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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伶俜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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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行行路难。
已忌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
----------------------宿府 杜甫
或许是她不对,但是这也不是她的错。从第一天开始,她就很努力的讨好她的父亲,她父亲所说的话她不敢违逆,他说东,她不敢走西;他说站着,她不敢坐下,可为什么她做的一切,他都视若无睹?
在所有人的面前,她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女孩,为的只是要比她父亲所纳的妾侍的女儿更为出色,直到那一天──她娘亲病逝的那一天,他终究是没来看她们一眼,只是沈迷在那狐狸精的美色之中!
玄阳八年,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她娘亲趙氏病卧在床上, 锦衣玉食不能带给她丝毫的满足,她想要的,是她夫君的眷惜。所谓『知母莫若女』,在一旁看着的仇辰似乎意会到娘亲在想什么,她踏着沉重的步伐往病榻走去,慢慢的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趙氏那枯瘦的手,从不在别人面前落泪的她此时任由泪水在她脸上横纵,在她娘亲面前显出柔弱的一面,这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趙氏举起她那失去往日光滑的手,抚上她的脸,轻轻用手指替她擦去泪痕,徐徐开口道:『辰儿,不要学会怨恨,更不要理会别人的想法,只要做好你自己,懂吗?』
仇辰似懂非懂,只晓得娘亲这番话必定别有深意,微微颌首,轻道:『娘,你是要见爹吗?』
赵氏内心不断的在挣扎,是见,还是不见?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一个人一辈子就是这样,对一个人满怀情意却不能得到想要的完美结果,若不见,心中却感到一阵阵的虚无,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女儿。
看着娘这样的神情,仇辰知道母亲是想见她爹的。她对他的情意并没有因为他的无情而减少,甚至因为她生命快要走到尽头,而日渐加深。
她拉下停留在她脸颊已久的手,细细的观察着。这双手曾经那么的细嫩,那么的柔滑,如今却不再光滑依旧,阵阵思绪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手上的力度一紧,捉住赵氏的手,随后马上放开,冲了出楼阁。
月光照射在园子的鹅卵石上,反射出幽幽的光,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儿在上面不停的奔跑,在长满桂花的弯径中穿梭着,两旁的花影彷佛在嘲笑,嘲笑她的愚昧,她的无知。
如果没错,那么,她爹爹应该在梅园陪伴着他的小妾和女儿。想着,便更心急了,娘亲,你一定要等我和爹爹,一定要!
心不在焉的她没留意到路上的状况,加上天色昏暗,一不小心,便被一颗小小的石子儿绊倒。她咬住下唇,努力的从地上爬起来,忍住膝盖传来的疼楚,一拐一拐的向梅园走去。
来到梅园,看到她爹正和小姨林若梅在花园赏月,一旁的小女孩仇小缕更是开心,笑盈盈地走向仇海天身旁,显示出她从梅花丛中摘出来的梅花儿,仇海天更是溺爱的摸着仇小缕的脑袋,一手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爹。』仇辰轻轻的唤了一声,然后慢慢的抬起右脚跨过石梯,膝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低呼出声:『呀──』
『不要在这里鬼哭狼嚎,给我回房去!』他膘了仇辰一眼,若无其事的以平淡的腔调说道。
『可是,娘她──』她不死心,继续说明她来这里的目的。
『是不是又病发了?那就叫下人去给她找位大夫。小兰,去叫管家把沈大夫请来给夫人看病。』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仇海天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小缕身上。
『不是,是娘她想要──』仇辰再次出声,希望她爹能够跟她去桂园看娘亲,哪怕只是一眼。
『姐姐想要什么?她这个堂堂仇府大夫人想要些东西有这么难吗?』这次说话的不是她爹爹,而是仇海天怀中的女人,林若梅。
仇辰不想跟她说话,要不是因为她,娘亲不会生病,要不是她,娘亲还是爹最爱的女人,而自己则是爹的掌上明珠,都是她,她把这个家搅和了!
『凝思,带大小姐回房去。』仇海天以那种不耐烦的声音下逐”客”令,就像是命令丫头带一个客人,甚至比客人还不如的下人离开。
她爹爹已经发话让她走了,难道她还死缠难打的不肯离开?她不是那么厚颜无耻的人。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自己懂得回去。』便转身离开,脚上的疼痛不算什么,这世上或许还没有一种痛楚能比她心中的伤口更深、更痛。
这一路上,她不停沉思,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被爹忽视到这个地步?难道在他心里,她和娘亲一点地位也没有了吗?娘亲的生死跟他真的没有一点关系了吗?
很快地,她回到了桂园,推开那桃红木所制的门,绕过屏风,她蹒跚的走到蹋前:『对不起,娘……』
赵氏摇摇头,彷佛早已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努力的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可眼角的泪珠却出卖了她。当日的山盟海誓他真的已经忘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薄情的男子?她轻轻的闭起了眼睛,不愿再多想。
『娘亲……不可以闭上眼睛……』仇辰稚气的声音微微抖擞,她伸出手轻轻抹掉赵氏眼角的水珠,『睁开眼睛呀,娘……』
赵氏缓缓的睁开眼帘:『辰儿,娘亲……娘亲对不起你,不能够……陪你长大了,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记住娘……说过的话, 不要学会怨恨,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语音刚停,赵氏便闭上了眼睛,原本握住仇辰的手亦无力的落下,仇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不要怨?!娘亲叫她不要怨恨?!不可以!她怨!她怨她爹、怨她小娘、怨她的妹妹、怨任何一个曾经爱她娘亲到头来却对她不闻不问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庶出的丫头就能够获得她爹爹的宠爱?凭什么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能够把爹爹从娘亲手中抢走?
这一切都是她──仇小缕的错!要不是她和她的娘亲的介入,她得到的将是爹、娘、仇府上下所有人的爱护,从小她就被众人捧在手心,就像对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心,害怕一不小心便把她给摔坏。就是因为她,那个爱装模作样的女孩,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恨她!
随手抄起一只琉璃花瓶,朝地面狠狠地摔去,碎片散落一地,折射光亮,点点照耀着酸涩的眼睛,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子,却要承受着无数人鄙视的眼光,为什么?
呆呆的看着赵氏的脸庞,霍地看到从她娘亲眼角滴落的一滴泪水,她撇开了脸,不愿看到她娘亲那沉默却略带愁思的面容。
那天晚上她终于看清她爹了,那个无情、薄幸的男人,深深的伤害了她,还有娘……娘含泪而终,终究归咎于他!
一阵清风从窗外吹来,她散落的青丝随风而飘,弯弯黛眉之下,盈盈水眸的眼睛冒出几点妒火,她认定,仇小缕和她娘亲林若梅便是杀害她娘亲的凶手!
眼前飘落的手绢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伸手接住这飘落的丝帕,轻轻的打开铺在手心。
半方丝帕?怎么会?仔细看清楚,上面绣着三个字──绝情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