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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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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赵隽戏谑地笑笑,缓缓闭上双目。
这是他的最后一支军队,这是他的最后一战。
全军覆没。
窗外,府内的杀喊声渐弱,府外却似乎哭喊声更昭彰。
呼剌剌的房屋倾倒声,呕哑嘲哳的求救声,凄厉的犬吠鸡鸣声,利器刺入人胸膛的声音……
“啪!”
赵隽听到自己心爱的古董——前前前前朝皇帝御用鸾舞天球瓶落地的声音。
这还不算,漆器球上的夜明珠,竟让这只箭射成了两半!
“我的古董!”
赵隽失声叫道。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八岁的小美人抄起一把亮得刺眼的大刀,麻利地冲到他面前,想要保护他!
不是说好了,她就是戏子,天塌下来还有他陵川王么。
小美人挥舞着几乎比她还高的粗口猛犸刀,将一个猛犸人的胳膊剁了下来。
小美人甩开小腿,踹飞一个九尺大汉,再一招“翔鸾对雾”,将另一个猛犸兵的腿砍断,然后,生生挡在赵隽的面前,清脆地道:“王爷,我来保护你!”
最让他郁闷的是,他扶着他的小美人的肩膀,即将站不住的时候,他的老对手来了。
叮当。
叮当。
这是那厮的座驾脖颈上戴的铃铛声。
叮当,叮当。
这是老对手下马时,那畜生摇头晃脖子时发出的声响。
“别来无恙啊。”
声音似冰玉敲击凝泉,冷煞。
依旧是紫衣,衣领上的雪貂绒毛依旧白得像刚从雪地里新猎来的。
“都住手。”他冷冽地道。
“火炼大将军,别来无恙。”赵隽和煦地微笑。
被称为火炼的紫衣将军,漂亮的丹凤眼中流露出几分惋惜之态:“可惜了。”
说罢,这火炼将军伸出长手,去扶早已如危塔的赵隽。
“不劳您了,猛犸世子!”阿渡抢过去,扶赵隽吃力地坐在榻上。
猛犸世子火炼缓缓走近这雕凤刻龙的象牙榻,俯瞰着赵隽,良久不语。
赵隽笑说:“世子殿下,容本王歇会儿。”
说着,懒懒散散地半卧在榻上。刚动了武,他的腰椎处疼得像被一万匹骏马踏过之后,再被万只蜜蜂蛰过,他通身汗涔涔的,再也无力与这帮好手好脚的人周折。
火炼王子依旧俯瞰着他。
近似的颀长身材,旗鼓相当的武艺,这只是昨天。
赵隽半卧着一手拄腮,苦笑。
“唰!”
忽然,眼前一道雪光,害得人要得雪盲一般。
一袭长刀,直逼赵隽的喉咙。
赵隽依旧温暖地笑着。
“王……”
阿渡还未喊出声,已被两个结实的猛犸大汉擒住。
小叶子刚要动手,亦被火炼王子夺了刀,点了穴。
赵隽的唇角不动声色的一抖。
火炼王子的刀有些微颤:“我们本该战场上一决高下,我也不该趁人之危,可是,你必须死。”
赵隽闭上眼睛:“来吧。”
火炼王子的丹凤眼凛凛的一寒。
挥刀。
“大哥,别杀他!父汗不是说让你带他进宫吗!父汗会生气的!”
一个看上去十岁上下的戎装男孩一把抓住火炼的剑。
小孩儿古铜色皮肤,浓眉大眼,结实的身材裹在一身铠甲里,大嗓门儿。说完,一边打量着上了妆的小叶子,南葑的小姑娘真好看。
“乌米尔,让开!”火炼王子丝毫不领情。
“世子,使不得啊!”
正在这时候,又一个约四十出头的猛犸人冲进了大殿,拖住火炼王子的胳膊,苦口劝道:“南葑人那么拥护赵隽,杀了他,这帮汉人会誓死反抗的!”
火炼王子回眸冷冷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被叫做图里的猛犸中年汉子依旧不松手:“可是,大汗说让你拜他为老师!”
火炼王子冷哼:“父汗老糊涂了,来人,将赵隽押入天牢!”
乌米尔也急道:“大哥!”
火炼王子已旋身飞出大殿,跨上他的心爱的“百岔铁蹄”黑马。
叮当,叮当,叮叮当。
铃声渐远。
赵隽被这帮猛犸兵们连人带榻抬入大牢。
手和脚尽被结结实实地捆着。
檀香木散发出的幽幽香气,和着牢房里的臭气,搅和在一起,熏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一个喷嚏。
腰开始痛了。
一路被五花大绑抬着,赵隽看到了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的凌乱:猪油糕、松油糕、粽子糖、卤鸭面、太湖鱼、雪花蟹斗、松鼠鳜鱼都和着血色、与各色绸缎、衣帽鞋袜、胭脂花粉、烧饼、人头,字画堆在一起,核桃树在火中烧成灰烬……
现在的赵隽,又能怎么样。
他依旧是笑着,血光见的太多,人就容易累,笑着笑着,他就睡着了。
睡着之后的眉心拧出一道竖纹,深刻纹理里能夹进一只狼毫笔头。
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中,路上见到的那些尸体都活过来了,跪在火中向他一个劲儿地磕头:“王爷,救救我们啊!”
王爷,救救我们啊!
凄怆苍凉的哭声一阵又一阵传来。眼前的火焰越烧越旺,势头越来越猛,他的身上却越来越凉。
又一个喷嚏。
赵隽醒了。
睁开眼睛,只见身上的绳子已被解开,迎面是一双刀子眼,似是从九霄外就开始寒,直把这监狱也冻住了。
“这里真是上好的清凉殿呢。”赵隽也不坐起来,斜斜地躺在从他府上搬来的榻上。
火炼世子依旧不语。
“看来,你父汗不让你杀我。”赵隽笑说。
火炼世子冷哼一声:“生不如死更适合你。”说罢,一挥手。
本是空旷的牢房顿时站满了用绳子结实捆着的汉人:男女老少,士兵,商人,最后面两个,是他的贴身侍卫阿渡和他的小叶子,小叶子依旧是满脸油彩,头上的水钻掉了一大半,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也掉了一只。
“写下降书,他们就不用死了。我指的是整个城的百姓。”
纸笔早已摆在榻边上。
赵隽扶着腰,慢慢坐起来。
“要本王的降书有什么用?本王既不是皇帝,又不是大将军。”赵隽说。
话音未落,火炼长臂一抬。
身后的二十个南葑人应声倒下,头滚落牢房的地上。
“要归顺吗?”火炼世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赵隽。
赵隽苦笑。
“王爷,我们死就死吧!你要是答应了他,我们南葑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几个南葑的俘虏兵大义凛然道。
“王爷,救命啊!”
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跪地哭道。
刷。刷。
火炼王子横刀。
又是十个人头落地。
赵隽再也笑不出来。
|“我只数到三。”火炼王子道:“一,二,三。”说罢,再挥大刀。
赵隽使出全身力气,飞身下榻,火炼忙收了剑,使出一掌“烈石须臾”。
赵隽一招“流金硕海”回了过去,身体落地时,腰锥处又是一阵钻心痛。
火炼趁此空隙,反臂一挥,几声惨叫过后,血花渐洒的满牢房尽是,一股血珠溅在他火炼冰玉般的脸上。
尸体,满地尸体。
尸首上的人,表情怨恨的,愤怒的,恐惧的,更多的,还是对这个世间的留恋。
他们又有什么罪过。
赵隽只觉得胸口一堵,喉咙一甜,忙捂住唇,却见一股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背流下来。
“王爷,不要啊!”
赵隽听到小叶子带着哭腔的喊声。
抬头,本来拥挤得牢房,只剩下绑得严严实实的阿渡和她了。
火炼的大刀也正冲着这个八岁的小姑娘项上进发。
赵隽将捂着唇的手挪开,苍白的唇边满是血痕,唇角却依旧是高傲地上扬着:“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