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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三 ...

  •   聚散之章十

      鬼谷传人相对无言。树林间充塞着一片兄弟阋墙,外御其侮的沉默。

      从新郑出发之前,盖聂心中其实是有些暗喜的。他原以为,纵横联手,必定无往不利;结果这次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摸到,就把自己人弄了个一伤一残。这等笑话,连江湖上的三流门派都闹不出来。

      卫庄竟然真的在笑。“丹田气海空空荡荡,倒颇有些身轻如燕之感。”

      “小庄,你——”盖聂担心师弟被剧变刺激得神志不清了,但卫庄看起来确实十分镇定。“师哥放心,我历来发作,至多持续三五日,一切症状都会痊愈;所以内力尽失应当也只是暂时的。”

      盖聂摇头叹气道:“鬼谷派的这篇所谓秘术,实在是有些……”他将“坑人”两字咽下不说,
      道:“小庄,我以前听师父提过,秘术上记载的某些修习之法太过霸道,遗弊大于得利,今后还是不要练了罢。”

      “历代鬼谷子都以此卷为根基提升修为;况且秘术的卷册是师父传给我的,你的意思,莫非是师父有意害我不成?”

      “不、不是。”盖聂忙道:“但——”

      “其实这次出行前,我便料到或许会在近日发作。”卫庄背靠在一棵树上,下颌微抬,面上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气。“这些年不断揣摩鬼谷内功精进之法,每次体内真气的行走即将反常前,都会有大致的预感。然而流沙之中尽是一伙亡命之徒,这样一个组织的首领,身上怎可存在一个如此致命的弱点。尽管这是流沙中仅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但即便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随时有可能出卖你。师哥可还记得你我上一次在韩国相见时发生的事么?”

      盖聂点点头。当年新郑城破、卫庄带领流沙出逃,适逢内伤发作,某个据点的属下便趁机反叛,险些让罗网得手。这件事显然给了卫庄不小的刺激,令他比过去更谨慎、更多疑。

      卫庄继续道:“那次以后,我便想了两个对策勉强应付此事:其一,是在没有发作的时候伪装发作,一来可以混淆真正发作的时间,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既可试探属下的忠诚,又令心怀不轨者无从寻找我发病的规律;其二,就是在真正发作时远离流沙,或闭关、或出行,让他们谁都找不到我。但这样的行动必须有极好的幌子,不可令人察觉我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虚弱而离开的。所以师哥,这一次,你简直是送上门的好借口。”

      盖聂沉默少顷,深深吸了口气。“我虽与流沙相处时日不常,但在我看来,你那些部属都对你十分忠心;为了替你消除潜在的威胁,哪怕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师哥,你莫把人心想得太过简单了。我的叔父韩非曾说过一段有趣的话:‘与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人心之欲,从来如此。流沙对我忠心,是因为信任或畏惧我的实力,因为跟从我能够得到利益而背叛我将有诛罚。所谓‘人臣之情非必能爱其君也,为重利之故也。’一旦我失去了这份实力,失去了赏罚的权柄,所有的忠诚和敬畏都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盖聂摇头道:“或许大抵皆然,却总有例外之人。至少赤练姑娘绝不会如此待你……”卫庄若有所思地斜了他一眼。盖聂赶紧一转话锋:“小庄,你对人心看得确实透彻。然而对身边最近的人都要时时提防,未免太累。”

      “是啊,卫某也知道自己心思太重;想得越少,越是无忧。就像笨人自然比聪明人更容易找到乐子,照这么说,师哥岂非该是世上最快活的人之一?”

      盖聂不禁莞尔。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将要对付的是三股不同的势力,且皆是用心险恶之辈;你是否需要找个隐蔽之处休息几日,静待内力恢复;就不要随我继续往前走了。”
      卫庄脸色一变。“师哥,你难道嫌卫某是个包袱么?就算内力尽失,我也有不下十种方法置你于死地,你信是不信?”

      “……”盖聂心想你就算内力仍在也不见得杀得了我,但他很明智地忍住不说。两人僵持片刻,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粒红豆模样的东西,递给卫庄道:“你如今没有内力护体,方才的毒虫也不知死尽了没有,先把这个服下罢。”

      “这是什么?”卫庄接过来一口吞下,问道。

      “神农草的果实。当年我离开鬼谷的时候,随身带了些神农草的种子;可惜之后一直在军中效力,没有机会栽种。直到入秦之后,常有空闲,于是在咸阳家中种下几株。这次奉命保护昌平君,我对此人实在不能信任,因此随身带了一小包晒干的神农草,提防有人在食水中下毒。”
      卫庄满意地点头。“师哥,你果然是长进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盖聂道:“适才我们推断,应是昌平君杀死了那一伙劫走他的杀手;却不知接下来他会采取何种行动?如果他已被巫申所害,那么我们再怎么寻访也是无用;但若假设他逃脱了,会去往哪里呢?我觉得有个地方,或许能够回答这个疑问。”

      师弟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郢陈。”

      卫庄露出一丝冷笑。“他既已背叛了楚国的杀手,那么也只有秦国甲士,才能保护他。”

      “但郢陈是秦人的城池,你若入内,恐怕行动不易——”

      “我自有办法。何况事已至此,我更有必要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人秘密与昌平君勾结;流沙既然与楚王熊负刍合作,自然不想看到其他人被立为国君。若真有人密谋反对楚王,幕后有哪些家族支持,实力如何?只有弄清楚了这个问题,庄才能对盟友有个交代。”

      盖聂见劝不走他,只得继续与师弟同行。两人从林中觅得出路,重新上马,向陈城的方向赶去。临行前盖聂为免意外,又掏了几枚果实与叶子交给卫庄。

      “神农草共有四种用法,你知道吗?”他不待师弟答复,便兴致勃勃地道:“栽种在土里的时候,叶子遇毒会闭合;将茎叶采摘下来晾干,接触到毒质,颜色会发黑;服用果实可以延缓毒性发作,另外根须泡水可以排毒通便——”

      “我他娘的不想知道!”

      到达陈县城门时已近日暮。残阳如血,每座城门之下都立着两排披甲执锐的秦国兵士;虽值守了一日,人人面有倦容,站姿却依然挺拔。卫庄观察了半晌,对盖聂道:“郢陈城门口的盘查,或许相较新郑要不那么严密,但如今你内伤未复,若用轻功强行突破,很难不惊动守卫。打算怎么混进去?”

      盖聂不解道:“为何要混进去?”说着他下马前行,笔直地通过吊桥,走到西门正下方。数名守在城门的秦国卫士见了他,齐声惊呼道:“盖先生!”

      原来是靠脸吗?卫庄忿忿地想。

      士兵们握着长戟聚拢过来,纷纷道:“竟然真的是先生……听说您失踪了。县尉大人还派人画了您的图形,在临近搜索打听——”

      盖聂礼道:“在下因遭人偷袭,在外耽搁了几日。目下有要事求见县令大人。”他本想给卫庄编个身份,没想到一转头,师弟又不见了。想必他是利用守卫的注意力集中在盖聂身上时抢先潜入城去。但此时二人的功力都不在状态,如此一在明一在暗,互相配合,确是极好。

      于是盖聂也没多管,只身跟随两名引路的守卫士兵向县内的官署走去。阔别三日,他感觉城内的气息有些奇怪,明明是傍晚,街上却仿佛笼了一层轻纱般的薄雾,呼吸起来也有些呛人。

      “这天气……”

      他才开了个口,一名守卫便抢着答道:“这几日正逢城外窝冬的农户焚烧秸秆,加上风往此处吹,街道上便整日带着一股灰蒙蒙的烟气。实在搅得人心烦。”

      盖聂点点头,继续阔步前行,心思缓缓地转动着。假设昌平君当真回到此处,他会如何向城中守军及官吏解释发生的事呢?大约只说狩猎一行被不明身份的刺客袭击了。但城中为何不派出一队军士调查出事的地点,至少为那些死去的侍卫收敛尸身?县尉又为何单单命人搜寻他盖聂一人的下落?

      倘若昌平君现下就在城里,他知道死去的人中并无盖聂,并对秦国的官吏们特地提到这一点,其用意恐怕十分歹毒。但盖聂此时却想赌一赌,县令和县尉未必完全站在昌平君那一边。陈县县令姓李,上蔡人,在此地任县令已有三四年。此人精通政务,通晓刑律,据说和咸阳的李斯还有些远亲;但郢陈位置重要,若非真正的精明能干,也不会被派到此处。县尉姓公孙,河西人,负责全城及周边的军事。昌平君一行刚刚抵达城中时,官吏虽热情款待,但举动中还是透露出些许隔阂;那日昌平君坚持要外出狩猎,他们本是颇不赞同的。但昌平君爵位太高,地方官员只能受他指使。如今数名秦王的亲信侍卫死于此行,上面追究下来,本地官吏从上到下势必都要承担极大的责任。若是寻不到真凶或其他应当承担罪责的人,那么秦律的刑刀怕是就要落在他们自己头上。

      未及思考完全,便已踏入县署之中。两名卫士请盖聂在堂下稍待,匆匆入内禀报。不一会儿,一名书吏模样的人请他先到议事堂少坐片刻,说县令正在堂后的庭院与人弈棋。盖聂察觉这小吏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他一来颇有说服县令的把握,二来以他在秦的身份,当地官员应也不会对他直接动手,因此只是点了点头,说事情紧急,想直接在庭院内静候。小吏也没有阻拦。

      官署后方的庭院四四方方,一端地势较高,坡顶建了一座凉亭;这个时节,别的草木都已凋零,只有靠墙栽种的几排古柏仍旧绿意森森。盖聂见县令背对着他坐在亭中,身影正好挡住了与他对弈的对手。他上前几步,拱手唤道:“李大人。”

      就在这时,两面的古柏丛中,传来整齐划一的机括上弦之声。这秦弩的声音,盖聂实在是耳熟得很。他不禁暗叹内伤严重到比先前估计的还要糟糕的地步,否则仆一踏进院内就该察觉有多少人躲在左近。

      但另一方面,他也感觉到对手对自己的忌惮。

      “大人,请问这是何意?”

      “盖聂,你好大的胆子;勾结楚人袭击同僚不成,竟然还敢大明大放地回到此地。”被县令挡住的棋手站了起来,一脸怒容。盖聂一见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此人正是昌平君。

      看来之前小庄对他种种行径的猜测,都已从虚落到了实。

      盖聂如今实在懒得理会此人,只对县令说道:“大人已从昌平君那里知晓了狩猎遇刺之事的始末?是否全然相信了昌平君的一面之词?倘若此事当真是在下与外人勾结所为,在下又为何要回来自投罗网呢?”

      县令看上去沉吟不定。昌平君抢白道:“想必是你与同伙见启不在死者之列,于是又专程过来谋刺!”

      “哦?若是在下想杀你,只需藏身于城中,早晚能够得手,何必在人前露面,多此一举?”

      “你!”

      盖聂转头又对县令道:“出行时几十人的队伍,只昌平君一人返回;大人不觉得奇怪么?在下之所以迟来三日,是因为受了内伤,在隐蔽之处休养;但昌平君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不知是何故?”

      昌平君对他怒目而视,大声道:“荒唐!若是启与楚人勾结,启又何必回来呢?你这三日不知去向,却是大为可疑。狩猎的路线并没有外人知道,若非有人将秘密泄露,敌人如何会知道该在何处埋伏?”

      盖聂没想到在昌平君身上发现的疑点,竟被他反过来利用指责自己,顿时气笑皆非。“昌平君不觉得这个怀疑在下理由,用在您自身上更为合适?世人皆知盖某先投赵后入秦,与荆楚可没有什么往来;而您是楚王血脉,楚国的公子,恐怕还有不少楚人希望奉您为君呢。”

      昌平君如被针扎了一般退缩了寸许。但他的态度很快再次变得强硬,冷笑道:“剑圣何必推脱得如此干净。他人或许不知,我却知道你与楚人必有往来。当年你在赵国指认出我的身份,理由之一便是我与当今楚王容貌相类。你若不是楚王的座上宾,怎会知道这件事?”

      盖聂眼神一凛,却也一时语塞。他现在想通了,昌平君在县令等人面前编织的故事,大致是这样:楚王负刍将迁到陈城的昌平君视为心腹大患,而他盖聂收了楚国的贿赂,奉命除掉昌平君——这件事本就有一半是真的,于是不易露出破绽。而昌平君先设计除去同行的秦王侍卫,又将帮助他的杀手灭口,这种离奇的事反倒难以取信于人。

      他此时的沉默,在他人看来显然更为可疑。李县令拍了拍手,即有四名甲士从隐蔽之处用大车运来一个极大的兽笼,栏杆均为生铁所铸,只留一个狭窄的小门;他对盖聂道:“此事实在疑点众多。本县不敢擅定先生的罪责,却不得不暂请先生入内休息几日。李某已派人快马向咸阳、南郡等地都传了书信,不出数日定会有君上的特使赶到。到时自有高人将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若确是先生蒙受冤屈,李某一定向先生负荆请罪。”说话时他轻捋腰间玉玦,强装镇定,下颚的僵硬还是不免泄露出一丝紧张。

      盖聂的目光在县令、昌平君二人身上转来转去,又环视了一圈柏树丛中的弩箭,让隐藏在树后的士兵流下不少冷汗。县令本人也咽了口津唾,把颤抖的拳头藏在宽袍大袖中。

      毕竟,剑圣的名声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许多人料想中的流血恶斗并没有出现。剑圣竟然负手屈身,一言不发地钻进笼子,任凭甲士在外重重落锁。县令这才松了口气,又用歉然的语气道:“前几日县内捕获了不少江洋大盗,城中监牢已经充满,只得委屈了先生。”当然实际上,即便普通的牢狱不满,他也不敢将盖聂关在里面。这铁笼原先是楚国贵族用来装猛虎、巨熊的笼子,造得极为结实。也只有用这种东西困住剑圣,才能令人放心。

      入夜。庭院内静悄悄的。正中的铁笼四角各有一名秦兵值守。

      盖聂在笼中负手凝立,虽被人如此对待,面上神情却不见半点焦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忽听他低声吟道:“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有近而不可见,有远而可知。”

      四名守卫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可他立即闭目不言,衣袂无风而动,仿佛与整个尘世隔绝。
      与此庭院一墙之隔的街道,此刻也是一片漆黑、寂静。

      卫庄靠在围墙上,双手抱臂,露出一个“如我所料”的笑意。他知盖聂白日里如此乖顺,是因为他内伤未复,此时若对□□手动手、虽勉强可胜,却也暴露了实力之虚,以昌平君的狡诈,必然会把握机会攻敌之弱。而盖聂没有自矜身份、完全配合县令的行动,便让秦国的士兵官吏失去了下死手的理由;同时也令昌平君惊疑不定、不敢随意谋害。而他便可趁此间隙,自行缓缓疗伤。不过,盖聂的想法难道当真是等到咸阳派人前来,调查此事的疑点?

      不,他在等,可等的绝不是不知何时才能到的特使。

      “师哥好雅兴。”

      他以极小的声音喃喃低语,耳内立即灌入一束细细的震动。 “小庄,你果然在。”

      盖聂第一次的自言自语,正是料定了师弟必在左近。一旦卫庄开口回答,他便能确定位置,以“传音入密”之法单独送出话来。

      “师哥,你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微内力,何必浪费在传话上。”卫庄轻声笑道。“现下,你打算怎么做?”

      盖聂在笼中坐了下来,低垂着头,令秦兵注意不到他两颊肌肉的活动。“昌平君构陷于我,反而暴露了他的用心。我之前想不透他的目的,如今看来,他只是一心想要自保而已。秦国国内正在准备伐楚之战,从实力强弱考虑,昌平君并不愿背秦投楚。但秦王却偏在此时命他迁居郢陈。他一方面担心太过靠近楚国的疆域,会被楚王派出的刺客谋害,另一方面又疑心我等接到秦王密令,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一旦发现他有亲近故国的可疑举动,立即诛杀。他与楚国杀手勾结,就是为了除掉我们这些人,然后再将事情推到我身上,这样便既能摆脱秦王的控制,又能在陈城立足,凭借秦国的军队保护自己。他的计划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侍卫之中不能有任何活口将消息带回咸阳;可惜对付我,他没有必杀的把握,因此故意让楚国杀手身上带着新郑的出入凭照,将我引去新郑。同时让人拿着图形搜寻我的下落,万一我没有中计去郑而是又返回陈,他也能提前布置,命县令等人困住我。如果能找到他与楚国杀手勾结的证据,比如往来的书信等物,我也不必与他纠缠,直接带着证物回咸阳便能向秦王交差。可是此人何等精明,这件事想必不太容易。”

      “师哥,你的废话好多。究竟想让我做什么,直接说出来。”

      “我的确想求你办一件事。”

      “哦?是不是想从笼子里出来?”

      卫庄将右手五指抬到眼前,握拳又松开。若是内力尚在,他自可徒手将那些铁栅如草绳一般绞来扭去。不过现在嘛,只能用些更机巧的法子了。意外的,这种处处受到辖制的无力感,让他尝试到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兴奋。

      “不必。是另一件。早间,县令无意间的一个动作提醒了我。昌平君腰间原本也挂着一块玉玦,是上好的荆山玉,雕成鬼车纹样。此物大约是他近年才得到的,在赵国时还没有。但从咸阳到陈城的这段路途上他始终佩戴着,从不见摘下;狩猎那日也是。但今日重逢,我却发现那块玉不见了。”

      “你认为那玉,有蹊跷?”

      “我只是胡乱猜测。昌平君久居秦国,楚国应该没有多少人认得他的模样;画像的用处又着实有限。而他若想与这边的杀手联络,手中必须持有可靠的符节信物。鬼车正是楚人崇拜的九头神鸟。我记得昌平君的玉玦上,却只刻了八个头;缺失的一个头,从图案上看,本该雕在玉玦的缺口之处。”

      “师哥好利的眼。”卫庄勾唇道,“这种玉雕听上去的确适合用做某种凭证,有如虎符一般;与昌平君订约的那个人,手中必须拿着玉玦缺失的一段,会面时将雕纹严格地拼合,方能证明双方身份。”

      “不错。所以最好能细细搜索一下昌平君的居处,若找到这块玉,可将它盗来查验一番;若是找不到,也能证明昌平君在遇刺之后才故意将玉丢弃,此举必有深意。却不知以你现在的功力——”

      “小事。”

      卫庄答道,视线越过围墙,移向庭院前方的诸多房屋。入城之后,他抛开盖聂,已做了诸多布置。但整个计划未必能如他料想的展开,因为这一局之内,至少有两个令他忌惮的“不定”之人,如两枚不可控的棋子。其一便是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巫申。他很确信,杀死昌平君是楚王交予巫申的任务,眼下却还不曾完成。巫申在林中失去猎物的踪迹后,是否知道该往何处追踪?如果他已入城,是否会冒着与诸多秦兵大战一场的危险,深入官衙之中取人性命?而他留在树林中的那个巫毒阵法,其用意又是否与自己猜测的一致?想到这里,卫庄不禁从袖中摸出那只镂空木匣,举到眼前细细观察。血踪蠹昨日被他喂了森林中的兽血,眼下十分安静。

      盖聂察觉师弟的气息消失了。他在笼中盘坐静候,不知过了多久;期间县署中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动静。可见无论卫庄做了什么,他都做得足够隐蔽,没有惊动半个人。

      不愧是名震一方的流沙暗杀团;而自己竟能劳动其首领亲自出马,实在难得。盖聂胡思乱想到——听说请动流沙做事的价码极高,假若没有同门这层关系,单凭自己的俸禄,大约根本雇不起。

      忽然,他听见几条街之外传来许多轻捷的脚步声。若是不曾受伤,他早在一刻之前便该发觉这些动静。来的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动止有序,但并未穿着盔甲,可见绝非城中秦兵。此时卫庄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师哥,我们有麻烦了。”

      盖聂眉心一皱。“来人是谁?”

      “各国人都有。虽然鱼龙混杂,倒也有不少高手。或许,群贤齐聚,都是为了一睹笼中剑圣的风采。”卫庄讥笑道,随后将声音压得极低。“此事交予我。之后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绝对不可出声,也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今夜你我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

      “可是……”盖聂本想说内力如何,但师弟的声调中有一些东西,让他觉得还是不提为妙。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卫庄的本质——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精于计算得失,取舍,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但卫庄的骨子里仍有一股疯劲。在一些特别的时候,为了得到些什么,或者证明些什么,他可以丝毫不顾及性命。这种冷静和疯狂并行的执拗,并不在盖聂之下。

      “师哥,你信不信我?”

      盖聂伸出双手,在囚笼的铁栏上紧攥成拳。

      “我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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