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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琉璃貔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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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心念念赶到黄河边时能否遇上温潍,范梦澜和朱晴芷音讯全无、虞晴的病情使南琢玉不得不放弃赶路。伤风感冒不是要人命的病症,治疗起来却是件耗时的事,尤其虞晴伴随着持续的发热。这日店里的仆妇来给虞晴换被褥,南琢玉便陪着虞晴到楼下大堂用餐。
暮春时节披着夹棉大氅难免令人奇怪,更令人奇怪的是,像这样披着夹棉大氅的竟然不止虞晴。看到迎面走来的男人和他拥着的女人,南琢玉不禁多瞟了几眼。那男人三十五六岁模样,面白身长,唇上一横短须,模样颇为潇洒。女人依在他身畔,低着头看不清容貌。那男人似乎与南琢玉一般心思,频频朝他们看来。四人错身而过,南琢玉惊奇地偷偷回头,正遇上那个男人同时回过头来。南琢玉一怔,尴尬地转过头去。
南琢玉跨了两步追上虞晴:“晴姑娘,那里有个女人病得很重呢。”那个裹在大氅中的女人,身体斜斜地靠在男人身上,借着男人的力量支撑勉强行走,脚步滞缓。虞晴微微点了一下头,南琢玉自言自语似的说:“病得这么重还出门来?”虞晴含笑的眼睛望了他一眼,依旧沉默。
南琢玉的窗台插着一支香。“扑”一声,一只翠绿羽毛的鸟儿落到窗台上,惊醒了午睡中的南琢玉。南琢玉起床走向窗台,抱起飞翠,斜对面的一扇窗户敞开,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窗前,望着他的方向。是上午遇到的那个男人。南琢玉拔出香在窗台上按灭,把香和香炉一起收进屋里,关上窗门。
“四月初六,历城。”南琢玉把帛书贴在窗纸上读出上面的字。无疑是温潍在通知他会合的时间和地点。四月初六,如果这两日就出发,还赶得及。南琢玉拿起砚台边那块变了形的墨研开,在不见字迹的帛书上书写几笔,捆回飞翠足上。
放飞飞翠,忽然听得“吱呀”一声,起先那扇窗又打开了来,那个中年男人在窗前一晃,又走入房间。这个人似乎在监视自己,南琢玉担忧地想,毕竟这里是幽州,他们不该久留。
南琢玉站在虞晴门外敲门,听得屋里咳嗽了两声,虞晴声音嘶哑:“南公子吗?请进。”除了南琢玉也很少其他人会需要找她,不可思议的是,虞晴似乎能分辨出南琢玉的敲门声。南琢玉推开门,虞晴坐在桌前书写,抬起头,微微一笑。她因喉咙难受,这几日不爱开口。南琢玉走到了她的书桌边,向敞开的窗外望去,这里也能见到那个奇怪的男人的窗户。南琢玉伸出手将窗门合上。
“南公子?”光线昏暗,不宜再书写,虞晴放下毛笔。
南琢玉低声解释:“晴姑娘,那边屋子住着个怪人。就是我们今日见到的那个带着一个病重女人的男人,他似乎在监视我们。”虞晴并不诧异,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她也有所察觉。“怕是幽城的教主回来了,我们会走不了。”鬼金羊说过,幽城教主洪天不在飞燕城,飞燕城主事的人是萧颙,有意放他们一条生路。如果洪天回来了,可能就会危及他们。
虞晴咳了一声:“难道我们要先行离开吗?范公子和朱姑娘他们——”
“我们先到历城,见到温统领再作打算。”
虞晴沉吟了一下:“好。”南琢玉的顾虑也在她的考虑中,对面那个奇怪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幽城派来监视他们的,如此拖下去,不仅对范梦澜和朱晴芷毫无帮助,只怕连他们又要重新陷入麻烦之中。
车夫牵着缰绳等在客栈门外,南琢玉说有话对掌柜交代,许久都未出来。车帘卷起,虞晴安静地坐在车里,偶尔向外头张望。南琢玉出来了,车夫赶紧把他的坐骑的缰绳交到他手上,南琢玉上马,回头向车里看了一眼:“晴姑娘,走吧。”
车夫驱使马车动了起来,车身一颤,卷上去的车帘猛然落下。虞晴一愣,缩回了伸向车帘的手。这天还不算闷热,正可以好好睡一觉。她将几个放衣服的包袱找出来堆在一块儿,手指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虞晴摸了摸,是一只约有一尺长的木箱。她将木箱往旁边推推,沉重异常。来时没有这样东西,或许是南琢玉买的特产之类。
南琢玉和车夫一道把行李搬到驿馆的房间里去,他双手抱着一只用布扎起来的箱子,经过虞晴坐的桌子边停了下说道:“晴姑娘你买了什么东西,好沉呐。”
他手上抱着的,看形状就是虞晴在车上摸到的那个箱子:“不是南公子你的东西吗?”南琢玉突然站住,回头,虞晴一脸疑惑的神情望着他:“我收拾朱姑娘的行李时,也没有这样东西。”
南琢玉赶紧走到桌前,把沉重的箱子放下。迅速地解开绳结,正欲打开箱子时,停顿了下,将箱子往桌子无人的一边推过去,双手将箱盖慢慢掀开一条缝。没有异常,南琢玉放心地将箱盖打开。
夕阳余晖照进驿馆的门窗,店小二正在一桌一桌地点上油灯。南琢玉目瞪口呆,箱子中赫然是一对光彩照人的琉璃雕塑。大红色的垫布和橙黄的光辉在晶莹剔透的琉璃雕塑体内交织,绚丽非常。
虞晴伸手将一只琉璃雕塑的头部轻轻托起:“貔貅。为何会有这样东西?”纵然还称不上稀世奇珍,这样一对琉璃貔貅,定然价值不菲。她没有买,南琢玉没有买,朱晴芷没有买,范梦澜也不会买,怎么会有一对琉璃貔貅?虞晴抬头看向南琢玉,两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了幽州客栈里那个奇怪男人的形貌。
南琢玉忙将箱子盖上:“莫名其妙丢在了我们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去把它处理掉。”
虞晴拉住他道:“南公子,不知人家是什么目的放在我们这里,但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意扔掉不好吧?”
两只琉璃貔貅立在桌上,南琢玉的面前摆着那只木箱,他仔细检查过,木箱并无特别之处,琉璃貔貅浑身通透,也不可能暗藏玄机。把这对琉璃貔貅神不知鬼不觉放上他们的马车,那人究竟是何目的?现在只有他和不会武功的车夫,还要保护虞晴,他连剑都丢在了飞燕城,见到温潍之前,南琢玉实在不想再招惹任何事。不过虞晴说的有理,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可能是人家随意丢弃在自己马车上的,不能就那么扔了,万一人家找来讨要呢?南琢玉叹了一口气,将琉璃貔貅装回箱子里,抱着箱子出门去。
看着虞晴在马车里安坐,南琢玉才正要放下车帘,虞晴挡住了帘子:“南公子,那个貔貅——”“我已经妥善处置了。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它埋了起来,若以后主人找我们讨要,教他自己回来挖便是。”虞晴笑着点点头,退回车里去。南琢玉的手抬起挡着车帘,木然看了一会儿,才将车帘垂下,从车夫手中拿过马鞭。
时值春夏之交,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皆是葱郁的禾苗,脚下的道路干燥平坦,南琢玉欣然甩着马鞭,背后车轮辘辘有规律地响着。虞晴卷起车上的窗帘,探头出来,见到南琢玉欢欣的背影,笑道:“南公子好有雅兴。”
南琢玉回头,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与马车并行:“我呢,最常干的事就是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见到好风景,便驻留下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心所欲。”这就是遇到沈虞晴之前南琢玉的生活,一年到头在外游玩,栖雁山庄里绝难见到他的踪影。纵然被南庄主骂作游手好闲,南琢玉无疑更喜欢那样随性的生活。虞晴骤然沉默,这个两年来守护在她身边,不辞辛劳地为她奔波的南琢玉,岂是林谷主口中那个率性烂漫的青年?
身后道路上马蹄声错乱,夹杂着几声呼喊:“站住!站住!”两人奇怪地回过头去,这段道路上只有他们与那群人马,为首一人还不停地挥着手高喊“站住”,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南琢玉奇怪地勒马,那群人追赶上来,迅速将他们包围。
“大哥,就是他们!”
南琢玉紧靠着马车,敲敲车壁示意虞晴缩回车里,喝问这群蛮横的陌生人道:“你们是什么人?”没有人搭理他,有人对着马车吼道:“马车里的臭娘们儿,出来!”南琢玉听见这话顿时冒出一股火气:“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无礼!”
这是为首的那个壮汉才开口:“臭小子,赶快把琉璃貔貅交出来,乖乖跟我们回去见李老爷!你婆娘受了伤,你武功再强,也不是我们兄弟二十几个人的对手。”
“琉璃貔貅?”原来这群人是冲着琉璃貔貅来的。看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倒像是强盗,那更不能让他们知道貔貅的下落。南琢玉道:“什么琉璃貔貅,我们没有。”
壮汉震怒:“狡辩!我们兄弟在驿馆看见你拿着琉璃貔貅,你还狡辩!”南琢玉瞟了几眼他身边的人。驿站中人多口杂,他不能一一留意,对这些人全无印象。壮汉见南琢玉不吱声,愤怒地拔刀出来:“给也好不给也罢,捉不着活的死的带回去也算给老爷交代!”
南琢玉下意识地向马鞍边挂剑的地方摸去,抓了一手空气,猛然想起他的剑早就丢在飞燕城。南琢玉只好按捺下怒气,故作心平气和地说:“壮士怎么不问青红皂白断定琉璃貔貅在我手上?我不曾见过什么琉璃貔貅,你的兄弟们莫不是看错了?不信,你可以搜搜。”南琢玉指了指马车,下马走到车边,对车内道:“晴姑娘,劳烦你出来一下。”
虞晴正要掀开帘子,忽然触到南琢玉横在帘外的手,于是坐了回去。听到外头又一个男人道:“大哥,不对头。这小子肯定已经把东西藏好了,咱们就是搜也搜不出什么来。不如直接把他们捉回去,不由他们不说。”
南琢玉强作笑脸:“不是我不愿意跟你们回去,清者自清,没什么可畏惧的。但是,我们正在赶路,着实浪费不起这个时间,还请诸位谅解。”
为首的壮汉冷笑:“今天你是休想走了。”
南琢玉冷下了脸:“在下玉海楼南琢玉,要务在身,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
“什么金海楼玉海楼,盗走了琉璃貔貅,休想一走了之!”壮汉拍马冲来,车夫慌忙拉紧一边缰绳,南琢玉一闪,大刀结结实实砍在了马车上,车身随之一震。壮汉双手握刀,用力拔出,马车又是一震。壮汉开始对着南琢玉猛砍,南琢玉举起马鞭挡下。他虽能以马鞭抵挡一阵,但终究不如朱晴芷那样用起来顺手。
虞晴心有余悸地趴在车窗边掀开一条缝看外面的战况,忽然车夫一声惊叫,车帘被从外面拉起,两个高大的黑影堵住了车外的阳光。虞晴赶紧往车厢深处躲去,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进来,抓到她的衣袖:“他娘的,这娘们儿没手!”虞晴还是被他们揪住空袖子拖了出去。
南琢玉被两个大汉追砍得难以抽身,瞥见虞晴被他们抓住,赶忙大喊:“住手!住手!我们认输!”大汉愣了一下,见他停了招,大刀收了力落下来正好架在南琢玉脖颈上:“早不老实,害老子动手这么麻烦!”
南琢玉看着被大汉扭着手的虞晴:“你们把她放了,她不懂武功的,没危险。”
“唬谁呢?谁不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仗着会那么点武功整天做些鸡鸣狗盗见不得人的事?”
“啊!”南琢玉紧张地看去,原来抓着虞晴的那大汉故意用刀鞘打向虞晴的腿,虞晴痛得叫起来。那大汉握着刀鞘又捅捅虞晴的腿,嬉笑着对他的大哥说:“老大,这娘们儿还真不会武功。”
壮汉愣了愣:“什么?”南琢玉见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后摇摇头道:“不管了,先捉回去再说。”南琢玉肩上的刀身一沉:“老实点,小子。”壮汉扭头呼人拿着两根粗绳过来,将南琢玉和虞晴捆起来,塞到他们的马车上。
南琢玉双手捆在背后,躺在一堆行李上,背上被不知什么东西磕到,他用手指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虞晴趴在他旁边一直没出声。她只有一只手臂,那些家伙将她的两只袖子在背后打了个结,虞晴感到十分羞耻。“晴姑娘,还疼吗?”南琢玉关切地说,“趴到我腿上吧。”虞晴爬到他身边,枕着他的大腿躺好,摇头。
一群大汉在马车周围吵吵嚷嚷不知喊些什么,听起来是互相祝贺的话。“呵,真是飞来横祸。”刚刚从飞燕城脱身,又遇上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人。“晴姑娘放心,他们的目标是琉璃貔貅,等弄清了我们没有琉璃貔貅,应该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嗯。南公子,我们要把琉璃貔貅交给他们吗?”虽然现在他们也云里雾里,弄不清事情的原委,但那是人家的东西,要为了自己尽快摆脱麻烦,就交出去吗?万一,把琉璃貔貅放到他们这里的主人,又回头来找他们要呢?
南琢玉沉吟片刻:“实在别无他法,也只能如此了。谁叫那琉璃貔貅来历不明,不知是哪个家伙偷偷塞进了我们的行李中。回头他想要,自己找他们要去。”
虽然有所顾虑,南琢玉这么想也没有错,虞晴便不回应。过了一会儿,又问:“会不会耽误了与温统领会面的时间?”
她听见南琢玉叹息了一声:“怕是赶不上了。那我们就先回玉海楼去吧,晴姑娘。范统领的事,实在是我们力所不能及的。”
“范公子武艺超群,足智多谋,我倒不多担心。”她担心的是朱晴芷。南琢玉何尝不是?纵然幽城中比范梦澜武艺更高者不在少数,以范梦澜之身手、智慧,要制服他岂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朱晴芷——鬼金羊说过,洪天想要的是朱晴芷。那洪天是单纯贪图朱晴芷的美色,抑或别有所图?南琢玉对飞燕城主、幽城教主洪天充满好奇,但他一点不渴望一窥庐山真面目。从鬼金羊的口中已能感受到洪天的强大与可怕,但鬼金羊说,那不过只能感受一二。当范梦澜真正见到洪天时,恐怕也是范梦澜的死期了吧。
萧颙。南琢玉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个名字:“晴姑娘,你在飞燕城那么久,知道一个叫萧颙的人吗?”
“萧颙?”虞晴颔首,“那些人叫他‘先生’。”
“是个什么样的人?”
虞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是。他的言行举止,就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幽城鬼将,都听命于他。”掌握着如此强悍的幽城鬼将的书生,绝不是一般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