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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如星辰君如月(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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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师奏起乐曲,丝竹悠扬。手奉各式佳肴的宫人鱼贯而入,金樽清酒,玉盘珍馐,满目琳琅。
“姜誉,先帝命你辅佐皇上,将江山社稷托付与你,足见你身怀经世济民之才。哀家听闻你托病辞官,不免扼腕叹息。”王太后端起酒觞遥遥向师父示意,道:“你要好好调养身体,若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不必顾忌,直接告知太医院,他们会派人送到你府上。”端庄得体的笑容中隐约带着几分锐利,有不怒自威之感。
王太后与先帝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不足十二岁便册封为后,是个绝顶厉害的女人。
先帝一生只纳过两位贵妃,一位是燕国大公主拓跋珠,另一位是宣威将军之女。按理说这两位贵妃娘家显赫,理应能在后宫坐稳位置,孰料却先后死于非命。
燕国公主入宫后没多久,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先帝龙颜震怒,被囚禁在冷宫十年,最终丧身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之中,与她一同烧死的还有不满十岁的大皇子。而这位将军之女则更加凄惨,竟在大婚当日失足落水,锦衣卫与东厂暗卫倾巢出动,捞了半天愣是没捞着,连先帝长什么样都没见到便驾鹤西去了。
且不提那些处心积虑勾引先帝的宫娥都不得好死了,那些心未动手未动不过是稍稍抬了抬眼皮便人间蒸发者,更是有如恒河沙数,只怕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以上,足见王太后心之狠,手之辣,为人之强势,行事之铁腕。
后来,大约是先帝仁慈,不忍心再见到生灵涂炭,遂专宠她一人。
裴少卿这厮常年在生活在王太后的阴影下,虽说变得越来越别扭毒舌,但到底未曾长成唯母命是从的受气包,实乃祖宗庇佑天可怜见。
师父饮尽杯中清茶,恭声道:“草民以茶代酒,谢过太后恩典。”
“若是哀家没记错的话,你已将近而立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照我的经验来看,此类与年龄有关的问题多数只是幌子而已,其真实目的通常是做媒保媒包办婚姻。
我一紧张一激动,牙关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忽然,一股强烈的刺痛感自舌尖弥漫开来……咬到舌头了!我登时疼得眼泪哗哗,手中的玉箸也跟着抖了抖,险些掉在地上。我忙捂住嘴巴扭头看向师父,却见他云淡风轻地回答道:“回太后,草民今年二十有八。”
“二十八了……”王太后点头,若有所思道:“姜誉,你为朝廷效忠多年,却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哀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人道男子三十而立,你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何况你身体不好,怎能没有体己的人在旁照料?不如由哀家做主为你指一门婚事,你看如何?”
果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顿觉胸口一震,心急火燎的,简直快要窒息了!
真是晴天霹雳!
偏偏裴少卿还要火上浇油:“母后说的是,朕也有此意。姜大人,你若是已有中意的女子,不妨说出来,朕与母后也可直接为你指婚。你若没有心上人,那便由母后做主,为你择一名家世渊博、品貌上佳的贤妻。”话罢,眼皮一掀,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似是想知道我对此作何反应。但很快便又落到师父身上。
这回不单单是玉箸抖,整只手都在发抖了,舌尖的痛楚锥心入骨。裴少卿这臭小子祸害我还不嫌够,还要祸害我师父!
师父从不与女子亲近是全天下皆知的,遑论有什么心上人。谁不知道他母子二人打什么算盘,师父若是顺从旨意娶了太后安排的女人,无异于接受外戚党安插的眼线,往后我与师父说什么、做什么,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我抬头,对面的王国师半眯老眼,怡然自得地品酒捋须,一脸奸计得逞的神情望着师父。而外戚党其余众人则神情微妙,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显然,我猜得八九不离十。
我心中悲愤难当,不料抬手时衣袖不慎拂过酒觞,只听“哐啷当”一声,酒樽应声落地,滴溜溜地打了几个圈,在静谧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扎耳。琼浆玉液洒落一地,还有少许溅在衣袍上,晕开深深浅浅的一片。
一时间,殿内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到我身上。我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默默地捶胸顿足一万次,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当我纠结如何来圆这个场,师父已然一撩衣袍起身拜倒,“小徒鲁莽,惊扰圣驾,请皇上、太后赎罪。”
我猛地回过神,忙不迭跪在师父身边,叩头道:“微、微臣惊老皇上太后……罪该万、万屎……”饶是低头,我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头顶上两道各含深意的目光。
裴少卿略带鄙视地望了我一眼,凤眸之中隐含几分戏谑的笑意,“扶爱卿这是吓傻了么,毛手毛脚的也就罢了,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令堂的裴少卿,你就尽情地嘲笑我吧!╭(╯^╰)╮
我深呼吸,强忍住痛,竭力捋直舌头道:“微臣……微臣方才不慎咬破舌头,御前失仪了。”
太后道:“姜誉,这便是你的嫡传弟子,许国第一位女相,扶嫣?”
“回太后,正是。”师父看我一眼,道:“草民此生只收这一个徒弟。”
“久闻大名。来,抬起头来,让哀家好生瞧瞧。”
我硬着头皮缓缓抬起头,心道久闻的只怕不是大名,是臭名。视线触及殿上那道若有所思的凌厉目光,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凉意透入心底。
“多大了?”
不会也要指婚吧?我斟酌道:“回太后,微臣今年十八。”
“嗯,是个水灵灵的可人儿。”太后仔细端详我许久,忽然对侍立一旁的大内总管道:“哀家这么瞧着扶大人,好像想起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易成,你怎么看?”
易公公远远地望我一眼,笑道:“回太后,奴才觉得扶大人似是有几分像当年集贤院秘阁校理陆策陆大人。”
集贤院秘阁校理一职我倒是知道,官职六品,虽属文官末流,却是天子近臣,随时可上达天听,因而不少人费尽心机也要坐上这个位置。
但,陆策是谁?
我不由愣住,这到底唱的哪一出?我再望向裴少卿,后者破天荒地回我一脸茫然。
“说的是,哀家正是想到了陆策。哀家记得,他的千金与皇上同日出生,当年哀家还抱过她。一眨眼,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易公公道:“二十年了,太后。”
王太后感慨万千地点头,道:“想当年他辅佐先帝二十载,却也是在而立之年辞官归隐,这一点倒是与姜誉你有几分相似。”
“陆策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所校之书可称得上是汗牛充栋,草民万不敢与他相提并论。”师父低眉敛眸地跪在我身旁,白皙的面庞笼在阴影之中,神色莫辨。顿了顿,淡淡道:“嫣儿自幼无父无母,草民怜她孤苦无依,又与草民甚是投缘,这便将她带回府收养。连草民都不曾有幸一睹陆大人真面目,嫣儿自是更不可能。”
“哀家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王太后和善地笑道:“姜誉,哀家方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太后,师父将微臣抚养成人,对微臣恩重如山。如今师父身体抱恙,正是微臣一尽孝道的时候。师父身边并非没有体己的人,微臣愿侍奉师父左右。”来不及多想,一番话已脱口而出。
“哀家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可姑娘大了总要嫁人,你不能一辈子陪着你师父。若有朝一日你离开相府,独留你师父一人,他该如何是好?”
我不假思索道:“微臣愿意终生不嫁!”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
师父压低声呵斥道:“嫣儿,休得胡言。”
我咬了咬唇,道:“徒儿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胡言。”
“你……”师父仿佛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唇畔却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清浅温润的眸光似宠似怜,兴许还有几分别的情绪,我却来不及一探究竟了。
“你不嫁,便也不让你师父娶?”
“我……”我面上一烫,覆于广袖下的手不由紧紧攥起。半晌,低头道:“果真有那一日,微臣自当叩谢师父恩德,安心离开相府。”
“这……”王太后微微一愣,继而笑对裴少卿道:“皇上,扶大人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回母后,儿臣听得一清二楚。”裴少卿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眸光如大海般深不见底,咬牙切齿地笑道:“好一个终生不嫁,扶爱卿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连朕都自愧弗如!”
不知是隔得太远还是我眼花看错,他那半隐于广袖中的手似是用力地攥着拳,依稀可见苍白的骨节。我忐忑道:“皇、皇上谬赞。”
他恶狠狠地丢了个眼刀过来,不冷不热地轻哼一声,扭头不再搭理我。
我:“……”
恰在这时,一直未对指婚一事表态的师父忽然开口说道:“草民叩谢皇上、太后恩典。只不过,现下草民已是孑然一身,身无一官半职不说,还要靠小徒的俸禄养活。更重要的是,草民并没有一个健康的体魄,需要依赖各种药物方能勉强度日,今日不知道明日还能否活下去。如若在此时娶妻,在草民看来只会平白拖累妻子,浪费她的大好韶华。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草民一向信缘,假若有缘,自能白首与共、携手一生,其余勉强不来。”
王太后思忖半晌,赞道:“重情重义,实属难得。既然你实在不愿,哀家也不好强人所难,此事容后再议罢。”她轻抚衣袖,终于打算结束这个磨人的话题,“好了,二位别老跪着了,起来罢。”
我暗松一口气,忙谢恩,扶起师父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