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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亡命之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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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南琢玉头贴在壁上昏昏欲睡。马车突然停下,南琢玉身子一扑,顿时清醒。外面的人打起车帘,此时正当中午,阳光强烈照射进车厢里,南琢玉难受地眯起眼。他们粗鲁地拽虞晴,南琢玉怒气上冲一脚踹过去,那人吓得跳了一下,瞪大眼睛:“臭小子,敢踢老子!”说着就和同伴冲上去将南琢玉的鞋扒了去。南琢玉使劲蹬了几下,被他们抱着腿拖出马车。
两人被弄到地上,虞晴瞟了南琢玉的脚一眼,他的鞋被人家丢在一旁,仅穿着袜子站在地上,南琢玉偏过头不看人,想来也是尴尬。虞晴抬头看对面的大门,高墙深院,门户干净,看来是乡绅土豪。那群大汉押着他们往里走,为首的壮汉在前头高声喊:“李老爷,李老爷!毛贼我给你捉回来了!”
被推搡着进了大门,走了没几步,在庭院里就遇见一个老爷装扮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家仆神色匆匆地跑出来,见那为首的壮汉便喊:“刘兄!刘兄终于回来了!”那姓刘的壮汉指了指南琢玉和虞晴:“喏,就是这俩,贼小子、贼婆娘。”
“什么贼小子贼婆娘,不要含血喷人!”南琢玉骂道。刘姓壮汉揉了揉鼻子:“这小子,犟得很。”他走过来一掌按到南琢玉肩上,南琢玉虽没被他拍跪下去,身子也猛地一颤:“不要动手动脚的,老匹夫!”壮汉转了转手腕:“臭小子,信不信大爷我一拳打塌你的鼻子?”说罢作势就要打。
虞晴大喊:“不要!”南琢玉偏头一闪,那一拳却并没打出来。看见两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周遭人群哄然大笑。虞晴脸一红,低下头。
李老爷奇怪地看了虞晴一会儿,走到她身边,又仔细打量起来。刘姓壮汉问:“怎么?没抓错吧?一男一女,这小子武功还不错。”刘姓壮汉走到李老爷身边:“我们兄弟在驿站里看见这小子拿琉璃貔貅出来的。车上我们还没搜,估计已经叫这小子给藏起来了。李老爷你把他抓起来好好拷问,不信他不说。”
“什么琉璃貔貅,我们没有。”南琢玉辩解道。李老爷牵起虞晴的空袖子,叹息一声,将结在一块儿的两只袖子解开。虞晴迅速靠到南琢玉身边。李老爷又走到他身边,围着他打量起来。
虞晴觉得这个李老爷看起来是个讲道理的人,便道:“李老爷,我们不是他们口中的盗贼,也没有什么琉璃貔貅。我二人是玉海楼的人,出外办事途经此处,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还有急事赶回玉海楼,望李老爷行个方便。”
“玉海楼?”李老爷脸色微变,更加仔细地打量起南琢玉来,“二位是玉海楼的什么人?”
“他是栖雁山庄南九公子,小女天目山庄沈虞晴。”
李老爷向南琢玉作揖道:“原来是南公子、沈姑娘,冒犯了。姑娘是天目山庄的人?可是,在下听说天目山庄已经灭门,无一遗类。”虞晴和南琢玉对望了一眼,看来他并不相信虞晴的话。
此时一个家仆走进庭院:“老爷,车上没有。”李老爷挥挥手让他下去,盯着南琢玉的目光猛然凌厉起来:“我不管阁下是否是玉海楼的帮众,阁下私取了我的东西,必须归还。哪怕将此事报知玉海楼,楼主也不能私心袒护吧?”
虞晴抱紧了南琢玉手臂:“你说,琉璃貔貅是被偷走的?”李老爷点点头。这么说来,那个把琉璃貔貅放到他们车上的人,是盗贼吗?虞晴和南琢玉一直认定是幽州的客栈里那个神秘的男人将琉璃貔貅放到他们这里的,但那个男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看起来并非窃贼之流。“李老爷如何断定,是我们偷走了琉璃貔貅?”
“有人看到你们拿着琉璃貔貅,还能有假?”刘姓壮汉声如洪钟。
南琢玉反问:“仅凭我们拿着琉璃貔貅,就能断定是我们偷的吗?为何这琉璃貔貅,不能是别人放在我们这儿的?”
李老爷冷笑:“窃贼,是一男一女。这一男一女近两年来已在附近数州范围内作案十数起,各级官府都在追捕,你们还逃得脱吗?本来你们不偷到我头上,我也不想插手。这双琉璃貔貅,是我预备给绿意山庄庄主四十大寿的贺礼,如今寿辰将近,却教你们将寿礼偷了去,我拿什么去给甘庄主贺寿?”
想起那装琉璃貔貅的礼盒,精雕细琢,金漆描边,箱盖上绘一桃,确实像是寿礼。绿意山庄在燕赵一带声名赫赫,难怪这李老爷如此重视这份寿礼。李老爷焦急的样子,更不像伪装。看来他们是给人利用了。南琢玉坦诚道:“琉璃貔貅确不是我们的,但我知道它在哪儿,我把它藏起来了。我们自幽州而来,有人把那样一双琉璃貔貅偷偷放在了我们的行李里,发觉之后,我便将它藏了起来,以便将来交还主人。”
“在何处?”
“你不想捉住那一双窃贼吗?”不将贼人捉住,他和虞晴洗脱不了嫌疑,即便将琉璃貔貅还他,他也未必就能放了他们。
李老爷迟疑了一阵:“想。”
“给我一把剑,把你的这群兄弟借我,我带你们去。”南琢玉斩钉截铁:“我一定要将那对贼人捉回来,我们是玉海楼的人,可不能背负这样的冤屈。”
李老爷颔首:“可以。”刘姓壮汉急了:“李老爷!”李老爷抬手打断他:“不过,请这位姑娘先在敝庄小住一阵。”他担心南琢玉路上带着她跑了,这正是刘姓壮汉的顾虑。
南琢玉低头看看虞晴,虞晴点了一下头:“去吧。我跟着你,也有诸多不便,不如就让我留下来等。”南琢玉面向李老爷:“好,晴姑娘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你听好了,晴姑娘现在是天目山庄唯一的传人,堪比玉海楼的镇楼之宝,她若少了一根毫发,李老爷就准备迎接玉海楼的兴师问罪吧。”
“南公子请放心。”李老爷向虞晴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虞晴走到李老爷身边,望着南琢玉,屈膝行了个万福。
南琢玉倨傲地扬起下巴:“还不给我松绑?”李老爷让人给他松了绑,南琢玉抬起只穿着袜子的光脚:“给本少爷穿靴。”刘姓壮汉怒目而视,正待发火,李老爷唤了个下人,过来给南琢玉穿靴。南琢玉低头看了一眼:“本少爷的靴子都叫你们给弄脏了。”下人伶俐地掸掉靴面的灰尘,捧着靴子套上南琢玉的脚。
李老爷派去取剑的人也回来了,南琢玉接过剑,拔剑观察了一番,失望道:“果然不及玉海楼之剑十之一二。凑合用吧。”
李老爷笑了笑:“玉海楼的剑天下闻名,岂是这铁匠铺出的寻常兵刃能比肩的?”李老爷转身对刘姓大汉作揖:“刘兄,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李老爷你跟我客气什么,没李老爷你,我现在还当土匪呢。”南琢玉暗自鄙夷,原来是个土匪出身,怪不得一身匪气。刘姓大汉大手一挥:“兄弟们,再跟老刘我走一趟,看看这小子能变出个什么戏法。”
南琢玉提醒:“这位刘兄,在下姓南,南琢玉。”
“我管你姓男姓女——怎么还有这种姓?你跟那个南宫世家,是不是亲戚?”老刘兀自摇头,“不管那么多了。我,老刘,刘老六,就叫刘老六。”南琢玉听着这拗口的名字,抿嘴笑着。
“公子看起来斯文,怎么对奴家动手动脚,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公子快放手哦,不然,可就找不到你的小情人了——你们没把人救走,他料到你们还会回来找人的,我特意留下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她的下落——公子你们在大业堂外边劫走了人,我们的人是傻子啊?还会把她关在大业堂吗?”
这个叫萧颙的人的房间里,摆满了书架,一册册书籍整齐有序地摆放在书架上,他应该很久没看过,可是书页泛黄,书角蜷起,过去他一定经常翻阅。机敏的范梦澜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相对一个成年男性的体型而言过轻了,除非他非常瘦弱。范梦澜借助满屋子的书架,迅速爬上房梁,听见房门开了,坐在房梁上居高临下,看着一个系着黄抹额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萧颙一边走,一边摘下头巾。幽城的人常年戴头巾,因此将发髻梳得很低,萧颙的头发就如胡人一般梳在耳后编成辫子,范梦澜高高盘踞在房梁上,也能看见他头发中掺着一缕一缕的白。萧颙看起来不老,他的头发竟然花白如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老爷,水拿来了。”范梦澜警觉地看着下面,一个驼背的男子捧着一盆水进来。萧颙的家布置简单,想不到连下人都是驼背的,可见他生活清贫。驼背仆人把脸盆放在脸盆架上,萧颙洗漱完,让他取出去。
萧颙正面对墙壁宽衣,一袭黑衣飘然而下,脖子上一凉,那是兵刃散发出的寒气。萧颙一惊,强作镇定:“客人是谁?何不坦诚相见?”
“呵,不必多问,你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来救人的,不想伤你性命,朱晴芷在哪里?”萧颙的手抬起来,手指摸过那威胁着他生命的剑刃,这剑的触感——
萧颙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告诉你了你,你也救不了她。”范梦澜后肩一阵酸麻,忙用剑勒紧萧颙的脖颈。萧颙抬起右手一爪扣住范梦澜的手臂。范梦澜拦住萧颙夺剑的左手,忽然又多出一只手来,挡住他的手臂,范梦澜眼睁睁看着萧颙将剑夺下。
萧颙夺下剑闪到一边,刀光迎面劈下,范梦澜手中无剑,闪身避过锋芒,身体旋转准确无误地扣住了那一只握刀的手,想要抬起来的右臂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对方的另一只手臂迅速抓住了范梦澜的左手,右手脱出范梦澜的控制,手腕翻转,眼看一刀就要砍断他的手臂——“住手!”刀架在范梦澜的上臂,范梦澜怕一挣扎,这手臂就要断成两截。瞬时的犹豫让黑衣人趁机一脚踢倒他,范梦澜单膝跪在地面,那把刀顶着他的背心。
范梦澜扭头看萧颙,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萧颙悠然地微笑:“你知道了吗,玉海楼的轻功,并不是天下最厉害的轻功。”玉海楼以轻功驰名,范梦澜的轻功更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是这个偷袭他的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身后。除了轻功,隐藏声息的本领也是一流。萧颙自豪地望着那个制服了范梦澜的黑衣人:“我的孩子,真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刺客。”
南琢玉和刘老六一伙人破开房门,但见被子凌乱地堆在床上,窗户大开,屋中的人已没有了踪影。南琢玉二话不说跳出窗口。“糟糕,叫那狗男女跑了!”刘老六提着刀追着南琢玉跳下去。剩下的一群人匆忙折回跑向楼梯。
刘老六双脚站稳,见南琢玉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前方几步,骂道:“愣小子,还不追?”
南琢玉转过头不屑地问:“你知道他们往哪儿跑?”刘老六答不上话,南琢玉又道:“赶紧让你的兄弟包围客栈,不许任何人进出。”刘老六嘴里“哦、哦”的应着,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窗户,似乎在衡量能不能直接跳上去,猛然想起了什么,沿着墙角跑走。南琢玉正在院子里搜查,急忙转身向楼梯跑去。
“喂、喂,臭小子!”刘老六喊他他也不应,刘老六对兄弟吩咐,“你们在这儿仔细搜。”赶忙去追南琢玉。
刘老六追到起先的房间,南琢玉正盯着一只柜门打开的衣橱。刘老六问:“咋了?”“中计了。”他们以为两个盗贼从窗口逃跑而追下去的时候,盗贼离开藏身的衣柜逃跑。南琢玉又跑向窗前,刘老六一把捉住他:“你要干啥?”南琢玉甩开他:“找人啊。”南琢玉钻出窗户直接向屋顶爬去。刘老六趴在窗口仰头喊道:“臭小子身法不错啊。”
南琢玉立在屋顶上,望下去是一大片错综复杂的巷道,对方即使藏身在某个巷道中,也难以发现。南琢玉焦躁地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目光在狭窄的巷道中搜寻。那个女人病得很重,他们跑不远,一定会选择藏在附近某个隐蔽处。
道路上散落着一行鲜红的液体。南琢玉从屋顶上跳到地面,观察那奇怪的液体,看起来,是血迹。南琢玉沿着血迹散落的痕迹一路前行,在一个死胡同里,看见坐在墙根的女人,裹着厚厚的大氅,发髻凌乱,两肩垂着几缕青丝。女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南琢玉,盯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你男人呢?”南琢玉不想对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动手,站在她的面前冷冷发问。
女人摇头,动作迟缓。她按着胸口,吃力喘息:“公子,你放过他,把我抓走就好。”
“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何来放过不放过?我只要带你们去见李老爷——琉璃貔貅的失主。求情的话,对他说去吧。”
背后一阵风声,南琢玉转身,剑出鞘,格挡下一剑。对方偷袭不成,退到五步开外,身形站定,正是那男人:“我和你也无怨无仇,是你自己引火烧身!”他举剑袭来,南琢玉腾空而起,一脚踏在他头顶向后一踢,落稳。男人被他那一踢踢得前冲了好几步,勉强站稳,南琢玉的剑又攻来。
女人见自己的男人打得吃力,举起满是鲜血的手,几支银针向南琢玉飞去。不料还未近身,就被剑气震落。她身负重伤,虽然勉强发出银针,却难以对南琢玉构成威胁,反而牵动心脉,一口鲜血呕出。
男人大惊失色,一剑挡开南琢玉,跑到女人身边。南琢玉的剑直指他的咽喉。男人抬头瞄了一眼,竟然丝毫不以为意,低头深情地望着女人。女人看着南琢玉:“公子……”男人忙道:“你不要说话。”
女人不顾男人的阻止坚持开口:“偷东西是我们的错,但他是不得已的。几年前我中了寒毒,为了治病倾尽家财,不得已沦为盗贼。岂料之前行窃时又受了重伤,只得变本加厉去偷……李家庄派人追捕我们,我夫君只好将琉璃貔貅放在你们车上,因为你们是玉海楼的人,李家庄即便在你们那里发现了琉璃貔貅,也不会为难你们。公子,带我回去向李老爷交差吧,我活下去已无望,死了也不足惜。我夫君,没有我他就可以做个好人了。”
男人哽咽道:“我们两个人都有罪,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位公子,不必动手了,我们跟你回去见李老爷。”
南琢玉沉默地盯了他们半晌,收剑:“去青垅山谷吧,那些庸医治不好你的毒的。你跟我回去,向李老爷的人解释清楚,我会帮你们说话。”
男人苦笑:“谁不知道青垅山谷里住着神医,但青垅山谷的诊金不菲,我们——”
“我认识林谷主,我给你们写一封信引荐。”林南星,是个视财如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