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倾国色》封莲

2、[男宠]暮歌

　　《男宠》，又名《暮歌》

　　——作者：封莲

　　（序）

　　谁许我一生繁华，到头却风华转瞬。

　　不是不曾想过，只是，只记得当日彼此许下的承诺。远处有一道断桥，往日从不曾有人经过。可是依旧记得过去的话，记得那年的承诺，像是很多年前的一场初遇。谁曾笑着：

　　“若是你要毁了这誓言，那么，我就要毁了这江山…”

　　“若是你要断了这情谊，那么，我就要断了这千军万马，这皇城天下，这富贵荣华。”

　　他为他甘愿沦为男宠，而他，却要在江山和自己心爱的人中权衡。

　　（一)

　　那一年偶然的相遇，他曾想过也许那会成为此生的一个结束。从此背负的罪名，却因为这个年轻的帝王而就此毫不在意。

　　暮色下，残阳如钩。他望着远处，却不知远处为何处。

　　黑色的长袍顺着长风一同烈烈起舞，逆着光，夕阳将面容勾勒的无比朦胧，就像过往的记忆，伴着日暮下的一首歌。血色中他回头看了眼远处，却发现那是自己曾经背负一切都要留下的地方——那里有着他的期望和割舍，直至这一刻却终于要一同舍下了。

　　他放弃一切背叛一切换来的繁华，最后却变成了日暮苍山下一首暮歌。他笑：“世人都说我是你的男宠，殊不知，我只是你埋藏在岁月中的一首暮歌…”

　　(二)

　　“陛下，臣恳请诛佞幸以清君侧！”
　　“陛下，臣以为骠骑将军、左丞相言之有理，不诛奸人，难以平天下太平！”

　　“圣上！臣等皆恳请陛下诛秦暮歌，以清君侧！！”

　　雕梁画栋，飞檐斜壁，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之内，身着皇袍的新帝却皱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只是，一切又叫他如何笑得起来？万丈高台之下，文武百官分成两列，皆手持笏板，个个义正言辞。气势咄咄逼人，大有要逼宫谋反之大趋势。

　　此时此刻，就在后堂，一名身穿黑色锦服的华服男子眉头紧皱，手中一条白绫紧紧拽着。男子相貌秀美无双中带着一股飒飒英气，姿咋样一看便觉人中龙凤，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又让人觉姿态高雅，相貌若仙。男子时而坐下时而站起，坐立不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时候。半晌，他终于平静下来，正襟危坐，将手中一条白绫展开，细细端详，却不由冷冷一笑。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手中的白绫，他的目光在那上面来来回回不知道扫了多少次，直至最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一时间，后堂内传来一声巨响，杯子坠地，碎片四溅，而杯子本来却不过是一只空杯。

　　新帝急匆匆入殿，方才发现——那只许久前他赏赐给人的九龙白玉琥珀杯正一片片残破而凌乱地倒在地上。死去的那个人，正是他生平最为深爱的人，是一位原本闻名天下，却甘心屈居深宫，为了他甘愿沦为“妇人”的，一名男子。正是总所周知，这整个天下，独一无二，险些一掌后宫，母仪天下的，区区男宠。

　　（三）

　　他愣愣地看着偌大的宫殿——同一时刻开始在心爱之人和江山中做出决定。

　　四周不断传来那声音，一遍又一遍。黑色华服的男子看了他一眼，只是那时彼此都不知道居然是最后一眼。

　　他记起自己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他还只是少年模样，自己也是。他年轻时候极其心高气傲，又自小研习数万兵书，年少时候第一次出征北伐便大获全胜。

　　他本来也是天之骄子，不将世上任何人放在眼底。

　　只是命运弄人，却偏偏遇上了他。

　　(四）

　　“呼呼…”他又一次惊醒了——年轻的帝王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掀开被子痛苦地喘着气。宫殿的门外隐隐传入一阵淡淡的烛火，四周安静的全然没有半点声息。他习惯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旁——只可惜早就空无一人。

　　不是没有美人前来陪伴，只是君王想要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他的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只可惜半空中的尘嚣最终也不过要落入尘土。

　　他伸手扶着脑袋，长长的叹息又叹息，直至最后又躺了下来，目光愣愣看着头顶，手掌却情不自禁摸向身旁的位置。他始终能够记起，只可惜有的事情其实还是想不起的好。他这么想着，又闭上了眼。

　　他记得那张脸，怎么也忘不了。

　　他年少时候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体弱多病又不善文袖，后来才学的武，最初只为自保。十八岁那年随大将军一同出征抵御边疆进犯，一战成名。

　　虽知道自此戎马生涯，半生颠沛流离，后来终于做了君王，却开始嗜战成瘾。

　　他那时候是第一次遇见那人，两兵交手，自当各自派一员大将前去试水，顺道杀杀威风。

　　他本是皇子，因不被看重而打了头阵，迎面一黑袍年轻男子骑着一匹绯红的汗血宝马，马蹄哒哒作响，气势汹涌而来。待那人接近，他才被对方那张脸所震惊。

　　目光灼灼，面容艳若桃李。

　　不知道得还以为是一位女帮男装的美娇娘。

　　这还只是开始，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将要这样痛苦的度过一生。

　　（五）

　　帝王望着远处，长空中似有什么飞速掠过，他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神情骤然恍惚。

　　时间已是三十年后，帝王不再是当初的新帝，也不再是年轻的帝王。他在那张龙椅上做了整整三十年，从任人摆布到此时此刻真正君临天下——只可惜，他再也看不见那个曾经深爱的人。

　　只可惜，终于还是有人毁了当初的誓言。

　　他成了一国之君，他的国家也成了最强大的国家。他似乎依旧能够想起，三十年前的某一个夜晚有人说的话：“暮歌，你看，这江山都是寡人的，来日，这江山便是你的。”

　　他说：“慕歌，待到一日，我为天下之王，你并为天下之后。”

　　他依稀记得他当日的话。

　　“若要我在你和江山中抉择——”

　　这句话的结局早就不再重要——因为一切的选择都再是一目了然。

　　君王抬起头看了看这长空——终究还是有人毁了当初的誓言，那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远处有一面铜镜，铜镜上是一张美艳狠毒的脸，只是和年轻时候比起，昔日风华绝代已经不复存在。

　　（六）

　　“王，属下已经联合其他十四国…”
　　“王！如此大好时机，该要一举进攻，攻他个措手不及！”
　　“是啊，三十年韬光养晦，三十年的心血，如今箭在弦上，为何不发？”

　　君王垂手，低头展颜一笑。刹那间，众人皆一阵唏嘘。他们的君王龙章凤姿，姿态若仙，举手投足间让人神魂颠倒。君王笑了笑，那张脸一如往昔，未变分毫。骤然想起很多年前，笑：“世人都说我是你的男宠，殊不知我只是你埋藏在岁月中的一首暮歌。”

　　——“因为，只有我，可以让你由胜转衰，亡国倾城。像是这暮色中一首悼歌。”

　　因为，我是你的暮歌啊。

　　（七）

　　帝王愁容满面，只是叫他如何能高兴——临边的国家就要攻入，兵临城下，自己的王国此时此刻已经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一切的变化只在顷刻之间，数国联合，趁着天黑骤然进攻，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只是，他抬头直直地看了看天边，他望着寂寞的月色，却越来越觉得原来寂寞的不过是他自己。

　　听闻世间有两大悲哀：最恐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他望了望自己，却只想要仰天长笑——英雄的路，是一条不能回首的路。美人的路，是一条无法回首的路。

　　但是他的美人不会迟暮，因为他心爱的美人早就不在了。

　　他记忆中的脸还是那时候初次见到他的时候。

　　一身黑色战袍，头上并不作头盔，而是将三千长发高高竖起，头上插着三根雉鸡的鸡毛，面色若冷霜，却看一眼让人觉得惊艳了天下，手中一把长剑迎着光是漫道瑟瑟的寒风，一刀砍下，便是数十人头落下。那个人是的英姿绝代风华，任何人也无法媲美。

　　兵临城下，帝王带着士兵一同奋勇杀敌，他的江山倾覆了他曾经的一切，他的江山割舍了他一生最爱的人。他不允许别人碰他的江山，他的江山若要给，也只会给一个人。

　　可惜，那个人不要他的江山，那个人要他的承诺。而他的承诺早就伴随着那个人一同埋葬。

　　（八）

　　战败，城破。

　　帝王暗暗笑了笑，他做梦也不知道。他的美人就在那里，在那浩瀚的士兵中，身着铠甲，手持金枪。他那一身黑色的长袍一如初见时候，那时候他的容颜便让人为之鬼迷心窍。

　　现在这人的眉眼却被岁月温柔，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冷傲，多了几分牵挂。

　　他曾说：“士为知己者死，为你死都在所不辞，又何况做你的男宠。”

　　他记起他的话，又记起他的笑，记起曾经许下的承诺。

　　“你不是我的男宠，你是我拱手江山都在所不惜的美人。”
　　“你不是我的男宠，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九）

　　他看着他，似笑非笑：“居然是你…暮歌。”

　　“为何不能是我？”望着帝王不再年轻，苍老而惊愕的脸。他笑着，陈述着，“我的帝王啊——当日你我便各居敌国，那时我做你男宠不过是为了打探国情，有朝一日回我国来，定要杀你片甲不留。”

　　他继续笑着：“何况，你忘了吗——你说过的，拱手江山也在所不惜。我不过是收回你当日的若言。”

　　一日夫妻百日恩，却也不过为了数十载的韬光养晦。

　　“你真是一点没变。”帝王望着他讪讪笑了。他从前争强好胜，又向来口是心非。他原本就想，他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人征服。

　　十几年来，帝王已经苍老，他的美人虽然改变不少，却还是如同年少时候那般。

　　“那是当然，我的陛下，你为国为民何其操劳。而我区区男宠，过的却也潇洒。只可惜——”

　　我的君王，我为你放弃了我的天下，你却为了你的天下放弃了我——我常常会想，我们究竟谁对谁错。后来却只想笑，你是我的英雄，原来我只不过是你眼中区区的男宠。我对你的情谊抵不过你心爱的江山，我自以为是的懂得于你而言也不过是可以可无的自作多情。

　　曾经想起。那一年夕阳下的一眼相遇，他自以为是的懂得，心甘情愿的舍弃一切，原来一切都不过如此。他冷冷笑：“只可惜，我已经不是你的男宠。”

　　只可惜。我已经，爱上你。

　　（十）

　　血色下，有人站在一条断桥边。男子身穿黑色的袍子，夕阳若下，如血般斑斓的映着他的袍子。

　　他少年时候就曾想。英雄之路，无怨无悔。美人之路，不得反悔。

　　做了英雄的美人，便注定了要放弃成为英雄的权利——但是，他的英雄早就不要他，他又能做谁的美人。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男宠。说到底，那个说可以将江山拱手给自己的人终究还是为了江山负了他。他是伟大的君王，是盛名天下的大英雄，却曾经也终于还是毁了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那么此时此刻，他是否该要替遵循承诺。

　　那么，他该要如昔日之言——决绝，冷漠，一刀两断。

　　“若是你要毁了这誓言，那么，我就要毁了这江山…”
　　“若是你要断了这情谊，那么，我就要断了这千军万马，这皇城天下，这富贵荣华。”

　　“我的帝王，我不是你的男宠，而是你的暮歌。我要你永远记住。记住这一点。”

　　（十一）

　　帝王看着眼前的人。昔日种种，知道他想要对自己百倍相报——他知道他并非真的想要自己的江山，也并非真的是为了江山。

　　又一次，他再一次在这江山和美人中选择。

　　然后他知道，他明白…他只是想要…想要他好好活着，他亏欠他的过去，为什么要连着未来一同亏欠。他曾经的话，为何到了最后却变成了这样…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看着他，看着满身的鲜血，看着青丝垂落，随同那闭上的双眼。他认得那双眼睛，因为他们曾千百次对视。

　　他记起来了，那时候他们两军交锋，各自派出彼此打了头阵，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小看了他，于是被他一举打下了马背。

　　就在这时候，才听见后方有人一声尖叫。

　　“殿下小心！”

　　他方才意识到，一只有毒的箭已经笔直射来，却有人一把将他拽下马背，他一下人仰马翻，倒在那人身上。

　　那时候他第一次看见那人眼中带着些其他的目光，不是少年成名的不可一世和冷艳高傲。

　　只是很快，马蹄踏破了荒凉的地皮，黄沙茫茫，千军万马呼啸而来。顷刻间彼此又成为了敌人。

　　“暮歌，你别死…你别死…”
　　“为了我这种人而死，你不值得…”从来是他亏欠了他，他又何须为他而死。

　　“你别死…你为什么死…是我的错。”他这么说着，只可惜四周依然大乱。秦暮歌乃是敌军将领，他一死去，敌军无首，数万人张皇失措，此时此刻却也成了他反攻的大好时机。四周马蹄阵阵踏破天地般响亮，飞沙走石肆意飞溅，士兵人马纷纷四处走窜，打成一片。他抱着那个人，紧紧地，抱着他，被围困在茫茫人海，曾经的帝王，此时此刻只不过是一颗万丈红尘中细微的沙石。

　　他所能做的唯一，仅仅是抱着自己心爱的人痛苦哭泣，无能为力。

　　而他听着帝王的话，最后却只讪讪笑了，他不后悔自己替他挡下那一剑。他也不后悔自己即将再次背负百世骂名——他本来是敌国的皇子，却做了别国的男宠，直至最后，他还为那个人挡下一剑。

　　可是，他不后悔。他为了这位曾经年轻的帝王付出如此之多，直至最后他只笑着：“若是你要杀了我，那么，就让我死在你的剑下…”

　　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伴着阵阵铁骑，十五国中又岂只秦暮歌一人而已？刹那间，马蹄踏地声宛若滔天巨浪，一浪高出一浪，其他十四国的士兵便直直地踩在这两国失去士兵的尸骨上。

　　“杀！！——”“杀！！——”

　　战歌纵马纷至沓来。帝王知道自己失去了反击敌军最后的机会，日暮沧桑下，夕阳如血又如钩——远处有一道断桥，往日从不曾有人经过。

　　——“你看，这江山都是寡人的，来日，这江山便是你的。”

　　——“那么，若要在我和江山中做出抉择，你又会选谁呢…”

　　——“若是你要毁了这誓言，那么，我就要毁了这江山…若是你要断了这情谊，那么，我就要断了这千军万马，这皇城天下，这富贵荣华。”

　　——“只是。若是一日你铁下心要杀了我，那么，就让我死在你的剑下…来生，我们再不要相遇，今生只当我还了欠你的情分。”

　　我的陛下，我是你的男宠，但是我从来不欠你什么。

　　可是从一开始，他的帝王就亏欠了他太多。

　　直至最后，他们殒身坠落。

　　（十二）

　　残桥。

　　便是那里，那道断桥上，暮歌阵阵，歌声不冷不淡，却自是带着一份凄凉——自从十六国一战之后，曾经的帝王的国度城池被破，但是同一时候却分割成了数十个小国。偌大大的帝国并不那么容易被就此霸占，只是从此，战争无止无休，每每到了夜晚，就会想起悲哀思念的暮歌。

　　多少年的相遇，是否已经注定了在那之后的一同离去。帝王已经不再年轻，他双手抱着他的美人。他记得那一年初遇时候，自己说过的话——那是自己曾经回答他问题的答案。那答案早就不再重要，远处的歌声盖过一切。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最后一刻。帝王看着远方，暗暗叹气，却笑：因为他的美人还是如初见时候。

　　他的美人不会迟暮因为他会随着他的美人一同离去。

　　“曾经许你的承诺，我从来都不曾忘记，只是回首时你已不在。”

　　常常唏嘘嗟叹，韶华易逝，却非害怕自己老去，只是想到此生都无法见到你不由心痛。数日前才得知了那一切，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会想——

　　其实，我终究无法割舍这片江山——但是我却愿意为你而死。

　　（尾）

　　直至最后一刻。我依旧会记得有人答应过的许我一生繁华，只是，到了最后我方才记起。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繁华，更不是什么富贵荣华，我想要的只是你。

　　岁岁年年，谁的江山，谁的江山，一生葬尽了白骨，谁的江山，一世颠覆了容颜。

　　谁的江山，谁的梦，又作了谁的泪……

　　我舍弃一切，舍弃我的江山，舍弃我的国土，舍弃我的父母，舍弃我的兄弟。

　　我的帝王，你是何其薄情，可是你又为什么愿意同我一起死去。你是否也真正的爱着我，那么当日你为什么要亲自赐我白绫。那么，你愿意舍弃我来换你的江山，可是，为什么却又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换我。

　　我不后悔自己为成全你做英雄而舍弃了成为英雄的权利，也不后悔自己为了做你的男宠而背叛了天下。

　　因为直至最后——我终于明白：我便是你的暮歌，也唯有我，能陪伴你到日暮沧桑，斗转星移，永生不变。

　　——“曾经说好了的繁华，曾经许下的执手契阔。只是，这一生匆匆，有太多的不干和无奈，有太多的豪情和壮志——”

　　——“只是，再没有什么超出生与死的距离，所以一直相信，直至最后，陪伴的都是彼此。”

　　——“所以一直相信，暮歌是最美的歌。因为这是用一生埋葬的，关于思念的歌…”（完）（2013.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