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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花如解语应惆怅(4) ...

  •   待到了相府,他先行下马车,我不敢迟疑,忙不迭爬起身披上大氅准备下去。一只脚尚未来得及迈出去,眼前便有一双手伸了过来。

      我的身子蓦然一僵,知道他是要抱我的意思,心中自是千万个不愿意。然而,视线触及他那寒若冰霜的脸……我只得两眼一闭,从容就义。

      今夜夜色明媚,月色皎洁如水。相府外,春红妖娆绽放。

      小喜子向前敲门,我僵硬地躺在裴少卿怀里,心下蓦然生出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情怀。

      我说:“皇上,那个……微臣其实可以自己走的……”

      他瞪我,“嗯?”

      我乖乖闭上嘴。(+﹏+)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等您……”应门的小厮见到裴少卿,忽然住口,微微有些惊诧。视线落到我身上,神色陡然变得复杂起来。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惶惑地行礼:“奴才参、参见皇……”

      裴少卿扫都不扫他一眼,抱着我径直踏进相府大门,倨傲道:“叫姜誉速来见朕!”说话时,熟门熟路向我的起居之所醉霞苑走去。

      他尚在太子之位时,便时常来相府与师父共商国是,严格说起来,他也算得上是师父的门生。因而,这厮对相府的熟悉程度甚至远远高于我对皇宫的熟悉程度。

      我无奈地扶额,深更半夜将相府搅得鸡飞狗跳,这种事只怕也只有裴少卿才干得出来。

      眼看事态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飞速发展,我不禁暗自焦急,倘若让师父知道了这事,知道了我那些不敢更不能言说的小心思,只怕今生今世我都无法再坦然面对他,果真是要依言离开相府了呢。

      可眼下,裴少卿一副偏要将事情闹大的模样,我该如何阻止他呢?

      不多久的功夫,只听“砰”的一声,醉霞苑的门被他一脚踹开。

      我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真是不太明白,他如此怒火中烧究竟是为了哪般。若说是因为我没对他实话实话,好像不太可能。从小到大,我与他开惯了玩笑,对他说的实话更是屈指可数,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皇上,冷静!”我斟酌着开口,“门是无辜的……”

      他斜睨我一眼,凤眸似笑非笑中,若有一道冷光飞速闪过。我只觉浑身一哆嗦,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深以为此时此刻还是不要触他的逆鳞比较好。

      书蓉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们,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

      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本打算以眼神示意她千万别让师父过来醉霞苑。奈何裴少卿委实眼尖得厉害,一下便看破我的心思,稍稍挑了挑眉,仿佛在警告我别耍小聪明。

      我无奈地垂眸,心中暗恨不已。

      裴少卿将我放在床上,书蓉忙跟进来,眼疾手快上来帮我盖好被子。

      趁此良机,我快速向她比口型:快去告诉师父,千万别来醉霞……然,最后一个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只听裴少卿悠然开口道:“姜誉好大的架子,区区一介平民竟敢让朕再次等他。他该不会病得连床都下不得了罢?小喜子,你且去催他一催。”

      我猛然噎住,一口气憋在喉咙来,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几欲窒息。小喜子应声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向我投来一个节哀顺便的眼神。

      苍天啊,大地啊,谁能告诉我裴少卿到底想要作甚啊!

      这厮操着手站在床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忽然间,他俯下|身来,附在我的耳畔轻轻吹气道:“扶爱卿啊,待姜誉来了,朕倒要看看你说不说实话。”

      不知是不是我太过紧张而产生错觉,我分明感觉他的唇微微擦过我的耳廓,伴随着温暖湿润的气息,若春风般吹拂而过,堪堪激起我全身上下一阵战栗。

      我忙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怨念地嘀咕道:“微臣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师父来了,微臣也还是这么说。”→_→

      他哼道:“死鸭子嘴硬!”

      ***

      片刻之后,师父来了。

      虽然早已料到,但此刻看见他身后跟着沈湄,我的心到底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类似于“孤男寡女”、“月黑风高”、“共处一室”……之类的暧昧字眼。┭┮﹏┭┮

      师父身披外袍,盘扣尚未来得及扣好,显然是匆匆赶来。他拜倒,恭敬道:“草民姜誉参见皇上。未知皇上圣驾亲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暖黄的烛火摇曳不息,师父垂眸跪在床前,苍白的面色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难辨神色。

      裴少卿背对着我,居高临下地打量师父。半晌之后,也不曾让他们起身,只是不冷不热道:“沈太医也在?”

      沈湄回道:“回皇上,姜大人的病一直都是微臣负责照料,近几日他旧疾复发,扶相便留微臣在相府小住几日,以便照料姜大人至完全康复。”

      她说的是没错,我这心里却怎么都有些不太舒服。三言两语便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听起来倒好像是我主动请求她住在相府,真真是不太厚道。我偷眼望了望师父,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裴少卿似是轻轻笑一声,道:“沈太医真是用心良苦,从前母后染疾病重时,却也不曾见你如此上心。你既住在相府,朕倒要问问你,你只知姜誉有恙而不知扶相有恙,这是为何?”

      沈湄面色大变,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惶恐抬眸看了我一眼,很快便又低下头去。师父亦是身形一顿,终于缓缓抬起头向我望来。虽然相隔一定的距离,虽然只是一瞬的功夫,我却分明在他眼底捕捉到了几许震惊、几许疼惜。

      师父到底还是关心我的吗?

      心下又酸又甜,我忙向他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摇头示意他我没事。他静静地看着我,清亮的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黯淡不明的水色,终是垂眸敛目,沉默不语。

      沈湄颤声道:“是微臣失职,请皇上降罪。”

      裴少卿道:“行了,你先退下罢。你既失职,相府也不用呆了,明早回太医院报到罢。”

      沈湄叩首道是,很快便退了下去。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心里仍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裴少卿啊裴少卿,我与你相识十余年,还从未觉得何时看你像现在这么顺眼过!

      他轻抚衣袖,又要说话。高兴归高兴,我仍担心他因此迁怒于师父,遂默默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他完全不曾料到我会有此举动,身子微微一颤,旋即回过头,意味不明地将我望我了一眼。下一刻,他竟一撩衣袍坐下,顺势握住我的手,极尽温柔地轻抚起来。他的手不如师父那般温凉,指尖暖热,缓缓拂过我红肿胀痛的十指。

      我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不料这厮骤然用力,将我的手紧紧捏住。牵动伤口,尖锐的刺痛使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

      裴少卿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瞟我,低声道:“知道疼就别乱动。”

      我隐约猜到他此举的意图,不由焦急,遂卯足劲要睁开他的钳制。但他似乎决心跟我杠上,我越是用力,他便捏得越紧。十指连心果真不是虚言,痛楚汹涌而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尽管已是极力忍耐,我仍是疼得掉下了眼泪。

      见我落泪,他立即松开手,脸上浮起几许歉疚与悔意。我忙不迭将手收回被中,咬唇恨恨地瞪着他。

      裴少卿垂眸一瞬,叹息声轻若烟云,用只有我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对不起。”话罢,复转而对师父道:“今日早朝,扶嫣突然晕倒,经太医诊治,乃是由于外邪入心,疲劳过度所致。她身为一国之相,忧心国事也是难免,这便不去说它。但是姜誉,你且过来看看她的手,她说这是她闲来无事学习刺绣时不慎弄伤的,朕想听听你怎么解释。”

      师父怔了怔,依言起身走到床边,疑惑道:“嫣儿,你的手怎么了?”

      裴少卿挑眉看我,眸光灼亮如火,好整以暇地等待我作出回答。

      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打了个圈,我不禁暗自哀叹,事到临头,只怕再想瞒也是瞒不住的,遂只得乖乖伸出手。

      师父蓦然一怔,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仿佛极是震惊。他将我的手握在掌心,低头看了许久,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他这般注视着,我既是欣喜又是不安,脑中飞速盘算该如何向他解释。若要我对他说实话,我万万办不到,更何况还有其他人在场。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依照先前的说法,对他道:“徒儿不敢欺瞒皇上,也不敢欺瞒师父,这伤口真是学习刺绣时弄伤的。若是师父不信,大可传书蓉或是管家来问话。”

      要认真追究起来,这也算不得谎话,顶多是避重就轻罢了。

      师父侧身道:“书蓉。”

      书蓉立即上前拜倒,奉上一轴画卷,道:“回皇上、老爷,小姐所言非虚,近几日她的确有传绣娘来教习刺绣,这是小姐绘制的绣纹样式。”

      好书蓉,够机灵。

      裴少卿接过画卷,展开审视了许久,复缓缓阖上递给师父。师父一言不发地打量画卷,面上仍然沉静如水,也不知信是不信。我难免有些心虚,蒙蒙裴少卿算不得什么,可在师父面前说谎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画得不错。”裴少卿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暗松一口气,险些以为可以蒙混过关时,他却话锋一转,问道:“那刺绣呢?”

      “刺绣……”我满头黑线道:“绣坏了,我扔了。”

      “朕不信。”

      “是真的……”

      师父终于将画卷递还书蓉,本就憔悴的俊脸愈发苍白了几分。他深望我一眼,眸中若有波光潋滟。有那么一瞬的功夫,我几乎误以为他早已洞悉一切,我的谎言,我的慌张,甚至……我的心思。

      裴少卿忽然对他道:“姜誉,朕知道你早年为国事操劳,积劳成疾,落下了病根。但扶嫣怎么说也是你一手带大,她对你素来孝顺有加,朕与母后也甚为感动。你为相有道,深得百姓爱戴,既能将许国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何现在却连自己的徒弟都照顾不好?”

      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意透骨而入,直逼心底。我急忙道:“皇上,此事怪不得师父,是微臣自己……”

      “让你师父回答。”

      我:“……”

      师父恭敬地跪在裴少卿跟前,语意淡淡道:“不肖小徒,劳动皇上圣驾,草民深感惶恐。只是这乃是草民的家事,还望皇上不要插手。”

      裴少卿笑道:“朕与你说的正是家事。此事朕考虑已久,扶嫣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你既自顾不暇,便该找个真心相待之人,代替你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她自幼无父无母,唯有你这个长辈,你若没有主意,不妨让朕来替你拿主意,如何?”

      这简直……什么跟什么!难不成,裴少卿此行的真实目的是为我强行指婚!

      我心急如焚,待要开口拒绝,却听师父沉声道:“谢皇上恩典,恕草民办不到。”

      “为什么?”裴少卿看了沈湄一眼,笑道:“你自是与旁人卿卿我我,却不让她嫁人,天下哪有这样霸道的师父?”

      “如皇上所言,嫣儿乃是由草民一手带大,草民待她……视若己出。她的终身大事,自是该由草民做主。她不愿意的事,草民不会勉强,也希望皇上不要强她所难。”

      我勉强爬下床,跪在师父身旁,叩首道:“微臣叩谢皇上恩典,微臣的心意早已上皇上与太后说明,微臣愿意终身不嫁,伺候师父,陪伴师父,以报他……养育之恩。”

      “你愿终身陪伴他,但你可问过,他需不需要你的陪伴?”

      若说今日裴少卿所说的话哪句最戳中我的痛处,非此句莫属。它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师父与沈湄情投意合,早已不需要我的陪伴。

      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尽管我死死咬唇,它却仍然不争气地掉落下来。打在绛紫的官袍上,晕开幽深的一片。

      恰在此时,忽觉左手一暖,我讶异地低头,竟发觉是师父悄悄握住我的手。暖意透入体内,瞬间便温暖了我的心房。他淡淡地望着我,一如从前任何时候,明眸温润如珠,眼底笑意清浅。

      师父……

      半晌,他字字句句道:“得徒如此,是草民的福分。”

      此话说完,三人集体陷入沉默。周遭的空气有些凝滞,若非烛火依旧摇曳不息,我几要以为时光在此刻倏然静止。

      良久之后,裴少卿似是自嘲地笑了笑,道:“如此,算朕多管闲事。扶爱卿,这几日你便不要上朝了,好生在家休养。三日后准时启程前往江南,摆驾。”话罢,拂袖绝尘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花如解语应惆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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