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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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一番对话，玄凌便晓得不论他心里怎么想，都必是要娶宜修的。这感觉倒也没想象中那么不痛快，虽说一切未能按他希望里进行，但想到宜修还是自己的，玄凌心里又隐隐松了口气。说到底是相伴多年，占有欲作祟，即便之前下定决心只要娶柔则一人，可他拒绝去想宜修嫁与旁人的场景。
横竖不过再演一场君夺臣妻的戏码，玄凌恨恨的想着，对朱家的不悦便又深一层。然而像他这样的人，野心比情思多，江山比美人重，既然亲事上一切如旧时，他也再不费心思在这上头，只好生读书习武，偶尔在暗地里推一把手，将朝堂上的水搅得再浑些。许多日后烜赫一时的人物现下还只在某些个犄角旮旯里呆着呢，譬如此时武将里正大放光彩的是抚远大将军季宁，慕容家则不起眼的很，玄凌也不介意做个“慧眼识英才”的伯乐，恩威并施一番，轻易便在其身上打上他的烙印。
而想来顾誉也晓得自家儿子已经向玄凌投诚，许是怕儿子明珠暗投，许是还残存一点年少时候的报国之志，在教导玄凌时候竟是不动声色增了好些内容，这便好似记名弟子与闭门弟子间的区别，前者不过是给你照读最普通的经史讲义，后者却有老师的研读心得加在上头。前一世里玄凌并非皇帝属意的储君人选，不过是皇帝猝死时被仓皇抬上帝位的，从未有被先帝教导着处理政事的时候，而太后再如何厉害，其远见与手段也多是用在后宫里的，给不了玄凌指导不说，倒教玄凌的眼界也跟着窄了，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见惯了阴私手段，以致玄凌自己摸索出的治国手段一味阴狠，只求平衡不问发展。而今重来一遭，他心境上虽有些豁达，手段也十分娴熟，然处理问题的格局却也不见得要开阔多少，而顾誉的教导正好似旱地甘霖，给其很大启发，每每有豁然开朗之感。
这厢玄凌难得读书得了趣儿，捧史细读时与所学互相印证一番，再思及前一世只拿这些在题诗时用典，方晓得自己前世的书竟都是白读了，也不由感叹到底是百年世家，即使已然式微，其底蕴也是不可小觑的，而日后也加倍重视皇子的教育。那厢朱成璧同舒贵妃阮嫣然一道在皇帝身前侍疾，眼底焦虑心忧之后是深不见底的漠然。
这毒下的极巧妙，是从外族处得来的，看着不过是身子亏空大了有些虚弱，恰和皇帝夺嫡时候受的暗算对上，他这旧伤几乎没人知道，自然也不会怀疑这病反反复复的蹊跷。朱成璧俯身端起一杯茶水递过去，同时温声道，“陛下，且喝些吧，也润润唇。”鎏金嵌红宝的护甲套同杯身上的彩绘几乎要连绵到一处去，都是一般的灼眼。
皇帝就着她手啜饮一口，拍了拍她的手，“也辛苦你啦，琳妃。便先回去吧，我这里有移光守着也就是了。”
朱成璧看一眼阮嫣然，她眉目细秀小巧，看着便觉温润的直沁到人心里去，而眼里忧愁逶迤潋滟，眼下一圈乌青，也仍不忘强撑了笑颜向自己道，“妹妹昨个儿守了半宿，也该歇歇了，陛下这就交给我吧。”
朱成璧略犹豫了一下，随即垂首行礼，“那臣妾就先告退了，也好去佛堂求佛祖保佑陛下龙体无碍……姐姐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推门时她蓦然回首，看向屏风后隐约可见的一双人影——陛下，若你知……可会后悔那时向群臣表示对皇六子的看重呢？……臣妾原并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可想来，您也是不会后悔的。所以，我也不会后悔。
从窗下经过时她隐约听见女子柔声唤“四郎”，婉转如斯，短短一声里包含的幸福依恋足可谱成一曲长长的调子。这样纯然的欢喜于她却早已成陌路，朱成璧低声问竹息，“朱家人可到了？”
竹息颔首，“早早的便递了牌子候着呢。”
朱成璧眼波一轮，“叫凌儿来见我。”
玄凌到时便见殿内已坐了二人，年长的女子面色肃然，看得出年轻时候便没有十分的姿色，而岁月又让她的脸在瘦削之余多了几分刻薄；年少的女孩儿眉眼娇俏，天然便有一种端庄气度，然到底是年岁小，仍忍不住偷眼去瞧来人，眼波刚好同玄凌的对上，女孩一惊，连忙垂了眼去，小巧的耳垂上便染了羞色，正成就了一番娇憨风流。
此二人却叫玄凌无法再熟悉，正是朱夫人还有朱家宜修。前者常叫他奇怪这般模样的母亲是如何生出那般殊色的女儿来的，后者则是他三十年来的枕边人。
漠然的看着少女面上霞光，玄凌竟有几分陌生了——原来她也有过这般娇妍的女儿姿态，也会羞涩也会俏皮，怎么他记忆里的她永远都是雍容雅达、智珠在握的呢？是了，他们也曾相好过的，若一开始她便是那般木头人样子，又那里能讨得他喜欢呢？只不过是后来又有了柔则，那么美的柔则，谁还会看见宜修呢？然后，这个鲜艳明媚的女儿家就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苍老憔悴，冷了心失了欢颜，经一场痛彻骨的蜕变然后，学会不动声色学会让自己的双手染血……吧。
记忆太无情，只记得你最后的摸样，于是她在他的记忆里如此可怜又可憎。那柔则……那么美的柔则，苍白着脸求他立宜修为后的柔则，之前又是怎样的呢？他记得的她是温柔的、善良的、才华横溢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无人能够看得出来，正从容行礼，然后落座的少年皇子心里惶惶然那一场兵荒马乱。那仿佛是一种预见，预见到笃定烟消云散、信仰分崩离析的一刻……只是他不肯相信。
于是他只是含笑问道，“母妃，这二位是？”
朱成璧笑的亦是一般的温润，“这是朱夫人，按说我都该唤一声嫂子的。这是母妃的侄女儿，宜修。”
玄凌自然得给够朱家面子，当下便要行礼。只是以他身份，朱氏如何敢受这礼？一番避让，待朱成璧发话，才算是完了，玄凌点头为礼，“朱夫人，朱家表妹。”
宜修目光一触及玄凌清隽面庞，便觉面上又开始发烫，也难为她羞涩下仍未失礼数。其实甫一听闻自己终身时，她并不是那么欢喜的，只是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过问过哪怕一句。夫人句句意指她是捡了大便宜方能嫁入帝王家，可她却知道，若真是这样一桩十拿九稳的好姻缘，又那里轮得到她？天家莫测，她却只是一小小庶女，就算是有琳妃庇护，可琳妃熟悉的也只是姐姐罢了，这还是她第一次随夫人进宫拜见呢。
然后这一刻她遇见了他，面容清俊，风姿翩然，笑时温若春风，轻轻巧巧的便吹进她心底，开的心花无涯。她突然就欢喜了。
只是她却不知道，这一次邂逅，于她是初见，于他却是重逢，而终此一世，乃至追溯前生，眼前这人的真心从来不曾挂系在她的身上。
他之于她，不是“人生若只如初见”，而是“何如当初不相逢”。
本就快到午膳时候，朱成璧索性便留了朱氏母女一道用膳。这叫玄凌也不由感慨，自家人到底是不一样，想那齐氏女儿月宾，几乎算是养在母妃身边的，如今年岁大了方才回家待嫁，可这么多年他却是不曾和她同桌用过膳。
用罢膳，这一场相见欢的好戏可算是落幕。玄凌换一身石青色劲装，便往演武场去了——下午正是他习武的时候。玄凌走得颇快，李长抱着许多物事跟的艰难，待得总算是到了地方，不由长嘘一口气，却发觉主子突然没了声响，抬眼一看，却见玄凌面露惊异，再顺了玄凌视线所及方向看去，男子负手而立，白色衬袍外罩银色轻甲，英姿赳赳。
见过他一袭素色深衣翩然若文士，见过他广袖长袍锦衣簇华貌，却唯不曾见他如这般戎装在身，英姿勃发。分明是个武将呢。玄凌迟疑道，“……十四叔？”
那人悠然转身，日光被铠甲反射，刺得玄凌不由眯了眯眼。
“小玄凌，我已向皇兄请旨，从今儿个起，你的武师傅便是我了。”
“……啊？……啊。”
晴天霹雳。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