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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明玉无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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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琢玉在城中搜寻时顺手摸了四块木牌,只见那只是寻常的木牌上绘了些奇特的花纹,南琢玉找不出其它什么玄机。抬头看见东边天际已经泛白,而月亮惨淡地挂在西天,南琢玉赶紧向寺庙跑去。
寺庙在城的西南方向,南琢玉赶到时,范梦澜已倚在墙上。南琢玉掏出两块木牌丢去,范梦澜接在手里看了下,笑道:“我也带了东西给你们。”他抬起手,手上拎着一个包裹,南琢玉接过来一看,布料泛黄,还渗着油,看起来像是蒸包子时铺的白布。打开一看,是一大块不知什么动物的肉。纵然看起来不大美味,南琢玉摸摸自己饿了一晚的肚子,问了声:“可以先吃吗?”得到范梦澜点头的回应,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天色越来越亮,城中的一些居民已经起床,朱晴芷还没有出现。范梦澜沉默地倚着墙,眉头紧锁。南琢玉坐在地上小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看见范梦澜愁眉不展,问:“朱姑娘还没回来吗?”他皱了皱眉:“不会被抓住了吧?不对。朱姑娘的身手那么好,哪有那么容易被擒住的?按照朱姑娘的性子,如果被抓住了,昨晚城里一定热闹了好一场。可是昨夜一整夜都很安静——”太安静了,以至于他们的行动如此顺利。虞晴已经被抓走,朱晴芷再被抓走,简直不敢去想。不仅仅是他们要担心的、要营救的人又多了一个,同时证明,他们的对手比想象中可怕。
范梦澜一言不发,南琢玉无法出言安慰,他理解那种担心,而现在他自己也心乱如麻。虞晴还没有下落,又丢了一个朱晴芷,该往哪里去找?更重要的是,她们会不会受到伤害?
奉命将那个被看押的女人送往宫中,这是鬼金羊第一次见到沈虞晴的真面目。她走出房间,鬼金羊愣了愣,因为她居然只有一只手。庭院中央停着一顶小轿,她走到轿子前,二十八将的井木犴绕到她身后,用手上的黑布罩住她的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尽管虞晴没有反抗,没有出声,但她警觉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请问,我要去见谁?”虞晴很有礼貌地开口。
“城主。”井木犴淡淡回答完,便请她上了轿。
幽城城主的住所,被幽城中人称为“宫城”。虞晴被蒙上双眼,不知道自己走过哪些路,也见不到周围的景物。当她被放到地面,摘去眼罩后,眼前便只有萧颙一个人。萧颙挥挥手:“请随我来。”
虞晴从未见过皇宫,但这座宫城,确实称得上豪华。跟着萧颙走了一段路,虞晴追上前问:“萧先生,不是城主要见我吗?城主在何处?”萧颙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尊敬的特质,他温和而从容,让人不忍冒犯。
萧颙温和地回答道:“是城主命令让你进宫来,但是城主现在另有要事。昨夜接获情报,某处发生了叛乱,城主天未亮就亲自赶去了,所以请容我来接待沈姑娘。”叛乱?城主亲自出马,还是天没亮就急匆匆地走了,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萧颙推开一扇门,虞晴一眼看到了立在离门口不远的幽城鬼将,是那两个女人,危月燕和心月狐。萧颙立在门槛外,请虞晴进入:“她们是保护你们的,沈姑娘请放心。”
“你们”,虞晴的目光掠向室内,室内宽敞华美,西边是书房,房内尚有一张琴,东面被一架屏风阻绝,看来是卧室。虞晴径自走向卧室,里面的人似乎是听到动静出来察看,四目相对皆是大吃一惊。
“沈姑娘!”
“朱姑娘?”虞晴奇怪地问,“朱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幽城本来就是为了捉朱晴芷而误捉了虞晴,本来以为朱晴芷有武艺傍身,又有南、范二人的保护,不至于这么轻易落入幽城手里的。
朱晴芷走到了她的面前,虞晴握起她的双手,她的手格外柔软无力。朱晴芷恨恨地瞪着门外候着的萧颙。萧颙从容地笑着,双手负在身后:“沈姑娘与朱姑娘做个伴,朱姑娘就不会无聊了。”
“你是谁?幽城的大魔头?”朱晴芷打量着门外既不高大也不魁梧的萧颙,和那日在祭典上见到的不一样啊。
萧颙作揖道:“卑职萧颙。”
“你们教主呢?把他给我叫来,这样把本姑娘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朱晴芷厉声质问,她和虞晴握在一起的双手不住地发抖,虞晴感觉不仅仅是因为愤怒。她不动声色地握紧朱晴芷双手。
萧颙答道:“城主本来今日要与朱姑娘会面。不巧有要事不得不亲自处理,城主现在不在城中,请朱姑娘安心等待城主回来。二位有任何需求,可以吩咐危月燕、心月狐,卑职告退。”
“慢着!”朱晴芷挣开了虞晴的手几乎就要冲出去,危月燕冷冷横刀挡在她面前,朱晴芷远远对萧颙喊,“我还有很重要的问题。我姐姐怎么会在幽城?她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朱晴芷掩饰不住声音的颤抖,虞晴无比惊诧。
萧颙在门外遥遥作揖:“这个卑职不方便回答。朱姑娘,可以以后再去问城主。”朱晴芷突然抓住危月燕的手臂,危月燕的刀警惕地举了起来,朱晴芷只是无力地往她身上倒去,危月燕及时住了刀。萧颙告辞离去,朱晴芷依着危月燕的身子滑坐在地上,伴着哀哀的啜泣,全身战栗。
“我之所以躲避晴儿,是因为她有婚约在身。起初我并不知道,所以才追求她。当我得知后想离开她,可她却缠上了我。她的夫婿,我招惹不起。”南琢玉从他们的争吵中听到过一点,对朱晴芷的未婚夫,确有几分好奇,“她的未婚夫,是奉天掌门江天衣。”
南琢玉大感惊奇。他记得朱晴芷说过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头,而奉天掌门江天衣,似乎还够不上称作“老头”的年纪:“江天衣?”不过转念一想,朱晴芷今年十八岁,江天衣年近不惑,确实是可以做朱晴芷父亲的年纪了,朱晴芷喊他“老头”,似乎也可以理解。一个三十七八岁的老男人,在朱晴芷眼里,怎么也不会比范梦澜这样俊俏风流的翩翩公子吸引她。但还有一个疑问:“江天衣的夫人——”
“是晴儿的姨表姐,杨明玉。她们二人的母亲是双胞胎,表姐妹俩容貌酷似。”杨明玉曾是名动江湖的大美人,南琢玉在少年时听过她的种种传闻,后来成为奉天掌门夫人,今年不过三十余岁。“幽城杀了无数奉天弟子,杨明玉也被幽城所害,晴儿因此痛恨幽城。去年,杨家为媒,将晴儿聘与江天衣。”
“晴姑娘是离家出走的,江天衣可能还蒙在鼓里,一心一意准备迎娶他的新娘。万一她有个好歹,你拐跑了江天衣未婚妻子的事就会暴露。我们必须保证将朱姑娘在婚礼前毫发无损地送回家,是为了给江天衣一个交代?”
“她是因为我们而卷入这件事,若晴儿受到损害,我怕江天衣不止追究我一个人。”范梦澜知道玉海楼如今的境况,实在不能再为他与朱晴芷的私事,再得罪奉天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奉天和玉海都被幽城重创元气未复,这种时候相斗,只能便宜了幽城。
“我们接获姐姐的死讯,我还参加了她的葬礼,亲眼看着她的棺椁埋在紫金山下,她怎么会出现在幽城?她已经死了,她的尸体躺在那里,躺在一张床上……”从朱晴芷语无伦次的叙述中虞晴拼凑起一些片段。幽城的人早已料准他们会闯入幽城,利用朱晴芷的表姐杨明玉的尸体,设下陷阱,朱晴芷见到杨明玉后完全失去警觉,走入房间,孰料房间里点了迷香,朱晴芷毫无反抗之力被生擒活捉。
虞晴和朱晴芷一样想不通的是,杨明玉的遗体如何会出现在幽城?在两年前幽城攻打奉天派时,杨明玉死于幽城之手。时间算起来已近两年,朱晴芷说她看到的,是一具新鲜尸体。“朱姑娘,那真的是你姐姐吗?”
朱晴芷骤然沉默,忽然又抓住虞晴的手臂:“怎么会不是呢?怎么可能不是?从小明玉姐对我特别好,我们比亲姐妹还亲。不会认错,一定不会。”朱晴芷说着,泪水泛滥。
虞晴抱着她安慰,贴在她耳畔轻声道:“朱姑娘,我们还是要设法尽快逃出去。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朱晴芷惊惧地看着她,无奈道:“我中了不知道什么鬼东西,功力根本施展不出来。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联络不上他们,要怎么逃出去?”虞晴摇了摇头,她的表情极其镇定:“他们一定不会丢下我们的,会来找我们的。”
几辆牛车拉到了仓库门口,一个头目模样的幽城兵喊上几个兄弟,把车上的麻袋一个个卸下来。“喂,那边的兄弟,”范梦澜、南琢玉一惊,看了看周围,只有两名妇女,那人显然实在招呼他们,“过来,帮个手。”
范梦澜望了南琢玉一眼,默默地走过去,扛起一只麻袋。南琢玉走到牛车边背起麻袋,麻袋里装的是条状的物体,似乎是茄子一类的蔬菜。他们虽然都是习武之人,毕竟出身富贵之家,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等车上的麻袋都被扛进了仓库,南琢玉走出来见到车上已没有东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哎呀,累死了。”范梦澜坐倒在他边上,喘着粗气。
头目脸不红气不喘,笑着走过来:“瞧你们俩细皮嫩肉的,没做过力气活吧?新来的?”范梦澜抢答道:“是啊是啊。我叫蓝凡,这是我堂弟蓝玉。我们是读书人,家里都舍不得让做粗活。”
“唉,读书人。”头目颇为感慨:“城里读书人也不少啊。读了几十年书,没考上半个功名,没意思。于是带着全家老小投奔城主,起码不用挨饿受冻。萧先生就是城里头一个大才子,听说他可是中过进士呢。”两人默然对视了一眼。
那头目饶有兴致地和范梦澜攀谈,南琢玉观察着路上的行人。虽然不比外头的大城道路宽阔,飞燕城的道路还算得上宽敞且路面平整,只是路两旁分布的是一个个封闭的院落,在路上走动的行人很少,整个城显得空旷冷清。一个矮胖的妇女把一个小孩赶进了小巷,南琢玉听到脚步声,一队手持武器的黑衣人脚步整齐地经过,为首之人手持一双短剑。南琢玉眯起双眼。鬼金羊,果真在这里遇到他了。
推开窗户,今晚夜空晴朗,宫城地势较高,在这里可以将半天繁星尽收眼底。守在外室的危月燕走到屏风旁边看了一眼,见她们似乎不是想逃跑,便停住脚步站在了那里。朱晴芷因身中奇药,浑身乏力,坐在床上很少动弹,此时见虞晴望着星空出神,便缓缓走了过来,扶着虞晴的肩:“好多星星。”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范梦澜,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绞尽脑汁营救她,还是已经弃她而去。
思念、担心、忧惧,这个时候可以让她们哭泣的理由太多,虞晴拿起丝帕轻轻擦掉朱晴芷脸上的泪。朱晴芷拿过她的丝帕自己擦了几下,哽咽着说:“沈姑娘,你一点都不害怕吗?”虞晴垂首:“怕。但是南公子他们一定会来救我。”
“梦澜说我该向你学学。我听他说了你的事,你真了不起,如果是我、是我——如果我的爹娘、哥哥们都死了,家也没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朱晴芷的嘴角忽然扬了起来:“差点忘了,还有梦澜。”
虞晴惆怅地看着她:“我也没有想过。但是,真到那种时候,再大的困难,只要你还能活着,就一定会千方百计继续活下去。”虞晴牵过她的手道:“朱姑娘,我们一起唱歌吧。”朱晴芷赶紧摇了摇头,虞晴倚在窗边想了一会儿,开口吟唱:“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心月狐用她的刀挑起帘子,细长的刀身在烛光映照下闪着浅红的光:“安静点。”
朱晴芷高声回道:“我们唱歌,关你什么事?”心月狐一怔,大约没想到朱晴芷会这么顶嘴。她眉头一紧,还是退了出去。朱晴芷拉起虞晴的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这歌我娘也教过我。我五音不全,实在不敢献丑。沈姑娘你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吧,好久没人给我唱小曲。”
蒙着面罩的黑衣人跳出一扇窗户,扭头见到另一个蒙着面罩的人正从隔壁屋子的门出来,对方疑惑地看了还蹲在地上的南琢玉一眼:“能走门,你跳窗干什么?”受到嘲弄的南琢玉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往对面走。范梦澜拽住他:“那边查过了!”
“没有,我们刚刚是从这边来的。”
范梦澜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们是从那边来的。”
南琢玉肯定道:“不对,是这边。”
范梦澜甩开他的手:“再查一遍就再查一遍,跟你做事真麻烦。我怕浪费了时间,宫城毕竟是危险的地方,我们天亮之前最好出去。”范梦澜说着已经走进对面的一间屋子里,南琢玉推开隔壁屋子的门。
范梦澜走到第三间屋子,南琢玉从第二间屋子里走出来,经过第三间屋子窗外,念叨:“幽城真可恶。明明没人住,建这么多房子做什么?”他们今晚检查了恐怕有上百个房间,不知宫城里还有多少这样的空屋,查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南琢玉猛然站住:“范兄——”范梦澜回头,窗外的南琢玉正凝神屏息,他悄然走出房门。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甜甜的歌声从远处传来,若有若无,反复吟唱着这首歌谣。
“这声音,有些像晴姑娘。”
“除了她们二人,我想不出幽城里还有什么人会唱这首歌了。”南琢玉激动地说:“是晴姑娘,她在告诉我们她在哪儿,我们找对地方了!”
范梦澜的身形飞掠迅速超越了南琢玉:“走!”这歌声不远却也不近,两人生怕它突然就消失了,那他们就无从寻找虞晴、朱晴芷的藏身之处。
黑暗中一股寒气迎面扑来,两人完全凭借本能向两边闪开,惊魂未定,回头看见墙下的阴影中闪着几道银光。对方从阴影中走向他们,借着星光,看清那是一身黑衣的幽城鬼。另一个仍站在黑暗中,手上的兵器不时反射出一道寒光。
四周静寂无声,南琢玉竖起耳朵,捕捉不到到虞晴的歌声:“歌声听不见了。”
“若是我幽城教众,请摘下面罩。”对方严肃地警告。两人不动,警惕地盯着他和他身后的人,丝毫不敢放松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对方抬手一拉脖子前的衣带,黑斗篷掀落,露出他手上兵器的全貌,一柄长刀:“若非我幽城教众,抱歉,飞燕城不欢迎客人!”身后之人随之解落斗篷,隐隐看得见他双手皆有兵器。
范梦澜亮剑:“先脱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