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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 ...

  •   破之章七

      自那次林中密会之后,流沙全体都受到盛情邀请,迁入公子负刍的别馆之内。别馆比逆旅之内自然宽敞了许多,各种家俱器用也样样精致,堪比当年的韩王宫。不但如此,公子负刍还经常谴人来慰问“横阳君”的病况,每次都捎来许多药材、香料、布帛和精美的玩器物什,足见主人盛情。

      唯一的遗憾是,公子负刍所见到的那位横阳君,实际上是卫庄令部下假扮的。虽然那人与真正的韩国公子只有三分相似,但他经过训练,举手投足不至于失宜;再加上其胞妹红莲公主以及侍卫统领卫庄随侍左右,说他是横阳君,又有何人能反驳?

      按照卫庄的说法,横阳君公子成此刻藏身于阳翟,如果骤然行动,遁入楚国,反而容易引起秦人注意;但是如果没有一位身份相当的人与公子负刍直接谈判,又恐怕不足以取信对方。两相为难之下,只好出此下策。只有等形势更安全了,才好派人去接横阳君来此。然而盖聂却仿佛品出了这层理由之下的更深一层意思——如果是真正的韩国公子与楚国公子缔结盟约,横阳君未必会将他与负刍的私下谈话每一句都转告卫庄,也未必不会生出自己的心思;以卫庄的性情,不如换做事事都能一手掌控的部下,方能安心。

      除却负刍的使者,时常出入别馆的还有那一位“猗顿公”。他与卫庄称兄道弟,十分热络,也常常送来贵重的礼品。然而他还有一样特别的爱好,就是每送出一件礼物,都会当面大肆谈论其如何珍贵,市价几何。此举令赤练十分不喜,觉得此人满身铜臭,俗不可耐。卫庄也道,贾人重视的唯有利益,当年吕不韦认为嬴异人“奇货可居”,因此才倾心相待;在这位猗顿公眼中,我们想必也如珍珠、玉器一般,是一样稀奇的货品吧。

      这一日,猗顿得了公子负刍的首肯,借了郢陈在当国都时的一座旧宫室举行宴会,邀请了不少朝中的达官贵人,也请横阳君、卫庄等人赴宴,想来是要借此拉近这些未来将会“共事”之人的距离。

      白凤立在微微翘起的垂脊尖端,高举双手,数不清的鸟儿在他的头顶翩飞起落,有如随着音律列队起舞。

      他缓缓把手放下,鸟儿立即四散开去。只有一只蓝色的小雀停在他的手腕上,耳语般细碎地鸣叫着;白凤也郑重其事地随着鸟语频频点头。

      “如何?”卫庄抱臂立在檐牙之下,问道。

      “……他之前去了北市,停留了两个时辰。然后出了城。回来以后便去了王宫。”

      “小庄,你们可是在监视公子负刍的行动?”盖聂问道,最近他被允许活动的范围延伸到了院子里。

      “是又如何?”卫庄答道,“正如师哥所说,我等身为外人,却有意插手楚国国君的家事,必会引起多方猜忌。负刍究竟对我等有几分信任,最后会不会如约行事,都十分可疑。此举有如凭着一道绳索行于万丈深渊之上,只要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之局。”

      “我虽不知你和公子负刍怎样约定,但总觉得有些蹊跷——身为楚国公子,身边必有许多从最初就跟随他的亲信;如此隐秘危险之事,他为何不倚靠这些身边人,反而不惜钱财粮帛,与你们结盟呢?”

      “其一,如我先前所说,这种染血之事,事后想要撇清关系,用外人比用亲信方便;其二,如今公子负刍身边,也并没有足堪大用之人。就比如当年吴国的公子光,他早有野心取代吴王,为何要等到伍子胥入吴之后,方才下定了决心呢?”

      “专褚,要离,毕竟难得。”盖聂点了点头。

      “不过你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卫庄话锋一转,道,“公子负刍身边亲信之中,的确也有许多人看我们这些外来者不顺眼。”

      “你担心他们会对你们不利?”盖聂思索片刻,又仰头对着空中盘旋的群鸟叹道:“天地造化,万物有灵,真是奇妙。不过,鸟雀毕竟与人不同,它们是如何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辨认出你们想要找的人的呢?”

      白凤挥了挥手,任凭鸟儿俯冲到屋檐下,打个个旋儿又再次飞高。“这种鸟,叫做谍翅。它们认的不是人,而是这种鸟羽符。”他又抛下一片柔软轻盈的白羽,“只要什么人身上带着这个,那么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过谍翅的眼睛。”

      “原来如此。不过,如果你们仅仅是把这种鸟羽符藏在那人身上或马车上,一旦被他发现,或者在行走时无意中弄丢,岂非前功尽弃?小庄,以你思虑之周,想必还有更加稳妥的办法——”

      “师哥似乎意有所指?”

      “更加稳妥的方法,自然是公子负刍身边有什么人与他一直一起行动,此人故意藏起一片鸟羽符,确保它不会被丢弃。”盖聂说着转头望向卫庄,只瞧见一缕暧昧不明的笑容。

      “师哥,今夜之宴,恐非好宴。还望你能与我一同前去才是。”

      这晚,赤练梳起了繁复的发髻,披着红绡薄衫,与她的那位“兄长”列坐在贵客之席。鬼谷派的两名传人,一个玄衣大氅,坐在她的次席,一个做侍从打扮,笔直地跪坐在她身后;虽然有些不太自在,不过如今就算有人在屏风后面埋伏了五百个刀斧手,她也可以无忧了。

      举行宴会的殿堂十分宽敞,粗略算算,也能容纳得下上百人。猗顿请来的客人不多,却有许多仆役来回奔忙,乐师抚琴鼓瑟,舞姬身姿摇曳,将屋内塞得满满当当。除此之外,主人还突发巧思,在屋内备了一口装满滚油的三足铜鼎,侍女将生牛腿切成薄片,下锅烹熟,再以铜勺捞出,分给客人;一时间满室脍炙之香,众人皆赞不绝口。

      赤练心不在焉地吃了些东西,忽听卫庄以传音入密之法交代道:“今夜这里的客人,其实大有讲究。荆楚的世家大族不便明确表示对公子负刍的支持,所以来的都不是明面上的人,而是一些不会引人注目的小字辈。比如项氏,项燕就绝不会出面,出席的是一个不起眼的族中子弟,好像叫什么……项伯。屈、景两家亦是如此。”

      赤练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小声问道:“那边的那个怪人是?”

      卫庄一听她说“怪人”便知指的谁。整间屋子里只有一个最古怪、最显眼的人:他以白垩涂抹额头和鼻梁,两颊则用朱砂画着怪异的花纹;胸前垂着一条沉甸甸的铜链,装饰着珠玉、贝壳和黑色的羽毛。最耐人寻味的是,他就立在与负刍最亲近的位置,却又与其他亲随格格不入。

      “那人是骆越人的巫士,名叫阚伯。听说他精于巫蛊之术,数年前从西南夷来投奔负刍,因为楚人本就迷信鬼神,他又确实有些手段,因此极得宠信。有传言道楚王至今没有子嗣,便是他暗中下咒的结果。”

      赤练不以为然道:“要是他的咒法如此灵验,何不干脆隔空取了楚王的性命?”

      卫庄但笑不语。赤练又仔细看了看,问:“他脖子上挂的那些,莫非是——鸩羽?”

      “不错。不过不必担忧,其实鸩鸟的羽毛本身,毒性并不十分强烈;而用来杀人的鸩酒,是从许多根鸩羽中淬炼出的毒素调配而成;专门调配这些毒素的巫士,又称‘鸩者’。我从一卷古书上看到过记载,传闻世间最厉害的毒药,便是百年前的一位鸩者调配出的‘鸩羽千夜’,以无数鸩羽经一千个黑夜历炼而成,期间不能见一点光亮;然而一旦炼成,其毒性猛烈无比,号称‘日当正,屠尽城’。”

      “‘日当正,屠尽城’……”赤练喃喃道,心中升起一股别样的触动。

      卫庄扭过头道:“师哥,你又在盯着谁?”

      盖聂赶紧低下头,眼神闪烁。“小庄,公子负刍除了当今楚王,可还有别的兄弟?”

      “还有两个庶出兄弟,是先考烈王在咸阳当质子时生的,后来便留在了秦国。不过自从怀王之后,对于楚人来说,留在秦国为质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卫庄扫了一眼坐在首席的楚国公子。“怎么,难道你看着他眼熟?”

      “秦国……莫非就是当年平定长信侯之乱的昌平君、昌文君?”

      “应该就是这二人。”卫庄眼中精光一闪,“师哥,你与秦人也算打过不少交道,莫非你见过——”

      盖聂不及回答,主人猗顿忽然拍了拍手,舞姬行礼之后鱼贯而出,只留下一个以轻纱掩面的歌者。乐师调弦的曲调也一改活泼轻快,变得沉郁而悠长。

      歌者深深一礼,唱道: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此曲一出,屋舍内的气氛顿时一变。宾客纷纷放下酒肉,正襟危坐;赤练也情不自禁地挺直腰杆,心下感慨:“这些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楚人怀念屈大夫,却是发自真心。然而屈原即便投江,从结果来看,却是楚国少了一位贤臣,秦国少了一个敌人——这对国祚又有何助益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眼看向卫庄。他神色肃穆,似乎陷入了深思。

      一曲终了,公子负刍举杯敬道:“三闾大夫一去,四十有八年矣。诸位皆为我国忠良之后,俊逸之才,在此追念先君之昭烈,感怀先贤之义愤,诚可贵哉。愿今后戮力同心,复兴我大楚。”言罢,一饮而尽。

      众人亦纷纷回敬。

      歌者停歇片刻,又起宫调,唱上一曲婉转伤感的《涉江》。唱到动情之处,许多来客皆为之掩面泣下。这一曲结束时,公子负刍便以不胜酒力为名,先行离开了。

      公子走后不久,主人猗顿也借口更衣,退了出去。席间的气氛渐渐回暖,乐师演奏的旋律轻灵悦耳,宾客之间言笑晏晏,觥筹交错,极为得趣。

      盖聂却还呆在那里默念:“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帝高阳之苗裔……”

      “师哥,你怎么了?”卫庄见他神色有异,斜眼问道。

      与其说是回答,盖聂更像在自言自语。“楚人自称是颛顼帝高阳后裔;而夏的祖先禹正是颛顼帝五世孙;如果他当真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么他在赵国所谋之深,牵连之广,便远远超过我先前的推测。”

      “……你到底在说什么?”卫庄有些烦躁起来,正待逼问,蓦地一阵穿堂风扫过,屋当中几支灯台先后被吹熄了。殿内登时暗了下来。

      风中隐约有股淡淡的腥气。然而之前这里烹过生肉,多数人也并未太在意。

      就在这时,前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在一片飞扬的尘屑和咳嗽声中,人们隐约看到原先是门的地方堵着一个庞大的黑影。它后方的两扇门板被砸了个稀烂,露出一个幽黑的破口,比那影子的颜色更深、更暗,像一个爬出妖魔的穴窟。

      屋内的下人慌忙重新点燃了灯蜡。黑影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清晰了起来:它足有两丈多高,全身泛着淡淡的铁青色,四肢筋肉虬结,肩背厚实得像隆起的铁块——与其说像人,倒不如说像两足行走的蛮牛。然而最诡异的地方,却是这怪物有手有脚,却偏偏没有头。

      怪物的手中握着一条粗长的铜棍。方才它砸开门板的那下,有个侍女恰从门前经过,被那沉重的挥击一下子撞到墙上。这一击的力道是如此之大,竟令她的身体几乎嵌入墙壁之中,直接被铜棍拍中的地方变得像一张皮一般扁平。大量的血水浓浆从她身后缓缓流下,宛如一块赤红的瀑布。

      室内因为过度的惊骇一下子变得寂静至极。

      刹那之后,屋内猛地沸腾起来:众人尖叫哭喊,像蚂蚁一般疯一样地涌向厅堂另一端的后门;但由于太过恐惧,自相拥挤践踏,一时间反而逃不快。只有几个称职的侍从护卫拔剑跳了出来,寻机攻向那怪物,好掩护其主逃脱。

      这几人中不乏剑术高明、轻功卓绝之人,他们晃过了怪物再次挥动铜棍带起的劲风,用剑劈、刺中它那魁梧的躯体——然而上好的长剑不是卷了刃,便是直接崩断——那怪物的身躯竟比真正的铜铁还要硬!!

      护卫们震惊地四散退开,逃得慢些的人立即被铜棍扫中,一击毙命。那怪物却因为受到攻击而狂性大发,胡乱挥动铜棍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倍,带起一股可怕的呼呼风声。它挥空的几下砸在地上,将青砖铺就的地面砸出无数坑洼裂缝;而没有挥空的时候,便是溅起无数血花、再添几道亡魂。

      如此人间惨剧,连见过不少风浪的赤练也惊得目瞪口呆,像被割了喉咙似的发不出声音。那怪物不但力大无穷、还刀枪不入,这根本不是人世间应有的东西!就算是卫庄大人也——

      她眼前一花,一道熟悉的红光已经笔直地冲了出去,却在怪物的躯体上戛然而止,溅出几枚火星。卫庄身体翻腾、又是数下变招,鲨齿之刃点在怪物的腋、胯、膝等处,只听哐哐几声巨响,声如洪钟。那怪物却只小退半步,双臂更加卖力地舞动起来。

      卫庄见怨魂血剑亦不奏效,也不恋战,身体急退,而那怪物亦不追赶,还是无知无觉一般立在原地挥棍乱砸。

      “奇怪,就算穿着什么甲胄,或者修习了什么令皮肉硬化的邪术,关节的连接之处也必有缝隙;此人却有悖常理,简直……”他自语道。

      “这东西根本不是人,是妖魔!”伪装的横阳君喊道。

      盖聂早抽出剑来防备着四周,“不管它是人是妖,既出现在此处,背后似乎有人操纵。”

      听到“操纵”二字,赤练猛然想到了什么,在屋内环视了一圈——那个巫士阚伯,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和公子负刍一同离开的么?

      “我曾听说,南疆某些术士有驱使邪异的本领,施法者可藏于千里之外,对手根本找不到他。只有击倒邪异,方能令术法反噬,伤及本人。”

      “哼,倒是与眼下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卫庄道,“不过只要是活物,就必有弱点。我再去试探一次。”

      赤练紧张道:“卫庄大人——”

      “无妨,只需借你的链剑一用。”

      卫庄接过链剑,再次向怪物飞身扑去。赤练的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盖聂低声念了一句得罪,抓起她的胳膊往后门急掠。赤练很想甩开他,却在这时听见又一声巨响。

      她转头一看,只见后门也被打破,一个与前面那个怪物一般无二的黑影正跨进来。

      本以为就要逃离屋内的宾客和仆役无不吓得魂不附体,许多人连喊叫的力气也没了,索性瘫软在地上啼哭起来。

      第二个怪物看上去与第一个几乎一样,有四肢而无头,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恶臭的浊气,手中挥动的武器则是一把沉重的铁斧。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本已跑到门口,被铁斧一拦,只得连滚带爬地退了回来。他绝望地抓起手边的东西——无论是长剑、佩玉、还是食鼎、酒盏,拼命地向第二个怪物投掷。然而,那些东西并没有像碰到前一个怪物那样砰地一声被弹回来,却像被丢进了泥沼似的,慢慢地陷进了怪物的身体里去。

      这比刀枪不入还要令人棘手。怪物用斧子胡乱斜劈,人群只能拥挤在屋子当中哭爹喊娘,凡是以武器回击的都被吸进它体内。没过多久,那怪物的躯干就变大了一圈,肥胖的身体仿佛一层厚厚的、流动的泥浆,里面包裹着数不清的杂物。

      不过,这两个怪物一前一后赌住出口,却也没有向中间移动,似乎只是要将所有人困死在这里。盖聂若有所思地拾起一只食鼎,也向后门的怪物扔去——不过他瞄准的不是身体,而是它手上的武器。

      铜鼎被他灌注了十成内力,正撞上铁斧的侧面,巨大的震动令那东西全身抖了抖,似要抖下一层烂泥来。

      它缓缓转动,让身体正面正对着食鼎飞来的位置,狠狠一斧劈下来。当然劈了个空。

      盖聂换了一个方向,又抛出一只青铜酒杯。怪物再次往他的方向转了转,一足踏出半步。

      “……原来如此。”他大声道:“此物并没有视物之目,听声之耳;它感觉四周动静的唯一办法,靠得是传递的震动。”

      “知道又如何?”卫庄在厅堂的另一端闪过铜棍劈山蹈海般的一击,一边回答,“只要你接近它,攻击它,必然带起气流的波动,它不可能不发现。”

      “我正是要它发现。”盖聂道,同时手中动作不断,继续扔出好几样物事,件件敲击在铁斧之上。怪物的脚下又挪动了几步。

      它背后,黑黝黝的门洞正逐渐暴露出来。

      “找机会,走。”盖聂低声道,身遭的人却都已听得一清二楚。某个使双戟的侍卫第一个冲了上去,从斜上方绕过烂泥似的怪物,朝它身后的门直插过去。

      又是一声惊叫。此人被一股黑暗弹了回来,全身是血,气息已经断绝。

      门的后面,赫然立着第三个怪物!

      这怪物与先前两个外表相似,却又大有不同。它的速度极快,迅捷得有如一匹惊马,在殿内横冲直撞;它手中并无武器,然而在它经过的路线之上,许多人被撞得飞了出去,非死即伤。好在它只会沿直线狂奔,并且每次撞上墙壁、圆柱,都会暂歇片刻,身手敏捷的人方能险险躲过。

      然而再这样下去,早晚会陷入绝境。

      幸存之人三三两两地散在堂内,有的奋力爬到柱子上,有的趴在地下,用桌案挡着身体;伤者躺在残肢和鲜血之中,连呻吟啜泣的声音都渐渐枯竭。

      唯一的一线渺茫希望,便是一前一后、与挡门的两个怪物交战的身影。

      卫庄高高跃起,巧妙地一剑拨开铜棍的撞击,左手顺势抖开链剑。他试了几次,终于觅到一个绝佳的机会,链剑旋转的方向恰好绑住怪物双手。然而钢筋铁骨的怪物力量太过不寻常,手臂一抻便将他掀飞。然而此刻它却也一时无法挣开双手,卫庄趁机借力在它一臂之外打了个转,鲨齿的剑背接连点在铜棍之上——他使出的便是鬼谷派剑术精髓中的一技“抖剑”,以剑身传递阴寒内劲,倘若对手是活人,此招逼入体内的真气可毁去他半身筋络。而这怪物却浑然不觉其中苦楚,只是掌心一震,铜棍从它手中滑了出去。

      怪物没了武器,双手被制,便用脚在地上乱踩。卫庄早有计划,方才抖剑的同时便往地上射出金丸,粒粒恰好落在怪物落脚之处。怪物猛力踏上,顿时身体一歪,失去了平衡——卫庄又从后方猛击其膝,顺势将其扳倒。

      许多人都在那一刻发出一声惊呼。然而这东西虽一时倒下,卫庄却也无法伤到它分毫。正在为难时,后方又传来噼啪不绝的响动——原来是盖聂徒手劈开桌案,正用得到的碎木等物不断投掷那个泥样的怪物。

      “这样没用!”

      赤练不禁冲他吼道。盖聂充耳不闻,只管一面避开第三个怪物的冲撞,一面把手中的大小木板、木条、木块击向泥样怪物的身体。当然,这些东西都被它吸入体内,它的身体也越发庞大臃肿,简直像一个移动的柴火堆。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赤练心中暗暗着恼,一面将仰慕的眼神投向站在倒下的怪物身躯上的卫庄——为何同样是鬼谷派的弟子,两人的智慧竟差了这么多?

      盖聂终于停止了掰木头。他一个箭步跨到一只香炉边上,掀开炉盖,一把抓出一块香木——手背上的皮肤隐约有些发红。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见香木上的一点火星忽然熊熊燃烧起来,被他以内劲一弹,一小团火焰便箭一样笔直地向怪物袭去!

      “莫非他想——点着那东西?!”赤练惊呼道。可惜在火焰触到“泥”躯的一瞬,便渐渐缩小熄灭,最后成了一团松散的烟气。

      盖聂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扑向不远处的另一只香炉,耳边却猛地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喝:“让开!”

      他飞身跳起,只见一只巨大的三足铜鼎被师弟从前门的方向踹了过来——速度不算快,劲风却也十足,因为那大鼎十分沉重,内中还盛满了油——正是先前用来烹肉的。盖聂心领神会,身体在空中翻转的同时一脚踢在鼎耳之上,将它打翻。一鼎热油顿时大半倾在怪物身上。

      盖聂第二次握起一小块香木——这一次,火星仆一触上油水便燃成了熊熊烈焰,加上被怪物吸入体内的那些碎木,顿时噼啪作响,成了一个硕大的火球!

      盖聂的身体被突然暴起的烈焰冲得向外跌了出去。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顺势拉住翻倒在地的巨大铜鼎,用力将它推回。铜鼎在地上翻滚滑动,鼎中残余的油脂淌了一路。

      卫庄在门前将油鼎截住踢开。此刻倒在地上的怪物与燃烧着的怪物形成一线,中间的青砖上遍布着斑斑油迹。他爱护鲨齿,将它收起插入腰间,反而一把抄起地上的那条铜棍,用尽全力向怪物挣扎抬起的后背挥去。

      怪物往前扑出数尺,可惜它的身体实在沉重,半路便停了。幸好此刻盖聂从天而降,飞身躲过冲撞的怪物,几步落在卫庄身侧。

      “用掌?”

      “一起。”

      二人一瞬间同时发出掌力,如潮水一般冲向那怪物,击中其背时发出“嘣”的一声巨响,声似闷雷。而那物也就沿着油铺的道路一直滑向燃烧的火球,终于抱成一簇烧了起来。

      “走。”

      卫庄见计已奏效,立刻回身赶向赤练、“横阳君”藏身之处,他一手揽住赤练腰身,盖聂抓住“横阳君”的衣领,一齐向后门冲了出去。

      赤练只觉心中砰砰乱撞,可惜今夜实在惊险万分,容不得她乱想;四人一到院中,卫庄便将她放了下来。她惊魂未定,忙道:“等等,里面还有一个怪物!还有好多人——”

      “出路已经打通,能不能逃出来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卫庄道,“现在无暇顾及这些,必须找到操纵这群怪物的元凶才是。”

      盖聂也点头赞同。忽而他皱眉道:“前面那是什么?!”

      只见宫室后方的空地上,用黑褐色的血画着一个巨大的圆,内中写着许多古怪的文字。而圆形之中摆着三具死尸。

      三个人类的尸体被摆成一个丫字形,头部朝内,双手反绑,成跪拜的姿势。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三具尸体的头颅都已被斩下,而原本是头的地方,分别摆放着牛、羊、猪的首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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