我知道他性情古怪,总是要让新人受些委屈才满意。”
盖聂笑了笑,“首领教导属下有方,属下获益颇多。”
司马尚又高兴起来,道:“不错,中山此人,心地未必良善,可是心思缜密,办事牢靠,眼光也长远。这一次他带回了秦、韩、魏三国将要联合的消息,我们都很头疼。他却对将军建言道,秦魏韩三国虽结盟,却不能同心,秦国的主力必定还在北面;从地域上看,韩魏联军必然是从南向北攻打我国,而秦军主力大约依旧从西面出太原,攻井陉,或者干脆从北方南下,出九原,攻云中、雁门。所以南部我们只需死守,而应当将精锐集中在北部。将军觉得他很有才能,打算提拔他为骑都尉。你也要多和他学学。等中山正式升任了,我打算让你来继任‘山鬼’的新首领。”
盖聂听得目瞪口呆,只能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