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二十九 ...
-
净天教失了魔君,一时人心大乱。蜀山众弟子趁机反扑,几位尊者见情势不利,便带领半魔们暂时退了下去。玉书令人寻找逃脱的血手,却无所获。这一仗蜀山虽然胜得惊险,但是派中也有不少弟子受伤。而如何处置魔君姜世离也是个大为困难之事。
净天教退兵之后,蜀山掌门一贫也出关了。这一仗中,蜀山几大长老为了维持封印,都耗去了不少功力,然而此事却又不能为外人道,以免动摇人心。山上的武林人士都焦急得等待蜀山接下来的应对,况且净天教的威胁并未解除,还远不是喘息之机。
皇甫卓被枯木所伤,但是他修习辟邪心法功力已深,经过草谷道长医治,很快祛除了入体魔气。只是身体便有些虚弱,况且他右肩伤到了经脉,想要恢复到武功无碍却要一段时日了。一贫出关后立刻召集众人商议魔教之事,夏侯瑾轩本来顾虑皇甫卓的身体,却也没有出言叫他缺席。两人随众到了太清殿中,见到那中间站着的一贫道人,他虽岁至中年,但英气不减的面上目光湛湛,他早年也是经历过大事,在武林中颇算得上是个传奇的人物。但此时他一身布衣朴素,面色并不太好。让众人的心头,也觉得有些不安。
只有草谷道长因为一向精研医术,在剑法功力上比其余几位有些不足。如今便留在居所休养。而一贫也并未解释她未出席之事。只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诸位武林同道,这几日来与蜀山合力对抗魔教,蜀山上下感念。但是如今魔教虽然暂时退却,留给我们的时间,却并不多了。”
他三言两语,将神魔之井封印一事说出。武林人士们听在耳中,都是大感惊讶,从未料到蜀山派竟还身负如此重责,而魔界的威胁,本来离自己十分遥远,以至于根本不会去想,只有这几年魔教做大,原本明争暗斗的中原武林才起了联合之心。场面一时静默,青石缓缓接道:“此事是我辈修仙之人责任,说出来徒增大家困扰。可现在魔教的目标正是封印,我们也不可再瞒着大家了。”
欧阳斌面带愁容,他奉欧阳门主之令来蜀山,本也想打探一下自家二小姐的情况,自然并无所获。他叹息一声道:“咱们只是寻常武人,不懂得魔界之事,全靠蜀山护卫人界,我等深感惭愧。不知蜀山今后作何打算?若有用得上我等的,还请吩咐。”
上官夫人冷笑道:“这样大事,蜀山一直瞒着大家,想来也是觉得我们派不上用场。可是魔教祸害了这么多年,可都是我们这些武林世家在支撑大局,反而蜀山的态度摇摆不定,咱们这一回来蜀山,不还是想让蜀山表个态?如今魔君都已经落在你们手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看还是尽快处死魔君,魔教没了魔君,实力大减,咱们再将他们一举剿灭,才不留后患。”
一贫听了皱眉不语。皇甫卓却道:“上官夫人此言不妥。魔君虽然已经被留在蜀山,其余教众却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贸然处死魔君,只怕会魔教上下一心复仇,战火将更烈。再者,在下以为,现今最重要的并不是魔君,而是那军师枯木。此人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暗下布局,姜世离更是他一手导上绝路!现在枯木失踪,我们应该先找出此人,再做打算。”
上官夫人道:“魔教中人,哪一个不是恶贯满盈?难道他姜世离就没有错处,或是个傻子,别人诱骗他,他就能做出如今这些事来?再说了,这枯木是什么来头,能让魔君听令于他?你说这些又有什么证据?”
皇甫卓道:“五年前,在下与夏侯门主,还有蜀山的罡斩长老,曾在司云崖救下一位姑娘,这姑娘是草谷道长的病人,她与她友人亲口说过有一神秘人物一直算计当时的姜世离,而我们当年与姜世离数次接触,也听他自己提过有人对他劝说煽动。她们所说的人物,与现在的枯木正是相符,罡斩长老自然可以作证。姜世离的确有错,但是罪不至死,最大为祸之人,乃是枯木!”
上官夫人忽的冷笑一声,道:“皇甫少主与那魔君,本来可是至交好友。你又不像别家,父亲被杀,女儿被掳走。自然觉得魔君罪不至死了!”
皇甫卓气道:“你!”却觉得袖子被人拉住,回头见是夏侯瑾轩对自己摇了摇头。这时玉书却开口道:“几位先不忙着争执。有一事却不得不说:以我们眼下之力,并不足以杀死魔君。魔君之所以能被蜀山所留下,是因为他先破去了璇光幻境,又使用伏羲剑攻击封印,魔力大为损耗之时,又受到了神器反噬,元气大伤,我们才能勉强将他留下。否则凭魔君那一身强大魔力,蜀山几位长老联手,也还不是他的对手。——便是如此,我与师弟合力用伏魔圈与伏羲剑之力,暂时将魔君封住,可时间也只有十天。除去前两日交战善后,还剩下八天。”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愕然。欧阳斌道:“这么说……八天之后,魔君仍会破封而出,而且,也无人能敌?”
一贫缓缓点了一下头,又道:“不过在这八天之内,蜀山定会找到方法解决此事。不致让魔君再为害人界。”
上官夫人哈了一声,道:“蜀山所能,不过如此!”魔君之力太过可怕,为不少人所亲见。连蜀山也说无法对付,真是让人惶然了。众人心中又是怕,也不禁隐隐怨怪蜀山的无力。但蜀山也已尽力,却也没有怪责的理由了。
这时夏侯瑾轩忽然起身,道:“敝人有几个问题不明,还想请几位长老帮忙参详。”他见一贫点了头,续道:“魔君的目的,是打破神魔之井封印,带净天教教众回归魔界。这并非魔君一人之愿,而是教中大部分半魔的意愿。净天教也一向是以最终能够回归魔界来号召半魔的。可是这魔界的景象究竟为何,可有人知道?”
一贫摇头叹道:“六界被封印阻隔,不能互通。我们蜀山一直守卫封印,也从未见过有人魔出入。魔界情况为何,我们自然不知道。不过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并不止蜀山这一处,当真能往来两界之人,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只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夏侯瑾轩道:“敝人虽也不知魔界情形,但推想来,也不可能是绝无风险的乐土。尤其是净天教大队人马忽然闯入魔界,对上魔界中原有的魔族,又会发生什么变故?现在也无从推测。但是,魔君用伏羲剑破封印,他可知道伏羲剑会反噬自己?又是谁建议他如此做?就算他知情自愿,可是无论破封印是否成功,反噬却是不可避免。若他辛苦破除封印,回归魔界,一旦发生意外,他却因为反噬重伤而无力保护教众,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皇甫卓道:“没错,所以这背后主使之人,定是枯木。”
玉书道:“可若真是他,这枯木为何要这么做,却是令人费解了。以魔君之力,就算不倚仗伏羲剑,想要破除封印,也无不可。只是需要耗去大量魔气,时间也久。可是即便不成功,魔君想要全身而退却不是难事。而如今受神器反噬,对魔君体质而言,却是绝难恢复了。”
青石缓缓道:“如此说来,可能只剩下一个。有人想要借魔君之力打开封印,却又想要削弱魔君,以免净天教反过来威胁自己。”
这话一出,夏侯瑾轩面上一白,连身子都似颤了一下。皇甫卓将他的手一握,觉得有些奇怪,用眼神问他,他却丝毫不觉。此时却忽然有蜀山弟子急急进来,抱拳道:“报掌门,魔教分兵人马,现在正在攻击四大世家!我们在外的弟子得到世家求援,特来向掌门请示!”
众人皆是大惊,上官夫人第一个坐不住,便起身想要离去。一贫将手一挥,沉声道:“魔君既然在蜀山,魔教的目的自然是给我们施加胁迫,逼诸位回去抵御,削弱蜀山之力。但我料想他们的兵力应该仍要留待救出魔君,又分兵各处,力量便有限。蜀山这就派人御剑送各位回去,随即封山。便是我们一时制不住魔君,也教他离不得蜀山罢了!”
各派人士纷纷离开蜀山,人人都心头沉重。上官夫人更是急得差点训斥起蜀山弟子来了。皇甫卓与欧阳斌道过别,目送他御剑远去,夏侯瑾轩却还留在太清殿中未出来。他有些焦急,正想返回去询问他,却忽觉得肩上被人一拍,回头一看却是谢沧行。他还未说话,谢沧行已经抢先道:“皇甫小少爷,蜀山要封山,我是没法跟你回去看看夏姑娘啦。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有好东西给你。”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符按在皇甫卓掌心上,摸着下巴道:“这两张符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这一张,要是剑灵出世,夏姑娘支撑不住了,就贴在她的额上,就能为她恢复灵力。还有这一张——蜀山封山之后,一般人是上不来了。但是呢,若你有啥急事非来不可,用这张符,就可以立刻御剑到蜀山。”
他说完了咧嘴一笑。皇甫卓有些吃惊,却也立刻反应过来,道:“多谢谢兄!”他顿了顿又道:“谢兄对我诸般照顾帮助,皇甫也未有答谢。谢兄以后若用得上皇甫,尽管开口。”
谢沧行一笑道:“等事了了,我去你家吃开封菜,哈哈哈。好人做到底,这事儿既然管了,哪有管一半就扔下的道理。”
皇甫卓听他这话却不懂了,刚想问时,谢沧行早御剑走得不见影。这时夏侯瑾轩匆匆从太清殿中出来,眉头紧锁,见了皇甫卓,似是愣了一下,道:“皇甫兄,我送你回去。”
皇甫卓道:“不必,蜀山的人御剑送我也是一样。你也快些回明州罢,不要耽搁时间。”
夏侯瑾轩道:“可是我还是担心你,开封的情况不知如何了,你身上又有伤……”皇甫卓将他打断,有些不耐地道:“你怎的婆婆妈妈起来?明州不也是一样?我这点伤算得什么,二伯一个人在家,你就不担心了?还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难道不明白轻重缓急?”
他心中忧虑,又归心似箭,话便说的急了。夏侯瑾轩又是一愣,才勉强苦笑一下,道:“你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皇甫卓又看他一眼,觉得他面色并不好,便又道:“你这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
夏侯瑾轩连忙摇头,又道:“你去罢!多多保重。”说着转身走了。皇甫卓多看了他两眼,蜀山弟子已经过来问他出发之事,他便也顾不得多想,随着那弟子御剑离开了。
皇甫卓匆匆赶回了开封,见城中行人少了些,商铺关了不少,却总的还是一派安宁,并没看到净天教的人马。他心中稍安,刚刚进了皇甫府门,见修武和刘言两人奔了出来,将他一把拉住。皇甫卓道:“我听说魔教攻打四大世家,情况如何了?家中可安好?”
修武口唇颤了颤,道:“少主!你总算回来了!门主他,他!”
皇甫卓大惊失色,一把握住修武肩膀,叫道:“父亲怎么了!”刘言看出他身上有伤,急忙伸手拦着他,口中道:“少主,这次魔教的人来的很快,打得我们措手不及……门主带人出去迎击,才发现他们人数并不多,门主不愿……不愿放过那些半魔,带头的是那个是叫毒影的护法!门主一见了她,也不知怎么的,就追了出去!我们今天早上才在丹枫谷找到门主……跟随的几个弟子都中了毒,而门主他,他的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了!”
皇甫卓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身为习武之人,手足筋断了,那一身武功,从此就化为乌有!对于皇甫一鸣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来说,这可是比死更加痛苦,他一生所求,都要化为泡影了!皇甫卓稳住了身形,一头向府中闯去,身后两人急急跟着,他一进门,直奔父亲房中,只见皇甫一鸣直挺挺躺着,双眼大睁。他连忙叫了一声:“父亲!”便扑到了床头。
可是皇甫一鸣似是听不见他的呼唤,面上神情忽而愤怒,忽而欣喜。皇甫卓心中剧痛,悲声道:“父亲!您是怎么了?您答上儿子一句话呀!”皇甫一鸣眼睛转了转,忽然伸手抓住皇甫卓的腕子,那手颤抖无力,他两眼瞪着皇甫卓,张口嗬嗬了两声,面露痛苦之色,却没有说出话来。
皇甫卓如遭雷击一般,脑中忽然想起当年姜承在折剑山庄受审时的情形,那时候自己父亲逼问一同被抓的结萝,结萝便冷笑扬言要毒哑皇甫一鸣,想不到五年后的毒影护法,竟然真的用了这个法子来复仇!
这时门口有一人声音道:“可是皇甫少主?”皇甫卓见是一个老者站在门口,正是城中名医李大夫。皇甫卓点了点头,上前拉住大夫的袖子问道:“请问先生,我父亲和我家弟子……都怎么样了?”
李大夫叹了口气,走到皇甫一鸣床前,在他手足穴位上又扎了几针,看着皇甫一鸣闭上眼,气息渐渐平顺一些,方才犹豫道:“府上中毒弟子一共七名,中的都是罕见的苗疆毒药,老夫无能,也只能暂时为他们稳住病情,想要解毒却不容易,还得容老夫再去请来几位同行,一同参谋才好。至于令尊皇甫门主……虽未中毒,但是手足筋脉俱断,又被迫服下了哑药……这一身修为是全毁了。门主所受刺激太重,一时……一时神智便有些……混乱、不能自主。”
皇甫卓吸了口气,才颤声道:“先生的意思是……我父亲他,他疯了?”
李大夫面露难色,勉强道:“若是……今后小心调养,不要再让门主受到刺激,也不是……全无恢复之望。”
皇甫卓忽地掉头出去,将受伤的弟子一一看过。众人见他归来,都又是高兴,又是伤心。皇甫卓强自压着心情,劝慰了伤者一番。他本来带伤,这般折腾下来,便觉得伤口又疼痛起来。他倚着父亲房门框发了一阵呆,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跃而起,道:“初临呢?初临怎么样了?”
修武一直跟在他身边,忙道:“少主莫急,夏姑娘没事。只是这几日剑灵情况不稳,门主本来等不及,想让夏姑娘强运灵力净化长离,刘管家不忍心夏姑娘这般送了性命,便一时迟疑,未将门主之令传下……哪知道门主就……”
皇甫卓摇摇头道:“这不怪刘管家……初临性命得保,自然再好不过。”他按着肩膀,有些摇晃地走到了夏初临房中,见她比自己走之前更加虚弱,忙取出谢沧行赠的符贴在她额上,不一会夏初临醒来,便拉着他的手哭了一场。皇甫卓心下黯然。夏初临自幼长在皇甫府,平日足不出户。在她少女心思中,也是对皇甫卓颇有过期待的。但是她眼睛虽盲,心中却清楚,年纪长些,对皇甫卓愈加了解,便也都明白他的心思,因此两人早已结拜为了兄妹。
李大夫一直忙到晚上才告辞,并许诺会再寻名医一同来诊治。皇甫卓与修武送了客,又回到父亲房中,皇甫一鸣眼看儿子进来,便伸出手来舞动。皇甫卓轻声劝说,费尽心思,才喂父亲喝了半碗药。他好不容易服侍父亲睡下,又不忍心离去,见皇甫一鸣梦中忽然露出笑容,竟与自己儿时父亲望着自己的笑容十分相似。皇甫卓鼻中一酸,差点流下泪来。一旁的修武已经转身擦了擦眼睛,见皇甫卓还愣愣的,便小声劝道:“少主,门主和那个毒影……本来就有仇,这回门主总算大难不死,大夫也说了,以后会慢慢好的……少主别太难过了,人能活着,总是个希望呀。”
皇甫卓点了点头,他喉中哽咽,便不愿出声叫人发现。缓了半晌,才平静声道:“这一次魔教虽然退去了,但是难保下一次还会来。如今正是最紧要的时候。”如此直到夜深,他才被修武劝着回去休息。
夜里下起了雨。连皇甫卓的梦里都是有雨的。
有个人红衣撑伞,头冠未加,墨黑长发散落在肩上,倒显出久违的适意,却一反常态,腰上挂着他手雕的羊脂白玉坠,发出莹莹亮光。那人走在他前面,雨滴打在碧绿的荷叶上,落在身侧的湖水中,淅沥清响。
远处有瀑布流泉,隐隐雾气渐渐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觉得眼中有些酸痛了。前面的人侧身回头,衣不沾尘,毫发未湿。他袖中伸出洁白的手来,指尖接住了晶莹的雨水。而后微笑起来,轻声唤道:“阿卓。”
皇甫卓蓦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