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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洛神出水 ...

  •   驼背的仆人把萧颙的早餐送到书房,用微笑向萧颙问候了早安,安静地走出房门外。书房门刚刚关上,便听到念嗔的声音,在大清早格外刺耳:“萧颙起来了没有?”
      萧颙头疼地放下手中的笔,向外高声喊:“念嗔前辈,请进。”
      门“啪”一声就被念嗔从外头给撞开了,从撞门的声音听来,绝对不友善。萧颙蹙眉。念嗔面若寒霜,走到萧颙的书桌前。萧颙前面的是一张矮脚桌案,他盘腿坐在小榻上,围着锦被,萧颙苦笑了声:“在下年少时风湿缠身,如今虽到北方多年,却不见好。想来这天,又是要下雨了……”
      “没人问你那么多。”念嗔冷冰冰地打断:“你给我说,晴儿在宫里,怎么样了?”
      萧颙双唇紧抿,眼睛直勾勾盯着念嗔毫无表情的脸,一声不吭。
      “哼,洪天那个妖孽,强迫我的徒儿做幽后是吧?”萧颙仍不吱声,嘴角却是笑了一下,颇为无奈。念嗔一掌拍出,萧颙双手一按小榻眨眼间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他背后的书架应声而倒。萧颙站定,望向念嗔,她已收起掌势:“离开江南山庄多年,你的行云步法倒没退步。”
      萧颙问道:“若我猜得不错,前辈是按捺不住,先行入宫探了路。可见到了您的爱徒?”
      念嗔脸色煞白,原本不离萧颙的凶恶的目光,黯然移向别处:“我看见了她,她看不见我。”昨夜她躲在屋檐上,看到的是那个一身红衣的少女,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地由宫女给她卸妆。她的容貌没变,依旧瑰丽如花,依旧明艳动人,可是她活泼好动的晴儿,怎会变成一个目光呆滞、行尸走肉的人偶?念嗔故意放出自己的气息,朱晴芷却不为所动。念嗔相信她是被药物控制了,否则——太可怕。
      “姓范的小子知不知道这事?”念嗔说话的时候,竟好像不自觉地逸出轻叹。
      “前辈可以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不知道?”
      念嗔怒道:“他还有心思练剑?”
      “范梦澜有自知之明。他不是洪天的对手,他是个惜命的人,不会为了朱晴芷去碰洪天的逆鳞。”萧颙都不知道范梦澜究竟为了什么而留下。惊鸿剑、朱晴芷、洪天,或许都是原因:他要得到惊鸿剑;他要救走朱晴芷;更重要的也许是,他要杀了洪天,建立盖世功勋。
      念嗔的眼角不小心沾上一颗泪珠:“你说的办法呢?立刻给我拿出来,我要救我徒弟,马上!”
      萧颙默默望了她一眼,半晌才道:“凭前辈的身手可在飞燕城来去自如,但洪天不死,莫说救走朱晴芷,单是这个飞燕城,她就无法逃出去。幽城,有以二十八将为首的百名高手,纵前辈武功盖世,也不能以一当百。你要救走朱晴芷,最重要的是杀了洪天,左辅右弼早被洪天处死,只要洪天一死,这里的一切我可以做主,我会立刻放行让你们离开。否则就算朱晴芷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他捉回来。机会,没有,但我们可以创造。”
      萧颙比她想象的要镇定。念嗔观察他的神色,确信他已经有了方法:“把晴儿还给我,我帮你拿洪天的命。”念嗔未与洪天直接交过手,她的师妹却死在洪天手下。奉天掌门江天衣、淮月宫主杨明玉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联手对抗洪天竟致一死一伤,洪天的实力,可以想见。她的功力,加上洛神剑,或许够格与洪天一拼,结果,却难预料。
      “乳香。”萧颙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走到柜子边,取下一只木盒:“乳香可使洪天过敏,令他浑身发痒、气息失调。因此,洪天让乳香在飞燕城中绝迹,这半盒,是去年我治病剩下的。洪天对气味敏感之极,要让他吸入乳香,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念嗔拿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如果我杀成了洪天,却不小心也被洪天杀死呢?”
      “前辈放心,我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我会放走朱晴芷,还会派人护送她,直到苏州朱家。”
      念嗔把盒子往萧颙手上一丢:“玉海楼的叛徒,我凭什么相信你?”随后说出口的却是:“姓苏的,你和玉海楼的过节我管不着,我和你们前两任楼主是故交,看在他们的份上,你也不能骗我。”
      萧颙听见念嗔的话,莫名感到其中的悲怆。听得出来,她并不仅仅因为护犊,许是参禅多年,果真把生死都看透。萧颙拱手道:“绝无食言。”
      漆黑的瞳孔吸纳着夜色的漆黑,宫殿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撒下淡薄的霜白。一道黑影悄然无声地落在榻前。她圆睁的眼睛木然地朝着床顶,对不速之客恍惚未觉。黑衣人抬起手上的东西,挑开蚊帐。
      榻上人依然全无反应。
      黑衣人一愣,用手上的东西敲了敲她放在锦被外头的手。凉凉的触感。纤细的手腕一翻,紧紧握住了那发散着凉意的东西。黑衣人见目的达到,悄无声息地退离。
      “想不引起幽城其他高手的注意让几百人一拥而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宫城中下手。宫城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负责宫城守卫的是二十八将,我将他们都支开。得手之后,从飞燕城的地下密道逃跑。密道在宫城的出入口,在洪天的王座下。就为这个,你们也非得杀死洪天不可。”
      两个隐藏在幽城的黑袍中的身形,敏捷地掠过宫殿屋顶。
      范梦澜趴在屋檐下的房梁上,一列宫女捧着各种各样的用具急匆匆地从屋檐下经过。房门打开,传出一个略带嘶哑的年轻的声音:“……我要追查到底,我要问罪,我要问罪!”
      “属下立刻搜查全城……”萧颙的声音被门扇合上的声音打断,尔后便模糊起来。过了一会儿,一个黑衣人开门出来,虽然头上也同萧颙一样系黄色抹额,身材瘦小,背部微拱,显然不是萧颙。那黑衣人才走了不远,又一黑衣人走出。
      双手在背后掩门的萧颙,像活动筋骨似的扭了几下脖子,走向庭中。
      范梦澜右手挑开了黑袍的系带,黑袍翩然飘落地面,惊鸿剑在他的左手。
      寝宫的两个方向同时爆发出巨响,两道影子分别从撞破的窗口飞掠而入,吓得宫女们哇哇乱叫。洪天夺过惊慌地从榻边逃离的宫女手中托盘掷向其中一人,身体同时腾空而起,让范梦澜的一剑刺了空。范梦澜转身看时,披着华丽黑袍的洪天已神色泰然落在屋中央,一剑又直扑洪天。
      两道剑光交错,都以速度取胜,快得让人目眩。可惜洪天却丝毫不畏惧,他宽大的黑袍就是绝佳的盾牌,不断抖动黑袍掀起一阵阵黑风,竟然将两道雪亮剑光拒之门外。点点血光飞溅,看不清是谁受了伤,只看得见白色绫罗上晕开越来越多的血迹。
      念嗔偷眼看了下视野边角的一抹朱红。绣在洪天黑袍上的金片趁机击在她身前,轻薄的金片竟有千钧之势,活似一根铁棍重重撞在她胸口,将分神中的念嗔狠狠甩出。念嗔爬起来擦掉口角的血,目光始终不离衣着鲜艳的少女,朱晴芷木然立在榻边,她没有像其他宫女一样惊得四处乱窜,静静看着搅成一团的三人。
      惊愕中的她感受到身边的目光,动作迟滞地转过了头来。念嗔欲言又止,提剑重入战局。
      洛神剑能以速度伤人,也能以速度织就防护的密网。镶嵌在洪天的黑袍上用作武器的金片,击打在剑身上的力度越来越大,范梦澜能明显感觉到剑身的震颤,甚至他马上要握不住这剑。念嗔的加入并未减轻他的压力,洪天以袍上金片为武器,根本不在乎敌人的多寡,他以攻为守,二人竟都只有招架的力。
      朱晴芷又惊又怕地抱住脑袋,兵刃的光芒晃得她眼睛疼,她忽然尖叫着冲向门口,黑影与蓝影、白影蓦然分离,朱晴芷一跃而过,随后黑影一提袍袖,金色的光立刻击向对面。
      黑袍的掩护下,洪天飞起一脚,正中范梦澜腹部,范梦澜的身体向被投掷一样摔向榻的方向,后背猛地撞上墙上的雕塑,身体像个沉重的沙袋坠落在榻上。范梦澜的身上零零落落散布着细小的伤口,白衣上只见斑斑点点的血迹,此时方觉皮肤与内脏一起火辣辣的疼。洪天刚才那一脚,似乎让他的胃都爆裂开。
      痛苦地捂着腹部跪在榻上的范梦澜额头布满因忍痛而流出的汗水,吃力地抬头,战成一团的人影中,白色的剑光闪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二人对掌,念嗔一个跟头向后翻,稳稳落在榻前,一只脚向后顶在榻边的脚踏上。洪天的位置纹丝未变,冷厉的目光瞪着二人,气息却是有些紊乱,原先布满粉红抓痕的脸上,又多了成片的红云,那是累的。
      “拿起你的剑!”念嗔严厉地喝道。
      范梦澜立即握起手边的惊鸿剑,一招“婉若游龙”从榻边骤移向洪天。余光所及,身边的剑竟然以一模一样的角度和速度,刺向洪天。双剑齐出,光影之中竟觉双剑时上时下,不知剑锋所在。洪天黑袍一抖,金片如暗器攻向二人,二人的动作出奇一致地腾起,落在洪天身后,一左一右出剑刺向洪天双足。洪天双足离地,双手同时向两人头顶拍掌,范梦澜足下立刻施展“凌波微步”避开一掌,一记“流风回雪”借“凌波微步”之余势发出。
      左右两侧同时一剑刺来,洪天匆忙闪避,进退之间,仍无破绽。
      范梦澜吃惊地看着对面出剑的人,念嗔面色凝重,全是对阵大敌的谨慎:“轻云蔽月!”范梦澜按捺下怀疑,迅速飞向洪天,使出一招“轻云蔽月”,扰乱洪天的视线。洪天眼前只剩一片惊鸿剑影,仿若皎洁的月光。他挥动袍袖欲化解“轻云蔽月”,蓦然一道利刃穿透他袍袖直刺入胸腔。
      那是双剑合璧的洛神剑法的威力。
      双剑除了可以两面夹击,还可以一为掩护,一为攻击。这个人不仅看过洛神剑,还会用洛神剑!若非她手中的不是游龙剑而是一把普通的宝剑,只要双剑合璧再补上一剑,洪天必败无疑!
      可是受了伤的洪天,依旧令人畏惧。左手一挥逼退范梦澜,右手沿着插在他胸腔的剑捉到敌人的脖子——
      只要稍一用力就可将念嗔的脖子拧断。
      时间短得让念嗔什么都来不及想,只看见他背后朱红的影子。那么短短一瞬间的停滞,范梦澜一剑刺穿洪天的手臂。念嗔倒退一步,按着喉咙咳嗽。洪天没受伤的左手握住惊鸿剑,竟然就那么拔了出去,然后拔出插在自己胸腔的剑,丢下。
      范梦澜几乎听到了骨头碎裂、肉被撕烂的声音。可是洪天镇定无比,整个动作完成得不慌不忙,常人不可忍受的剧痛,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是个怪物,范梦澜想到无数遍听过的这句话。
      洪天的胸一挺,又是一阵皮肉撕开的声音。他慢慢转过身,在他身后插上一刀的,是那个美艳的红衣少女。她手上的不是刀也不是剑,只是一只匕首,手柄是木头的。这是她的武器,被他藏起来的,她的武器。
      昨晚有人把它交到她的手上。
      天亮后,朱晴芷偶然发现,这条鞭子的手柄是可以打开的,打开后,里面藏着一把匕首。南琢玉,她想起这么一个名字。是南琢玉在鞭子的手柄里,装了这样一把匕首,当她遇到危险而鞭子派不上用场时,匕首可以救她。
      “梦澜……”她望向满身血迹的白衣男子,茫然的眼中泪光婆娑。
      念嗔突然一跃而起,牢牢抱住洪天的脖颈,洪天挣扎着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念嗔大叫:“快走!快走!快走!”范梦澜握着惊鸿剑的手紧了紧,转身拉起那个尚未恢复精神的少女狂奔。
      洪天微微躬身,喉咙里不断地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念嗔左手环在他脖子上,右手蓄力,洪天不停挣扎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念嗔左手一滑摔落。洪天的左手捏紧她的咽喉要害把她按在地上,三道血柱飞出,手指插穿柔软的脖颈,浸在血窟窿中。
      念嗔运足全身功力的一掌拍向洪天心脏,手臂绵软地垂落。
      洪天踉踉跄跄,努力稳住身体。从胸口、背后和手臂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的血,将黑袍浸得格外沉重。着了念嗔最后这一掌,五脏六腑俱已破裂,更多的鲜血争先恐后从胸口的窟窿往外淌。他把双手捂在胸口那个最大的伤口,点了周围穴道,却丝毫不起作用,血越来越多。他慌了,试图运功将血逼回去,刚一提气,一股液体涌上喉咙,“呕”一声全吐了出来。
      魔头轰然倒地。
      “萧、萧颙,救……”
      敞开的房门,空旷的庭院,不见人踪。
      宫城的密道,出入口在洪天的王座下。
      范梦澜拉着朱晴芷一路狂奔,有意阻拦的侍卫见到他拉着他们的幽后,疑惑不解又不敢阻拦,有心追上去的人却因为他们跑得太快被甩开。范梦澜径自冲进宫城的大殿,两颗绿宝石嵌在金漆刷就的狼的眼眶里,闪着幽幽光芒。
      范梦澜摸遍王座,没有机关。他向王座底下瞄了眼,这王座是固定在地面的。范梦澜马上动手掀掉王座上的坐垫,露出底下的木板,他伸手正要拆开那木板,突然从木板下窜出一道光。“啪啪”,木板骤然破开,范梦澜急急退后,仍被一块飞起的木板撞到身上。
      一只通体包裹着黑色的影子从木板下的密道中箭一样窜出,鲜亮的红色晃过,双足几乎垂直地落在王座靠背上。循着双脚向上打量,此人的身材异常修长,脸也是极长的,其貌不扬,表情冷酷,黑色头巾上,系的却是一条红色的抹额。
      范梦澜冷笑了声:“阁下主子有难,还是快快去救驾吧!浪费时间在这里挡我去路,不值得。”
      那人居高临下审视范梦澜:“不管是谁有难,在下的职责,就是不许城主以外的任何人通过此道!”从黑袍之下亮出兵器,居然是一个三尺许长形似锏的尖锥,锥体呈螺旋状,似是用来打洞的一般。
      范梦澜暗道不妙,从他额头那条红抹额,范梦澜直觉此人是与角木蛟不相上下的高手。眼下自己负伤在身,朱晴芷精神恍惚,怎么是他的对手?幽城鬼举起尖锥刺向范梦澜,范梦澜将朱晴芷往旁边一推拔剑相迎。
      尖锥钉进右肩。范梦澜的手一抖,惊鸿剑滑落。尖锥已经钉到了骨头上,他的右臂动弹不得。“梦澜!”朱晴芷尖叫着冲过来,始终没关注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女人的幽城鬼稍一迟疑,被她抓住了手臂硬将尖锥抽离范梦澜的肩。肩头剩下一个硕大的窟窿,朱晴芷扑过去拼命地用手按紧伤口为他止血。
      “轸水蚓,城主遇刺,萧先生令你速回,不要管这里的闲事了。”凭空响起一个声音,却不见任何人。
      被唤作轸水蚓的幽城鬼,似有不甘地瞪了他们一眼,走向殿门。
      “梦澜,梦澜。”朱晴芷痛彻心扉地一声声叫唤,苦恼地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不知为何止不住他的血。范梦澜苦笑,护着右肩要蹲下,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他伸长了手,恰好够到惊鸿剑。朱晴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裙子上撕下一条布,把那骇人的血洞层层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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