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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赎押银浪子悔当初,叙夜话夫妇盼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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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老三回来,傅家二老皆一怔,紧接着便面露激动之色,傅老太太更是还没等张嘴眼泪就先掉了下来。这个不肖子自打去年那样闹了一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杳无音讯,就连自家老爹、二哥接连出事,也不见他有半点消息,家里人都只当他是死了,谁知他今日却乍然出现,弄得傅家二老心中又气又喜,气得是他至亲情不管不顾,喜得是刚失次子、三子复还,手心手背都是肉,饶是此子不肖,对老人家多少也是种慰藉。
哪知老三此番进门全然不似去岁那般,还要傅忠三番五次生拉硬拽才把他踹进上房,那报信的门子还没等退了出去,只见门帘一挑,老三蓦地冲了进来。他进了东耳房的门,远远瞅见傅老太爷咧着个嘴角歪在炕上,傅老太太守坐在炕边,不过是一年多不见,二老的两鬓皆添染了许多岁月的颜色,心中也颇为难过,忍不住双手一松,将手中的行李摔在地上,三两步扑在傅老太爷床前,刚喊了声“爹——”便趴在傅老太爷身上号起来。
他这一来弄得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尤其是老太太,想亲近他又气他混蛋,想教训他两句解解气又怕他犯驴,再一甩手又一二年不着家门,因此只好坐在边上捶自己的大腿,嘴里骂着“讨债的小冤家”。
傅忠是看着老三长大的,此刻见老三回来,心思并不比二老好过半分,但他毕竟有担待,知道这样的场合须得自己出来劝慰才是,因此上前一步把老三拉开,劝道:“老爷身体还算不得大好,三爷别只管自己哭,教老爷难受。”
老三倒也听话,老老实实地退了两步,又重新跪下给老爷子磕了个头,郑重道:“爹,您不孝的老三回来了。”
“滚!”傅老太爷嘴角抽动了半日,方吼出了这一个字,然后又拼命挤了挤脸,挤出了一句话,“我没你这个儿子!”几个字咬得难得的清楚。
此话一出,莫说一屋子人都被老太爷吼得一缩脖子,就连门外的脚步也是猛地一顿,原来是叶傅氏领着两个孩子来在门外。叶傅氏此前随傅老太爷从医院回来,又陪在撷芳馆等着傅老太爷在老二的灵前絮叨至天明,刚刚回自己房中安顿了片刻、亲了亲多日不见的儿子,想着老人家都是喜见孙子辈的,便领着两个孩子到上房来给傅老太爷请安,门口的婆子刚把帘子掀了一条缝,叶傅氏一条腿还没迈进去,便听得扑面一声“滚——”,她被吼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顿了顿脚,这才忙匆匆安抚了两个孩子一下,一手一个领着进了门。
进门一看,原来是三哥回来了,正规规矩矩地跪在老爷子炕前,母亲坐在炕边一边给老爷子顺着气,安慰他保重身子,一边拿眼角夹着老三,一副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嫂子在一旁亲自端着盏茶又拿着帕子伺候着老爷子、老太太。叶文举和傅忠侍立在一侧,见叶傅氏牵着两个孩子进来,忙冲她摆摆手,叶傅氏会意,忙领着两个孩子站在一边,不敢多言。
老三听见老爷子让自己滚,也不慌也不恼,收起了那副混驴脾气,反而老老实实地跪在炕前磕了个头可怜兮兮道:“不怪爹不认儿子,是儿子混蛋!儿子听说二哥出了事,三天三夜没睡、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还求爹爹让儿子去看二哥一眼,在二哥面前磕个头、说两句话……二哥不在了、大哥身子又不济,儿子从今以后哪也不去了,一心就在爹娘跟前尽孝心,还望爹别不认儿子!爹要是心里不痛快,怎么惩罚儿子都好,只是别为我这个王八蛋气坏了身子,那样儿子的罪过可跳进黄河也洗不脱了……”
听见老三提起老二,二老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傅老太太忍不住拿帕子揉着红肿的眼睛,怒道:“都说你在县城里开了纱厂,你二哥去寻你,那时节你到哪儿去了!要不是为了你,你二哥也不至于……”
“二哥是去寻我才出的事么?”老三听闻一脸诚惶诚恐,使劲挠了挠头,又伏在地上懊丧道,“儿子真是不知道啊!儿子是做了县城那纱厂的厂长不假,可那是个挂名的,官家和日本人把儿子挂在那儿就是为了顶雷的,下面的工人们一有什么不满,就先把儿子挂出去,儿子心下正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便随便编了个由头带着两个老师傅乘船去了上海,没想到后来北方打起来了,儿子想回也回不来,只能慢慢寻机会……千辛万苦、绕着开战的地界走了俩月才走到山东,一进省界便听说二哥出事了,儿子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没想到竟是儿子害了二哥……”
一家人听老三如此说项,再看他衣袖沾尘,眼睑下一片阴暗,确实一副不眠不休奔波了几日的模样,老太太便头一个心有不忍,但老爷子不松口,她也不敢擅作主张让老三起来。还是叶傅氏上来打圆场,按着老三的肩膀道:“三哥,爹娘累了,既然回来了,有什么话慢慢说,让爹娘好好休息吧。”说着又对丈夫使了个眼色,让他领老三出去,少在爹娘面前碍眼,又走到炕前轻声软语地劝慰起爹娘来。
哪知大人们这一分神,就没人顾得两个孩子。叶开见大人们都没心思搭理他俩,又不敢淘气惹大人不开心,在原地呆着百无聊赖,一眼瞧见了门口三舅舅拎回来的箱子,那箱子合口处的两个锁扣周围各镶了一圈铜饰,就好像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瞅着天上,那拎手就像是个嘴巴,远远看过去,像一张人脸似的滑稽可笑。叶开被这新鲜物事吸引,蔫不悄地走过去,在那铜饰上抠抠摸摸,一心一意地研究起那锁扣来,谁知这锁扣内含机簧,他也不知道摸了哪里,竟然“吧嗒、吧嗒”两声弹开了,紧跟着那箱子便“嘭”地一声打开来,“哗啦啦”里面东西流了一地,除了简单几件衣物外,竟是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元!
叶开知道闯了祸,一时间愣住了,眼睛卡巴卡巴瞅向傅红雪,却见傅红雪也有些傻眼,叶开又紧张地扭头去看娘的脸色。叶傅氏在管教儿子上反应极快,一个眼刀飞过来,把叶开吓得“嗖”地藏到傅红雪身后去,然后方觉得自己未免太不男子汉,又期期艾艾地走出来,站在原地等着大人教训。
屋里其他大人们兀自一个个面面相觑,叶文举本来刚要拉老三出去,此刻见一地银元流出,当下心里和去年那出莫名其妙的绑架闹剧挂上了勾,他默默和老爷子对视了一眼,偷偷拉了拉叶傅氏的衣袖,拦住她要去教训儿子的冲动,佯嗔了叶开一句“谁叫你乱动三舅的东西的”,便拉着媳妇自觉地闪身在一边,冷眼单看老三有何话说。
老三见银元漫地,也来得快呢,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噗通”又跪下了,仍低着头跟老爷子交代道:“这是五百块大洋,本来刚才就想交给爹的,又怕爹骂我只知道钱,如今既然爹看见了,还请娘代为收下,算作儿子的一点孝心。不瞒爹娘说,之前就没有绑架的事,是儿子在外面赌钱,被人抓了把柄,落在官家手里,才逼着儿子作了这劳什子厂长,儿子怕爹爹责骂,这才隐瞒了赌钱一事,又串通了官家演了一场戏。如今儿子作了一年的厂长,该倒霉的、该吃亏的也都尝过了,方才知道哪里都不如家好、谁都不如爹娘亲,当初说好的一年期满,儿子这才把五百块押银取了来,再不去掺和他们那些事情,就在家里守着爹娘好好过日子是正经!”说罢又转过头向叶文举低头恳切道,“我知道这件事害妹夫一通白忙,都是我这个作哥哥的不好,还有那个黄队长,是个仗义爷们儿,只是那日我带他去见了胡秘书,他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请妹夫见了黄队长也替我道个歉,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妹夫要气我怪我,都是应该的。”
叶傅氏和傅老太太都是这才知道去年那件事的前因后果,诧异得半响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见平日混世魔王似的老三此番竟像霜打过一番,老老实实低头认错,竟有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架势,心里也是怪不好受的。而老爷子这边,虽气他之前不该使出这种手段来对付家里,但听起来也是迫不得已,如今这一番“在家好好过正经日子”的话正是老爷子多年来未达成的夙愿,又见他当真从未有过的态度诚恳,便把气消了一大半,含糊地哼唧了两声,也没再骂出什么难听的来。
“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被人逼到墙角里,也不该如此欺瞒家里,教我和你爹白替你担了多少心!”见老爷子不再在气头上,不痛不痒地训斥了老三几句之后,老太太便赶紧把老三从地上拉起来,“那么大个人,一进门就知道跪来跪去,在孩子面前什么样子!再者说,好歹也是作长辈的,一年半载回来一趟,也不知道买点什么哄哄孩子们!”说完又命下人赶紧把一地的银元收拢起来,反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五百大洋,这才又让人领着老三先去自己院中安顿了,嘱咐老三去给老二上柱香,晚上哪也别去,一家人要吃顿团圆饭。
晚饭毕,大家围坐在一起说了半日家常,傅家经此一劫,众人皆感叹一家人团聚不易,感怀唏嘘之余,不约而同地将那些前嫌后隙暂摆在脑后,专心营造出一派其乐融融的团圆气氛来哄得二老高兴。老三更是在二老周围忙活伺候,殷勤得紧,给二老捏肩捶腿、斟茶倒水忙活个不停,就连大嫂子陪老太太说两句娘们家的玩笑,他也恨不得挤过来跟着凑两句趣,教老太太两句话给臊了回去,他也不嫌没脸,依旧在一边讪笑着,见缝插针地搭两句没油盐的废话。傅家二老见了这满满登登一屋子人,皆都尽力哄得自己开心,便也勉力不去想、不去提那些伤心事,免得坏了大伙的心意,兼有两个孙儿在屋里颠跑玩耍,一个不添乱不淘气、一个乖巧得小嘴像抹了蜜,二老心中哀叹仲文天不假年之余,也或感慰藉,世事无常,能有这一时半日的天伦之乐,已是多少人家盼都盼不来的福分了。
上慈下孝,一家人难得这样安然,因此一直唠道至戌时末才带着些意犹未尽各自安歇而去。叶傅氏这小两口先是因过年纳妾的事闹了个把月别扭,又因这番事故各自忙活了月余,算起来俩人快有小半年没在一起安安生生说说贴心话,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何况这一番变故之后,两人更深感到这过日子还得互相依扶才是正理,尤其是叶傅氏,此番多亏了丈夫帮着跑前忙后地张罗忙活,这么一大家子人,吃亏委屈定是免不了的,可丈夫半个字都没提过,叶傅氏想起来只觉得满心都是感动知足,一早把过年在婆家那些不愉快抛到脑后,只想好好犒劳安慰丈夫。
而叶文举这厢本就为自己之前一时疏忽害妻子滑了胎而后悔不已,此刻见妻子抛却前嫌,一心一意地对自己温柔以待,尽了力地让自己高兴,再想到往日夫妻房中情趣无限、在大家中妻子的大方懂事、贤惠妥帖,老叶家也是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人,难为她上孝公婆、下和妯娌,那些姑婆妯娌间理不清的烦心事,也不知她为自己化解了多少,再加之传宗接代之事上也不算有负所托,妻贤至此,他叶文举一个大男人,劳动些、受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因此叶文举也高高兴兴地和媳妇好好亲昵一番,各种温存体贴,难以详述。
两个人各都怀了好好体贴对方的心思,心意如此相通,做起事来自然上天入地,自然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一番舒畅淋漓的覆雨翻云之后,更是将连日来的压抑劳碌一扫而光。叶文举四肢大展,懒洋洋地搂着媳妇拥着锦被,乜着醉意朦胧的双眼,却没有一丝困意,他微掀起身靠在床头,把鼻子轻凑在媳妇的乌发里,絮絮叨唠着家常闲话,“哎,你说,你三哥这人也有趣哈,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嗯?什么有趣?”叶傅氏枕在丈夫胸前,听见丈夫的声音从胸腔传出来直穿入心底,带着温柔的共鸣,震得心里酥酥痒痒的,她闭着眼睛含糊了一句。
“你想啊,三哥之前那么能闹,惹了一屁股官司都不回头的主儿,如今在外面让人当枪使了一年,怎么就学乖了?再者,他说那五百块钱是押期一年到了人家交还与他的,官家和日本人好容易选了他这么个挡枪的靶子,就这么容易让他走了?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叶文举自顾自一口气地分析着,突然发现媳妇一直没吭气,他蓦地停下,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好好的惹媳妇不痛快,赶紧往回找补,“嗨,我这也不过是闲吃萝卜淡操心,跟你白念叨念叨……”
过了半晌,叶傅氏深吐了口气,又往丈夫怀里靠了靠,把头抵在丈夫怀里叹道:“外面你们男人家的事情,我不如你懂,可娘的心思,你却没我知道。二哥这一出事,娘的心里就空了一大块,三哥此番回来对娘正是个安慰。再者说,家里出了亏空填补不上,以后爹要看病、大哥要食烟,家里大大小小几十口要吃饭,哪个不是钱?我再说句不该说的,大哥那身子看着也就这两三年的事儿了,到时候又是大花销,再来这么一回,爹撑不撑得过去也两说着,二哥的孩子一年年大了,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我们家看着家大业大,可产业都在地里,这个年月,谁知道明天睡醒一觉那地还是不是你的?这地,放在手里打不上粮食,想卖吧,年年打仗也卖不上价。三哥这五百块大洋拿回来,大家手头都能宽裕些。而且,娘一天天老了,你看大嫂那样,娘不指望着自己的亲儿子,还能指望谁去?所以啊,你说的那些,娘未必没想过,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不该提这个话头,这些日子好容易自在一回,又来说这些烦心事儿,总之咱们看的是爹和娘,他真好也好假好也罢,也碍不着咱们过日子,咱只当看不见就是了。再说都这么多年了,哪次你们家不是因为你那仨哥哥折腾我?我都折腾习惯了!依我说啊,你们家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好人,还落我手里了,唉——也不知道我是福气呢?还是晦气?”
“真像你说的那么轻巧就好了!”叶傅氏听了丈夫这一番又是宽解又是打趣的话,“扑哧”一声乐了出来,果然把那些烦扰的念头摆在一边,抬起头瞧着丈夫佯怒道:“哟,嫌我晦气你还跟来?回去跟你娘过去吧,你也自己应付应付你那些难缠的嫂子去,还有你那个娇滴滴的小妾,去呀?去呀?”说着连推带搡,怎奈叶文举笑着把她搂得的死死的,又推他不开,叶傅氏索性一卷被子扭过身去,拿个后背对着丈夫。
“哎呀呀,在家里人前人后装得那样懂事,你心里原是这么想的呀,醋坛子早打翻一大车了,连我娘带嫂子们都捎上了,我可抓着你的小辫子了!”叶文举揶揄道,见叶傅氏不理他,又求道,“这夜里可还风凉呢,一点被子都不给我,冻坏了你男人就不心疼?”
叶傅氏嘴上笑骂着“冻死你个没良心的”,手上却还是松了劲儿。叶文举连忙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口中一边嘿嘿笑道:“还是我媳妇疼人,我那些嫂子还是烦你答对吧,我跟听她们说一阵话,这一天脑子就跟落在鸭棚里似的!”口中告着饶,脚下又使坏,把在外面晾得冰凉的一只脚丫子塞进去直接按在媳妇的大腿上,冰得叶傅氏一声惊叫,又赶忙掩住口,怕把孩子吵醒了。叶文举恶作剧得逞,用被子捂着口吃吃坏笑个不停,气得叶傅氏在他身上又捶又拧,不依不饶。
叶傅氏捶打了一阵,闹得累了,往后一仰躺着不说话,叶文举怕她就这么闹着睡了夜里不安稳,又凑过去逗着她说话:“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二哥那孩子怎么过来和开儿一起睡了?我晚上过去看了一眼,俩人睡得还挺好,就是你儿子一条腿横在人家孩子身上,我怕压坏了,想把你儿子搬开,嗬,前脚搬开后脚又缠上去了,在家睡觉也没见他这么缠着谁啊?”
叶傅氏本来闭着眼睛躺着,都快睡着了,听叶文举说起儿子,又来了精神,一翻身转过脸来,一只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道:“刚来那天晚上你都没见着,你儿子那通哭闹,离了小哥哥死活不睡觉,非说有鬼缠着他,自打那天,就说什么也不肯和那孩子分开睡了。缘分这东西就是蹊跷,开儿那副性子你知道,顺毛的时候有多可人疼、逆着毛的时候就有多倔多磨人,可我冷眼看着这俩孩子在一起玩,开儿就服气他这小哥哥,事事都惦记着、要看看小哥哥怎么说,那孩子也事事护着开儿,你说这俩孩子怎么就能那么投脾气呢?这孩子我打第一眼见着就喜欢,又稳当又懂事,你还记得去年他背《三字经》那回么?那老实持重的样子哪点随二哥呢?只可惜这孩子命真苦……我是这么瞎琢磨啊,要是将来咱们开儿上学了,要是能跟这孩子在一块儿读书识字,约束着开儿别胡淘气,我也就省了一多半儿心了。”
叶文举一听“扑哧”就乐了,索性也一只手撑着脑袋,和媳妇面对面,另一只手轻抚过媳妇的眉心道:“这有何难?你男人是干什么吃的?自家亲戚的孩子跟学堂里安排个位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说到上学,还有件好事告诉你,这事还没定,你可别嚷嚷给别人知道了——教育局的梁怀庵老先生,弘文博学,著述斐然。听闻张宗昌拿下省城后,拟将济南法政学堂等几个专科学堂合并,成立一所山东大学,请梁老先生出任教授,讲授国文和历史,老先生和我说他正缺个助手,想约我同去省城工作。我打听了,这山东大学将来会成立小学部,专收教工子弟,初小、高小的课程一应俱全,如若成行,将来咱们开儿就能在省城上学了!”
“真的?太好了!”叶傅氏一听登时坐了起来,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地叨咕着,“那、那大学□□可都是文化人呢,开儿可不能教人比输了去,我、我得好好准备准备……对!把你压箱底儿那匹青缎子拿出来吧,我给开儿做个长衫……不不不……省城里肯定新派人多,还是做中山装吧?我看县城学堂里的学生都这么穿的,你看好么?对了,还有书包,小孩子可不能太素了,太花哨了又显得怯,你也是的!怎么才和我说?我赶明儿得亲自去县城学堂里寻个样子来学学……”
“看把你急的,别说这件事没定,就算定了,老先生还要先完成他这边一应学务才动身,我也有事情交接,这边要请辞、那边要办手续,再把你们娘俩都安顿好了,少说这事也还有一两年才行……”叶文举见媳妇激动不已的样子,笑着把她拉回自己的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开心道,“瞧把你高兴的,再坚持一两年,到时候咱们三人就在济南过咱们的小日子,再不教你为家里那拉拉杂杂一堆破事烦心劳神,可好?”
感觉到妻子在怀中开心不已,叶文举又接着笑道,“现在开儿还小,我想在家里请个私塾先生给他先打打底子,待大一点再送他去学堂里,咱们在省城初来乍到,孩子年龄大点免得受人欺负,况且现在学堂里教得多而杂,除国文、算数英文外,物理、化学、图画及博物也开设的,于孩子广博见闻是好的,但国文一科,较之私塾总是差了许多,中国人嘛,还是学好中文、做得文章才是正经。至于二哥那孩子,娘若是同意,跟着咱们给开儿做个伴也无妨,不过你可得找机会提醒着娘点儿,省城读书开销大,可得给他存好了钱,别教你那钻钱眼儿里的钱大嫂子和混起来六亲不认的三哥把你二哥那份家产给偷摸拐了去,到时候老爷子老太太俩眼一闭,倒霉的可还是孩子。”
叶傅氏听丈夫这番话思虑得正在点子上,心里深为赞同,嘴里却促狭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管了几日的家事,你这正人君子也懂得计较起这些俗务来了?是是是,你思虑得极是,我们家都是净动歪脑筋的坏人……你们家个顶个的都是好人……”口中说着,却又忍不住往丈夫的怀里钻了钻。
叶文举哪能听不出媳妇打趣的意思,被媳妇说话的气息吹得胸前痒痒的,他笑着俯身上去,在叶傅氏面颊上轻轻一啄,又拥她入怀,勾起一弯满足的微笑喃喃道:“我们那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好人,我只把你这个好人搂住了别飞了,再加上开儿这个宝贝疙瘩,这辈子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