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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深渊潜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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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燕城的道路平整,坐在轿子里头的人还是感觉到颠簸。轿内的空间对于两个人来说略显拥挤,沈虞晴和朱晴芷紧紧挨在一起,把拴在腰侧的鞭子用衣服稍作遮掩。朱晴芷被捉到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鞭子也一直被那两个女人看着,直到今日要迁出原来的软禁地点,才将东西一并还她。朱晴芷的手拿着鎏银香囊凑在鼻翼下用力呼吸几口,将香囊递给虞晴。
“好些了吗?”
朱晴芷握了握拳头:“有点力气了。”虞晴握着香囊靠近鼻子呼吸。幽城的人一定对她们用了迷香之类的东西,但虞晴找不出药下在哪里,是食物是水还是空气。迷香的效果在习武的朱晴芷身上表现更加明显。
轿子停止摇晃,轻轻降到地面。外面危月燕的声音响起:“朱姑娘、沈姑娘,请下轿。”朱晴芷的手按住了鞭子,虞晴压下她的手腕,摇头。两个少女相互搀扶,走下轿子。这里不过是一处普通的街道,和飞燕城的其他地方一样冷冷清清。朱晴芷神色冷漠,瞟了众人一眼,随着他们前行。
一支短箭破空而来猝不及防扎入一人后心。虞晴和朱晴芷一愣,走在队伍前面的人显然还没留意到,危月燕高喊:“摆阵!”前前后后几十个人迅速打乱原来的队形,可惜还没看清他们摆成什么阵势,接连几声爆炸声,四周一片尘土飞扬。她们知道应该趁这个时候赶快跑,可是左右都是兵戈之声,方向难辨,朱晴芷握着鞭子,手却无力提起。
空荡的左袖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拉,虞晴失去重心,随手拽住朱晴芷。漫天灰尘中走在她们前面的,是全身黑衣的幽城装扮。范梦澜还是南琢玉?虞晴的眼里进了灰尘,难受得眯上眼,只好被牵着衣袖走。
虞晴睁开眼睛,两眼都是泪。前面的人拉着她们进了一间民居,墙角放着一口巨大的水缸,水缸旁边的地上赫然是一个仅容单人通过的洞口。黑衣人推着她们:“快下去!”虞晴此时也没时间多问对方,迅速依照指示钻下洞口,一只手怎么也扒不住柔软的泥土,滑入洞底。
“沈姑娘!”朱晴芷不假思索地钻了进去。虞晴跌坐在洞里的地面,底下不深,摔下来应也没有大碍。朱晴芷连忙搀扶起她。
上面的人趴在洞口,递进来一只灯笼,朱晴芷踮起脚接过:“是你?”虞晴抬头,洞口的那张脸看得不甚清晰,只是似曾相识——是幽城鬼将?她没有问过这个人的名字,但他们说过话。他是要救她们吗?为什么呢?“往前走,遇到岔路停下,他们会来找你们。”那人丢下一支小竹筒来。朱晴芷连忙蹲下捡火折子,刚站起来,却发现地面上的那只大水缸正在渐渐遮蔽洞口。
朱晴芷喃喃念叨:“奇怪。”虞晴拉住她:“别管那么多,我们走。”朱晴芷摸着黑,把灯笼点燃,这个洞很小,仅有有一条道路通向更深处。四周都是泥土,由于掩埋地下,四壁湿滑,朱晴芷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虞晴小心翼翼地走下洞口。
两人站在山洞里,这里应就是鬼金羊说的岔路,朱晴芷不时向地道两头眺望,希望看见他们的身影,但能看到的始终是漆黑一片。从地道的一头,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两人激动起来。不久,看到在狭窄的地道中匆忙奔走的南琢玉和范梦澜。
南琢玉一边跑一边解开身上幽城特有的黑色斗篷:“晴姑娘!”“南公子!”
灯笼猛然一晃撞在范梦澜身上,险些烧起来。朱晴芷抱着范梦澜“呜哇”一声就哭了。范梦澜按着她的头发道:“别哭、别哭,现在都没事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快走。”他提过朱晴芷手上的灯笼,拥着朱晴芷颤抖不止的肩膀,绕过南琢玉走到前头。
每到一个岔路,范梦澜就要停下看看地图,灯笼索性还是叫朱晴芷提着。经过了三四个岔路,沿着地道往下走,来到一条河边。两壁是城砖,头顶是穹庐,脚下是仅容六七个成年人站立的平台。
“往那边游。这里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方向,千万别游错了。前方是飞燕城的水门,我们必须下潜到河底游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水门?“晴儿,没问题吧?”范梦澜看着朱晴芷问。朱晴芷面对前方的黑暗,不由得感动恐惧,仍然摇了摇头。“南公子要带着晴姑娘,晴儿你帮南公子拿着剑。”范梦澜把南琢玉的剑拿到朱晴芷手里,示意南琢玉先走。
南琢玉望着漆黑的河水,深吸了一口气,挽住虞晴:“晴姑娘千万不要放手。”虞晴紧张地抓住南琢玉的衣服,两人一同坐下,先将腿浸到河水里,向前一扑跳入水中。看着他们游了一阵,范梦澜才让朱晴芷把灯笼放下,拉紧朱晴芷的手一齐下水。
到了水门附近,水底折射出外面透入的光,比里头明亮了一点,可见这条河并不深。“晴姑娘,我们要潜入水底了。”南琢玉提醒道。虞晴原本熟谙水性,只是现在失去了一条手臂,难以靠自己游过那么长的距离,这时听到南琢玉的提醒,赶紧在水面深吸了一口气,身边的那只手便将她带入了水底。又有一只手掐住她左边腋下,一起将她带往水深处。
越往深处,感受到的压力越大,尚未从软玉香的药性中解脱出来的四肢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朱晴芷早就丢了范梦澜让她握着的那把剑,也丢了范梦澜的手。她感到自己将要溺死在水下,范梦澜说,要从水门下方游出去。朱晴芷不知道自己潜得是不是够深了,卯足了劲一头往前撞。尽管有水的阻力,那轻轻的一撞竟然让她头昏眼花,朱晴芷不知所措,拼命地抓紧手边长着苔藓的木头往上爬。
地道里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扑鼻而来,朱晴芷贪婪地大口呼吸,头晕有所缓解,逐渐睁开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朱晴芷叹了一声气,往河边游去,直到双脚能站立。
灿烂的阳光穿透水面,碧绿的湖面与四周新抽出绿叶的树木相映成趣,广阔的湖面被山风掀起一阵阵波澜。三个脑袋几乎同时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清新空气。虞晴身子酥软,双目半合似乎晕厥过去,左右两人连忙往最近的湖岸游去。
南琢玉把虞晴拖到地上:“晴姑娘,晴姑娘!”他将双手叠放在虞晴腹部用力按压,虞晴吐出了几口水,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没事,南公子,我没事……”
范梦澜回首,阳光下的湖面平静得仿佛从来没有被他们打破过。范梦澜蹙眉:“她没出来。”南琢玉猛然抬头,看到的湖面如范梦澜眼中一样的平静。范梦澜转过来看了一眼虚弱的虞晴:“我送你们到对岸。”
“然后呢?你还有体力游回去?”看着广阔的湖面,南琢玉心知自己的体力绝对不足以单独带着虞晴顺利登岸。哪怕范梦澜体力比他好,也不过是个凡人,南琢玉不相信他在游过这么长的距离后,还能游回去找朱晴芷,只怕会溺毙在半路上。范梦澜捉住虞晴的手,南琢玉忙抱着虞晴的腰把她架起来:“范梦澜,你现在不能回去。”范梦澜不吭声,直把他们往水里拉。
穿过湖面爬上岸,南琢玉虚脱地趴在地上,扭头一看范梦澜,他仰躺着喘息不止,情况好不了多少。范梦澜撑着地面爬起来,筋疲力尽的南琢玉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范梦澜!”
范梦澜愣住,出神地望着湖面,他们游过来的地方。通向飞燕城的水门的河道在对面那个山脊的背后。他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范梦澜一咬牙:“你们多休息一会儿,你护送晴姑娘走,去和温潍会合。救不出晴儿,我没法向朱家和奉天派交代。”范梦澜捡起剑,支撑着身体站立,不是下水,却是往山上走去。
“等等。”南琢玉爬起来,捋起衣袖,摘下手臂上的袖箭丢过去:“我从青垅山谷带出好多药,都扔山洞里了。漆器装的是毒药,我平时用来擦箭头。其它都是疗伤、解毒的药,随便用吧。”范梦澜点了点头,忧心地看了一眼依然半昏半醒的虞晴,头也不回地爬上山坡。
南琢玉扒下虞晴的外衣和鞋袜铺在地上,把自己也像一件衣服似的“大”字张开铺在地上,好让阳光赶快把他烤干。刺眼的阳光射在眼皮上,虞晴难受地偏过头,南琢玉立刻坐了起来:“晴姑娘?”
“嗯。清醒了。”虞晴停顿了片刻:“范公子他回去了?”当时头昏脑胀,但还有意识,他们的谈话她都听到了。南琢玉还没回答,虞晴深深叹息:“这可怎么是好呢?是我连累了你们和朱姑娘。”她记得是范梦澜是和南琢玉一左一右带着她游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丢了朱晴芷吗?
“晴姑娘别这样说,这件事原本与你无关。他们要捉的是——”
“正因如此,朱姑娘比我更危险,不是吗?”南琢玉无言以对。从鬼金羊的话判断,洪天不会杀死朱晴芷,可朱晴芷或许会比死更糟糕。范梦澜这一去,算不算给朱晴芷陪葬呢?“我们中了幽城的什么迷香,尽管有林谷主给的香囊,想必朱姑娘的体力还未恢复,游不过这段距离。”
搀着虞晴一路走出来,到了天黑仍走在山路上。两旁的树林中传出几声狼嚎,虞晴脚下一软,被南琢玉扶住:“晴姑娘。”走了半日,别说虞晴,南琢玉自己的双腿都不听使唤了。但听着山中的狼嚎,他手上没有火,也没有剑,滞留在山中太危险。幸好这一路走来坡度越来越缓,南琢玉知道很快就可以离开山地,而外面或许就有村庄。
一缕清风从背后拂来,虞晴打了个喷嚏,紧依着南琢玉的身躯一阵战栗。南琢玉正要脱下外袍,虞晴按着他的肩摇摇头。虞晴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黯淡的星光下前面的山脊上有一道宽宽的白色,从山脚一直到山顶,山矮坡缓,几乎是光秃的:“南公子,你看前面的山。”
虞晴从小学习天象,视力当然比南琢玉好得多,南琢玉听到她提醒,才向前面的山看去,隐隐看到一道浅色嵌在绿野中:“聚灵山。那里是幽城的祭坛,山那边就是平地了。”南琢玉一下受到了激励。
“太好了,我们亥时一定能过了那座山吧。”南琢玉抬头看了看天,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在聚灵山顶的祭坛上,远远就能看见山下村落的灯火。南琢玉记得从幽州一路过来,村子并不少。到了村里敲门借宿的时候,才想起所有的随身物品都扔在了和范梦澜藏身的那个山洞里。南琢玉尴尬地向主人家说明了情况,男主人指指屋外的干草堆。南琢玉脸上挂不住露出了不悦之色,男主人“啪”关上门,他也只好忍下走到虞晴面前:“晴姑娘,只好请你委屈一晚。明日我们回到幽州,就有钱了。”他们把马车和财物都留在客栈里,让车夫守着。
虞晴坐在干草堆的背风面,南琢玉脱下外袍给她,此时她也不再逞强,裹着南琢玉的袍子藏在草垛里,看着南琢玉轻手轻脚走进主人家的厨房,生起了火。不一会儿,南琢玉端着一个碗过来:“里头连姜都没有,我只好烧了一锅水。晴姑娘在水里冻到了,快喝吧。”南琢玉把空碗送回厨房,回来躺在虞晴的旁边。
“南公子,幽城的人为何会帮助我们?他可信吗?”虞晴甚至不再用“幽城鬼”来称呼那个人。南琢玉一惊,他并没有想好如何向虞晴解释。“难道,幽城也有本楼的人?”虞晴怀疑他是玉海楼在幽城的卧底。
南琢玉顺水推舟:“是。我原也不知道此事,是他主动找到我们的。”
“他为何——”虞晴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噎住,两行眼泪从眼角垂入鬓发,“他是幽城鬼将啊。既是玉海楼的人,为何对天目山庄,下得了如此重手?”
南琢玉握住她发烫的手:“晴姑娘,也许是他的处境使然,他毕竟和我们不一样。”南琢玉听到虞晴抽噎的哭泣,即使在青垅山谷,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虞晴,除却在睡梦中,也从未让人听到过她的哭声。南琢玉把她揽进怀里,尽管她的肌肤发烫,南琢玉知道她很冷,她着凉了。明天赶到幽州就有大夫了,但是他们也不能在幽州停留,要尽快赶到黄河边去,与温潍会合,与温潍会合。
山脚下的飞燕城,两面依山,两面是广阔平原。大业堂在飞燕城北,拥有飞燕城中唯一一座宝塔,坐落在三进院落之中。一袭黑衣的青年盘腿坐在山坡上,那双眼睛射出精光,他似乎看到在某个阁楼里,那个少女在无助地徘徊。
“你们不可能从大业堂救人”,鬼金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业堂内外布置了重重机关,鬼金羊利用了这些机关,帮助他们救人,而现在,这些机关成为他救人的阻碍。大业堂外围的地下埋了火药,只要一步踏错,惊动警报,幽城鬼便会点燃引子,范梦澜顷刻间就会粉身碎骨。
他需要一个人,像鬼金羊那样熟悉大业堂的人,帮助他破解大业堂的机关。可惜,他不知道鬼金羊在哪儿。鬼金羊说,他们成功救人之后,他或许会离开幽城。现在,他是否已经离开?
背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步履缓慢,显示主人的闲适。范梦澜的手握住了剑柄,侧首。那是一个妖娆的身影,踏在丛生的野草之上,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范梦澜目光上移,好一副动人的面孔,明艳端丽,不可方物。
那女子掩口娇笑:“公子这样盯着奴家,奴家可是会不好意思的。”妖魅的眼睛闪过几许光:“公子为何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荒山之上?这里,可是飞燕城。公子,不怕死吗?”
范梦澜轻松地一笑,握着剑站起来,抖落衣服上的草叶:“怕。本公子风华正茂、年轻有为,前途大好正待节节高升,怎么舍得死呢?”
“那让我来猜猜,公子为何坐在这儿呢。”她瞥了一眼底下的飞燕城:“是在看人?在看谁呢?在看大业堂里那个丫头,还是——”女子走到了范梦澜身前,几乎将身体贴上来,“在看奴家?”
范梦澜顺势搂住她的纤腰:“看谁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是漂亮的女人,我都喜欢。可是,漂亮女人如果心怀不轨,就不讨人喜欢了。”女子探手到后腰握住刀柄用力拔出,刀身已在范梦澜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