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棒果榕Frucy

1、宁愿

　　宁愿

　　棒果榕/著

　　1、

　　我一共拒绝过陈嘉措三次。

　　第一次是在初三，填志愿的前一天放学时，陈嘉措突然走到我的桌前，微微抬头看着我，对我说，宁愿，我们一起回家吧。

　　我正收拾着书包，只觉莫名其妙，说，陈嘉措，我好像和你不同路。

　　陈嘉措说，没关系。

　　我想了想，看了眼正虎视眈眈盯着我的菜菜，对他说，不好，我答应了菜菜今天要跟她一起回家的。

　　然后陈嘉措默默地转身走了。

　　其实，关于这一次，若不是陈嘉措后来用了各种各样的方式让我回忆，打死我也想不起来的。

　　第二次是高二下半学期临近期末考的时候，陈嘉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是选哪科，那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选历史。我文科很好，尤其是语文和英语，选文科对我有利许多。

　　那时尚未分班，期末考试仍旧要考九科，为了通过期末考试，我决定好好听课并且好好做作业，哪知好好学习的结果是——对电磁感应有了深深的兴趣，竟冒出了选物理的想法。

　　一时魔怔，被深奥的物理所吸引，最后不顾父母之劝，忽略自己的实际水平，毅然决然地选了物理，美其名曰：只要努力，我一定能学好的。父母无奈，只能任由我去。

　　开学上了第一节课后，陈嘉措就站在了物理班的门口，拉住了我们班一个低头在他面前走过的女生，说，麻烦帮我叫下宁愿，谢谢。

　　那女生本满脸通红，听了陈嘉措的话，刹那间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转头瞪着我，大叫，宁愿，外面有人找！

　　我看着那女生和靠在门边斜斜站着的陈嘉措叹了口气，心想：陈嘉措，我女人缘不好都是因为你！

　　我慢条斯理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仰着头注视他，那时他已比我高了足足有一个个头，冬日阳光普照大地，也照在了他的身上，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光圈，分外耀眼，如同他整个人。我不由地眯起了眼，往旁边躲了两步。

　　我看着他升起又落下的手，冷淡地问，陈嘉措，你找我做什么？

　　陈嘉措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僵硬，你不是说选历史么？

　　我轻笑了声，那你也不是没选物理，反而追着校花选历史去了？

　　陈嘉措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他忽然揉了揉我乌黑的短发，说，宁愿，别闹了，就你这智商，转科吧。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鄙夷，我刚和我爸妈保证过，选了物理就不再后悔，而且一定朝着一流大学的方向而去的，结果陈嘉措竟然说我是胡闹，还歧视我的智商！

　　我瞪了他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才不转！

　　陈嘉措也瞪着我，脸上的线条变得锋利沉毅，眼光犀利而冷冽，嘴角的笑也褪了下去，近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选物理？！

　　我还没回答，就见他仿佛恍然大悟般冷冷地一笑，问，是不是为了江曜？

　　我顿时也恼了，这人自己为了叶飘零选历史，对历史的态度不真诚，凭什么怀疑我对物理最原始的热情。于是我哼了一声，大声地回应他，是！

　　然后他忿忿地转身离开了。

　　最后一次，是陈嘉措要出国前一周。

　　尽管文科并不是陈嘉措的长项，但他仍可以在全校排名前三，全区前五，我不明白他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出国，就像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喜欢我，却一直不告诉我，跟我在一起时常常都是我在找话题，而他沉默，没几次会好好说话的，以至于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哪知到了快放学的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而我很巧没有带伞。我不想打电话给父母让他们过来接我，也不想在教室里干等着浪费时间，决定冲到汽车站，反正路也不长。

　　然而我还没出教学楼就看见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楼底下，好像在等着谁。他的侧脸一如往常般沉毅清俊，额前缕缕碎发随着飘来的风微微摇荡，他的眸半垂着，似乎在沉沉思考中。我心一动，走了过去。

　　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问道，陈嘉措，你在等叶飘零？

　　陈嘉措缓缓地转过头，瞳孔如被泼了墨，漆黑幽深。凝视了我一会儿，他突然笑了，对我说，不，我在等你。

　　我一怔，轻轻“啊”了一声，不敢相信，同时又不知怎么回答，垂下眸，攒着衣角，有些尴尬。

　　然后我看见了他手里的伞，伞尖上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因为万有引力而下落，“滴答滴答”的声音似乎在为我和他的沉默而伴奏。

　　我的心扑通扑通成不规则的跳动，我的耳朵似乎在烧，我有点紧张，怕自己的失措被他发现，所以我决心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我指了指他的伞，问，你带伞了啊，高材生就是高材生，连今天下雨都知道。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我，连忙又低下了头。半晌，才听他答，我从家里过来的。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有些疑惑，问道，你们班这么早就放了啊，你还有时间回趟家再过来？

　　他的呼吸声变重，问我，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没、来、上、课？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变得咬牙切齿，那些个字眼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我抬头，迷茫地看他，对他的生气感到莫名其妙，我说，你没跟我说过啊。

　　他的脸有点红，瞪着我说，我不说你就不会问吗？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想：我都不知道你没来上课，我要问你什么啊……但是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这些话打死我也不敢同他说。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问，你是不是连我要出国都不知道？

　　我眨了眨眼，说，不是啊，我知道的。

　　他哼了一声，说，还好，总算不是对我一无所知。

　　我清咳了两声，弱弱地答，你不是告诉过我么。

　　他的脸红一阵紫一阵，最后无奈地只剩一道叹息，他举起伞，边将它撑开，边对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说，陈嘉措，我们好像不同路吧……

　　陈嘉措凌厉的眼神扫向我，我乖乖地闭上了嘴，可怜兮兮地瞧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叹息中似有意犹未尽的惆怅，他缓缓道，送你去车站总行了吧，雨这么大，你就算冲过去也会淋湿的，你想生病？

　　你不会是特地来学校，就为了送我去车站的吧？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惊讶地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一声不吭，反而突然拉起我的手，说，走吧。
　　他的动作似乎顺理成章，可是我却一愣，低下头看着自己被他牢牢攒着的手，脸颊猛地就烫了起来。我震惊地看向他，他的神色却淡淡的，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不妥，抑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么突兀。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热烈，陈嘉措转过头来，眼中似有薄薄的雾气，他问，怎么了，走啊？

　　我怔怔地对他“哦”了一声。也许是他的不以为然令我没有勇气说出口，也许我潜意识里就对这样奇妙的温暖贪婪已久，总之，我最终没有说出口，反而像小媳妇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微微蹙着眉，对我说，宁愿，你这样我很累，你就不能到我身边来么？

　　你说、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又怔了，震惊地注视着他。

　　他看我这副模样，有半分疑惑，不过很快他的眼神晴朗明亮了起来，而且似有微薄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又说，你跟在我身后，我不好撑伞。

　　原来如此。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为我的胡思乱想而尴尬。

　　他应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吧……我小心翼翼地探寻着他的目光。然而他也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

　　忽然，他的手松开了我，却猛地从我身后绕过搂住了我，把我圈在了他的身边，然后将三分之二的伞都移到了我的头顶，满意地浅笑，这样才对。

　　……他肯定是故意的！我低下头，默默地想。

　　我们俩继续漫步在大雨中，他的手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搭在我的手上，将我牢牢地拢在他的旁边，而我则低着头一直不敢抬头，有一种头顶似乎要被刺穿的感觉。

　　当心！

　　陈嘉措的声音突然着急地从我头顶响起，然后便是被大力地一扯，我一个趔趄，直接靠进了他的怀里。

　　我心急火燎地逃开，结果冲出了伞，当下有种被一盆洗脚水砸下的感觉。于是我又慌慌忙忙地躲进了伞里，却始终不敢抬头。

　　陈嘉措终于开口，语气并不好，似有不满，宁愿，你忙完了吗？

　　我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回答。

　　陈嘉措又叫了我一声，宁愿。

　　我垂着头等待下文，哪知他淡淡地来了一句，算了，走吧，记得看路。

　　我这才微微抬眸，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只是那时，他已冷着脸收回了目光，回过了头去。我瞥见他的侧脸冷毅，像结了一层冰。我不明白自己又哪里说错了，哦对了，我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啊。

　　到车站后，我看着眼前的6路，停了下来。为了表示郑重的谢意，我转过了身，面带微笑。

　　我说，陈嘉措，谢谢你。

　　陈嘉措还是没有回应我，脸色阴沉，仍是没有好转。

　　我叹了口气，说，那……我走了？再见了，陈嘉措。

　　我忽然有点难过，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连“再见”都不愿同我说？

　　但我还是得走。我早晚得和他分别的，不是么？

　　只是，我没有想到，就在我转身准备上车的一刹那，那只一直勾着我的手忽然用力地一扯，然后……我再一次倒在他的怀里，又再一次满脸通红地看着他。

　　这一次，我敢确定，他是故意的。

　　我又诧异又生气又有点小小的雀跃，我仰着脸朝他眨了眨眼，支支吾吾地问，那个……你、你要干、干什么？我要上车了……

　　他低下头，与我四目相对，他沉吟了一小会儿，缓缓道，宁愿，我下周就要出国了……

　　他此刻的语气并不想平时的他，竟带着些犹豫的呢喃，好似在请求着什么。看着他好看的脸，我的左眼皮跳了两下，心跳漏掉了两拍。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垂下眸清咳了两声，轻轻说道，我知道啊，那个，陈嘉措，车子要开了，我得走了啊。

　　他拥着我，我的余光分明瞥见了公交车里探出了许多好奇的目光，我尴尬得很，想从他怀里逃出来，可是却又莫名其妙地贪恋着这一时的温存。

　　他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到我明明不得不离开，却又不想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抱我，也许会是最后一次。他要走了，我一早就知道的。

　　我作势要走，他的手却又紧了紧，他着急地说，等等，最后一个问题。

　　嗯？我好奇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宁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英国……

　　啊？你在开玩笑吧，陈嘉措？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他竟然要我和他一起出去？！

　　陈嘉措蹙了蹙眉，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宁愿，和我一起去英国吧。

　　我也蹙了蹙眉，忍不住道，陈嘉措，有你这样的吗？你下周就要走了，现在竟然来问我要不要和你出国？你以为出国是这么容易的吗？！

　　陈嘉措眼睛一亮，说，宁愿，只要你点头，我会都帮你办好。

　　他的眼神坚定，说的认真，像是真的很希望和我一起去。

　　但我还是很清醒的，我笑了笑，说，陈嘉措，出国不是过家家，不是你和我两个人说了就算的……

　　我还想说什么，陈嘉措打断了我。他用另外一只手扶住我的后脑勺，将我按上他的胸口，叹了口气，声音沐如春风，宁愿，我喜欢你，你能不能……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点，一点点就行……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不，是愣在他的怀里。

　　我看着眼前的6路在我眼前驶过，看着那一道道惊羡的目光离我越来越远。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我别过了头去。心中有些幽怨，呵，都这种时候了，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如果他早点说，又或者他不出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我不会左右他的决定，也不想影响他的前途，在这样的时候。

　　我移开我的脑袋，看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陈嘉措，你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么？

　　他怔了一下，说，宁愿，跟我走好不好？

　　我从震惊中挣脱，恢复了冷静，笑着摇了摇头，说，陈嘉措，再不回家我妈会着急的，我真的要走了。

　　陈嘉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我迅速后退了几步，对他挥了挥手，再见，陈嘉措。

　　陈嘉措拉住了我，但只是轻轻的。他沉着脸问了我最后一遍，宁愿，就算我喜欢你，就算我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你也不会跟我一起走的是么？

　　我笑了笑，答非所问，陈嘉措，祝你一路顺风，也许你在国外溜了一圈到时候早就把我给忘了呢。

　　这是我最婉转却也是最残忍的一次拒绝，没有之一。

　　2、

　　陈嘉措出国那一天，听说有很多人去送他。我不知道他的好朋友什么时候变那么多了，当然也不乏很多美女，其中包括叶飘零。

　　不过，我没有去。

　　那时候我插着耳机正埋头做作业。

　　耳机内传来许茹芸的老歌《泪海》，她深情款款地唱着“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付出的感情永远找不回来，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伤心的往事一幕幕就像潮水，将我掩埋”。

　　我手里的笔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等我反应过来再低头时，却发现作业本已经湿了一片。

　　3、

　　我知道陈嘉措不会把我忘掉。记得不知从哪里看到过，男人永远不会忘了拒绝他的女人，更何况我还拒绝了他三次。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记得我那么久，不，应该说，他喜欢我那么久。

　　大一新年前的那一个晚上我在图书馆温习，要考试了，我不想挂科，甚至因此没有回家。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友笑嘻嘻地对我说，有个男人给我打电话。

　　我问：“谁啊？”

　　室友摇头，“不知道。”

　　我又问：“他说什么了没？”

　　室友说：“没有，我说你不在，然后他就挂了，都没打一声招呼，不过看在他声音那么好听的份上，我就原谅他了。”

　　我汗颜，说：“小X，你不是一向自诩‘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嘛，怎么一个声音就把你歼灭了？”

　　“不是，你没听过那声音，真的好深沉好迷人啊。”

　　“你又知道我没听过……”

　　“也对，你肯定听过。你说，这个帅哥到底是谁啊……”小X晃着我，“你快告诉我啊，快把他介绍给我吧！”

　　“小X啊，第一，你还没见过他呢，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帅哥了呢。第二，我是真的不知道谁啊，我要知道就不问你了啊，不是你接的电话么，你怎么不问啊……小X，别晃了！我要晕了！”

　　那次考完试回家后，提起元旦放假，妈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我说：“宁愿，元旦前一天晚上有人打电话给你，我不知道是谁，就留了你寝室的电话给他，你接到了吗？”
　　“嗯……没有，我那时候在图书馆。”

　　“哦，那挺可惜的。还以为是哪个小男生在追你呢！”妈妈朝我挤了挤眼。我打心眼里为有这么八卦的老妈而忧愁。

　　4、

　　大二寒假除夕那天晚上，我正在屋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当主持人们齐齐站在一起，倒数着“54321”的时候，窗外五彩缤纷的烟花刹那在黑夜中绽放，美丽至极。外头的烟花爆竹一直持续了很久，我默默地欣赏着。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我心想：这年头还有打座机送祝福的？这倒是很新奇啊。

　　爸妈看春晚看到一半就去睡了，怕吵到他们，我连忙接起了电话。

　　那头估计没料到我这么迅速就接起了电话，我“喂”了三遍都没有出声。就在我气馁，最后说了一句“谁啊？再不说话我挂了啊！”之后，对面终于有了声音。

　　“宁愿，我是陈嘉措。”

　　我一怔，许久没回应，直到陈嘉措对我说了一句“宁愿，春节快乐”，我才从忡怔中稍稍清醒，回了他一句：“陈嘉措，你也是，春节快乐。”

　　“你那边很热闹。”

　　“我家不热闹，外面才热闹呢。他们都在放烟花。”

　　“你怎么不去放？”

　　“一个人放？还是算了吧。”

　　陈嘉措听到我这句话，声调似乎稍微提高清亮了些，“宁愿，你单身了？”

　　“唔……”什么叫单身了，是一直在单身好不好？我本想解释，但想了想，未免被嘲笑，还是不要说了，于是，我巧妙地转了个话题，“陈嘉措，你那里好安静啊。”

　　“是啊。外国人不过春节……”陈嘉措顿了顿，说，“宁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啊？”我装傻，“欸，你不放寒假啊，怎么不回来？”

　　“嗯，我两年没回来了。”

　　“为什么？”我突然失落了起来，闷闷地问，“你准备做日不落帝国人民了么？你不回来了么？”

　　“不是。”他顿了顿，说，“因为我想快点回来。”

　　“……国外不好么？”

　　“对没有牵挂的人来说，这里是天堂，但对有牵挂的人来说，这里是地狱。”

　　我沉吟了会儿，问：“你想家了啊？”

　　“嗯……除了想家，还想一个人。”

　　我对电话怔了怔，几乎要怀疑那头的人是不是陈嘉措了。陈嘉措不是一向冷言寡语，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说这样温存的话了？

　　我想了想，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国外大胸妹子都很漂亮吧，有没有勾搭几个啊？”

　　“没有。”

　　“为什么没有啊？难道国外对帅哥的审美标准和国内的不一样？”

　　“因为我还喜欢着一个人。”

　　“哦……”发现怎么都避不开这个话题了，我轻轻呼了口气，问，“去年元旦前那个晚上的电话是你打的么？”

　　他沉默了会儿，淡淡“嗯”了一声，“可惜你不在，那天玩得很开心吧？”

　　我答非所问：“你今年怎么没打？”

　　“我以为你会像去年一样很忙。”

　　“那你怎么今天打了，就不怕我很忙？”

　　那头顿了顿，缓缓道：“……忍不住了……”

　　听着他似乎有些委屈的声音，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你明年还打么？”

　　“打。”他毫不犹豫地说。

　　我忽然觉得庆幸，他还是一如既往。我以为，再坚定的爱情也会被时间所淹没，但就他看来，还是有特例的。

　　我想了想，为自己解释：“其实吧，那次我在图书馆，你也懂的，期末考试嘛。哦，顺便说一句，我一直都是单身。”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似乎带着轻松的笑意，“你顺便说的这句，我可不可以认为在暗示我些什么？”

　　我说：“可以。”

　　“宁愿，我喜欢你。”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有些惊讶。

　　“你说的啊……高三的时候，你出国前一个礼拜那次……你不会忘了吧？”

　　“不是……那你为什么……”

　　他突然停了下来，但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说：“因为你要出国，外面的诱惑太多，就算我答应你了有什么用呢？一纸承诺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摧残。”

　　“那你现在相信了吗？”

　　“相信什么？”

　　“真爱可以战胜时间。”

　　“是么……这个就得看你表现咯。”

　　“宁愿。”他忽然变得郑重，“你能不能……再等我一年？虽然我知道这样要求不应该，但……”

　　我打断他的话，轻佻说道：“一年哦，一年好长啊，话说，最近倒是有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孩子追我……”

　　“宁愿！你敢！”陈嘉措虽说着威胁的话，但语气中无不宠溺。

　　我笑得乐不可支。

　　我终于知道了幸福某种特殊的含义。当一个女人霸占着一个男人的爱，并且因此有恃无恐，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5、

　　确实有男孩子在追我，我没有骗他。

　　掰着手指算下来，我大概已经拒绝了五个男孩子。

　　目前为止还剩一个男孩子每天孜孜不倦地至少给我发三条消息。一条是早安，一条是汇报他每天的作息内容，还有一条是晚安，有时候他还会莫名其妙地用各种不同的外语发一段话，最近已经发展到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语言了。我很佩服他手机的强大，竟然有这么多输入法可以打出来。经过小X乐此不疲地百度翻译，我知道了每一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翻译成中文是“我爱你”。

　　今天我准备找他出来，把数目变成“六个”，正好凑个六六大顺。

　　当那个男孩子听到我说“对不起”时，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的玫瑰花掉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问我：“为什么啊？”

　　我镇定地说：“同学啊，不好意思啊，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你。”

　　“我以为我已经感动你了，你才找我出来的。”

　　“那啥……同学，感动不是喜欢，喜欢是不能勉强的。”

　　“好吧。”他拾起地上的玫瑰，说，“那我继续。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感动你的。”

　　我汗颜，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我叫住他，说：“同学，请不要再给我发短信了。”

　　“我喜欢你与你无关，我发短信也与你无关。”

　　“话不是这么说的，同学……你这样，严重影响到我的感情生活了。”

　　“怎么会，你又没有男朋友。”

　　“我有……”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从没有见过你和其他男生走在一起！”

　　“谁说谈恋爱就一定得天天在一起了啊……”

　　“我不信！除非你把你男朋友拉出来给我看看！”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我一脸淡定地掏出手机，翻出相册，把那张我就算换了手机也一定会把它留下来的照片打开。

　　照片里，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正闭着眼睡觉，嘴角微微勾起，而我在微笑，用手机拍下了这再美好不过的一瞬间。

　　那次，我们班一起去秋游。我的好朋友前一天晚上突然发高烧了，于是错过了这次玩耍的机会。更悲惨的是我，本来有人和我一起坐的，她不来我便落单了。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陈嘉措竟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美其名曰：也没人和他坐，正好。

　　可是我却忽略了我们班的男生一共是十八个，怎么会多出来一个人，而且就算多出来一个，那个人怎么可能是陈嘉措呢。

　　现在想来，陈嘉措肯定是故意的。原来他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啊……

　　我看着照片上的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他靠在我肩上睡觉也是故意的……你看，他还在笑呢。

　　我一直以为，我的暗恋终会无疾而终。原来，在这场爱情的战役里，输的并不只有我，不对，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两败俱伤，而是皆大欢喜。我们都赌赢了。

　　那个男孩子看着我一脸沉溺地看着照片，抱着玫瑰花落寞地离开了。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发过一条短信给我。

　　小X说我这个人很绝情，我说我不是绝情，是专情。

　　6、

　　□□旦的前一天晚上，我依然在图书馆温习功课。

　　图书馆十点关门，我九点半从图书馆出来，外面沉沉黑夜，冷风习习，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但一想到，等等就能和陈嘉措视频，心中便有一股暖流在流淌，全身好像又暖和了起来。

　　于是，我走得飞快。

　　到寝室楼底下时，看见一个颀长伟岸的身影，心想又是一个在等女朋友的男朋友啊。我不由地开始幻想：什么时候陈嘉措也能站在我楼底下等等我呢？

　　我叹了口气，故意从离那个男生稍远的地方绕过，准备推门进去。

　　只是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远远的，不清不楚，但偏偏那么熟悉。

　　“宁愿——”

　　我倏地转过头去。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莫名其妙地开始流泪。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从我眼中滚落，在我脸颊边划过，刺痛了我略发干燥的皮肤。

　　我想发誓，这一秒的泪水是感动，但我发现，也不单单是看见他的惊喜，团圆的雀跃，其中也不乏对他的抱怨，漫长等待的艰辛，思念的难熬。沉积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

　　我站在寝室楼门口，变成了一个泪人。而他，远远地看着我，似带着微笑。

　　我终于理解了泰戈尔的那句诗——你默默地笑着，不同我说一句话，但我感觉，为了这个，我等待已久。

　　我的愿望实现了，他就在这里，等着我，让我做了一回被等待的姑娘。这个姑娘，很幸运——在新年的最后来临之际，迎来了她最想要的欢喜。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站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拂去我脸上的泪痕，对我说：“宁愿，我回来了。”

　　我咧开嘴笑，抬眸凝视着他，他也朝我笑着，眼眶有些红。

　　我不由道：“你也哭了。”

　　他不回答，手搭上我的腰，紧紧地将我搂在了怀里。

　　往事一幕幕袭上我的心头。但我发觉，我记得的只剩他的好。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好罢。

　　不过就算他不好也没关系，因为——我爱他，无关他的好坏，只是爱着他的全部。

　　7、

　　毕业后那一年的春节，那时我们已经同居。但我发誓，我们俩是纯洁的，一点儿坏事都没干。

　　说起来，陈嘉措已跟我提了好几次结婚。但是我都不肯，我应付他的理由很牵强，什么事业还没有稳固，什么结婚太麻烦了啊，什么等过一阵子再说啊。其实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我觉得我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当已婚妇女，甚至已婚妈妈。我需要相对的自由。

　　我曾经跟陈嘉措提过一次这个，陈嘉措当时脸有些黑，冷冷地说：“我明白，其实你就是不想和我结婚。”

　　说完之后，他默默地躲回角落疗伤去了，直接导致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说什么话他都不回。

　　于是，我就再也不敢跟他提这话了。

　　春节的时候，陈嘉措说要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家里人都知道了他这号人物的存在，我也无需掩掩藏藏，更何况，他们也想见见陈嘉措，所以我没什么意见，直接把他带回家了。

　　姑姑带着表弟同我们一起吃饭。姑姑和表弟和我们家关系特别好，我一直把这个表弟当亲弟弟对待的，他对我经常也是没大没小的，我也拿他没辙。

　　晚饭过后，表弟和陈嘉措已经混熟了，相邀一同玩游戏。

　　杀了几盘游戏，表弟暴怒：“艹，姐夫，你以大欺小啊！”

　　陈嘉措云淡风轻地摊摊手：“凭实力说话，更何况我的人物还没你的大，怎么说以大欺小呢。”

　　“好歹我是你小舅子，你怎么不让让我啊！”

　　“小舅子，我表示我已经很谦让了。比如刚刚……”一堆专业术语，我听不懂。

　　我推了一把陈嘉措，说：“你就让让他吧。”

　　表弟在旁边接腔：“就是就是，你再这样，小心我姐不嫁你。”

　　陈嘉措突然沉默了，不说话转回了屏幕。表弟又和他杀了一盘，在表弟成功地“耶”了一声之后，陈嘉措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一直到姑姑他们走了，我们回房，陈嘉措仍然是一声不吭的。我不想让父母担心，就说要出去走走。

　　走了蛮远，我拧了一下他的手，嘟着嘴问：“好好的，发什么脾气呢？”

　　“没什么。”他淡淡地回答。

　　“我表弟就是这样的，跟我爸妈都没大没小的，你为了我都不能包容一下？”

　　他突然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着我，“我不介意他做什么，只要你愿意，我所有的尊严都能抛弃。”

　　“那你到底怎么了？”我循循善诱，他还是不肯说。

　　然后我直接贴上了他的唇，当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的时候离开，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陈嘉措委屈地说道：“他说你不嫁我……”

　　“噗……哈哈哈，就为了这个啊。”我笑得乐不可支。

　　陈嘉措猛地抱住我，“宁愿，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想拿一根红线把你拴在我的心里，这样你就不会突然跑了。我怕你一下子不见了，想到这个，我就受不了。”

　　“那你在国外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呀？”

　　“天天看着你的照片。”

　　“我的照片。”

　　“嗯，我们的毕业照。”

　　“可是那个头很小的呀，都看不清什么。”

　　“嗯，我总是怕忘了你长什么样。所以，我每个学期都比别人多修一倍的学分，就为了早点回来看你。”

　　我的眼眶微湿。我至少还有一张我们两的合照，相比之下，我幸运太多。

　　我吸了吸鼻子，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答应什么？”他迷茫。

　　我撇了撇嘴，说：“你说什么呀？”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惊喜地问：“真的？”

　　我点点头，他倏地将我横抱起，然后在原地绕了一个圈，又亲了我一下，“老婆，我爱你！”

　　“等等，我还有条件呢！”

　　“啊？”

　　“说好了，近两年内，我不想要孩子啊。”

　　“好。”他的眼睛澄澈明亮，眼眸如黑夜般漆黑，他牵起我的手，笑着对我说，“宁愿，我们回家。”

　　我笑了。我想起我喜欢上他的那一天，还是初一，我被一个高年级的女生拦下来，原因很奇怪，说因为我她男朋友和她分了手，可是我发誓，我连她男朋友是谁我都不知道。

　　那天的最后，陈嘉措突然出现，他就像上天派来解救我的王子，他霸道地牵起我的手，如墨般的眼眸注视着我，对我说：“走，我送你回家。”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家根本与我不同路。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回望着他，开心地笑了，反握住他的手，很紧很紧，郑重地颔首，“好，我们回家。”

　　也许，回家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但是牵着陈嘉措的手，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离幸福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