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反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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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昭阳殿出来后，玄凌负手越走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到后来真真是衣袍带风。
有些事情是禁不得想的，猜疑的引线一旦被埋下而未能立时解释明白，总有一天会被扯出点燃，将所有曾经深爱炸一个体无完肤。
便如玄凌现在这般。
他想，会否前世里种种不过是当时年少的自己一场幻梦，而所谓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其实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有心人的算计。从初见那一场惊为天人的巧遇，再到之后每次去探望宜修时总出现的恰到好处的那一抹倩影，当时轻狂又偏执的他只一心追逐着自己魂中梦里的神女，轻易便是色授魂与，哪里又会分心想及其他。
多出来的那三十年阅历告诉他，这刚发生的一幕幕多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邀宠。若说邀宠前世里他见过良多，有的心思精巧，有的表演拙劣，却也都不过是打听了他行迹然后等在那里想要露一次脸罢了。他向来含笑观赏，然后下定评价，也愿意将这种种不动声色的勾心斗角当做是后宫女子对他在意的证明。
可朱柔则不一样！那不是后宫三千中连名姓都不必提及的、无足轻重的一员。她是他心中洁净清香的一角，是他一生经历里唯一的、念念不忘的那一份完美，是他奉为至高无上的那一段爱情，生发在他们最无邪的年华里，那时他还没有真正体验过世事艰辛，还怀着对理想的热忱，又怨愤于身边种种未能按照他心意运转。而这时候她出现，在最最恰好的时光里，明媚的清澈的照亮了他的世界，她是纯粹的是单纯的，也是柔顺温婉的是才华横溢的，她简直就像是比照着他对女人的所有期许而被上天送到她面前的仙子。
而这一刻，仙子在云端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堕落到无间地狱。因为理智在不断地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同当年甄嬛雪地祈祷的那一幕有多相似，同样都是穿着惊心选定的衣裳守在他必经之地，力求让他一见倾心。而他如今就如当时看着甄嬛那罪妇一般冷静的暗自审视着曾经年少那一场初见，似乎就要从他曾经珍爱的“菀菀”身上瞥到如今恨之极的“嬛嬛”的影子。
他曾经付出最多真心的两个女人似乎在这一刻重叠，一个是他前一世里寻到的唯一的完美，一个是他不再苛求完美后对世事的妥协。他终于肯承认，他爱过甄嬛，而不是怀揣着对朱柔则的愧疚下意识的否定这一切。然而也是在这一刻，他对自己看女人的眼光无比绝望。
人活在世总需要个念想儿，而朱柔则就是玄凌两世里最深刻也最顽固的念想儿，他可以放心的告诉自己他只需要把所有的爱与热忱都放在她身上就好，而不必担心背叛。重生一次，他自觉是受命于天，又多了个强国的念想儿，可“菀菀”二字仍是他心口的朱砂痣，床前的明月光。
或许一切只是她母亲的算计，柔则并不知晓？玄凌心里不是没转过这个设想，可这设想就像气泡一浮上水面就破碎掉了。柔则或许性子有些柔软，却绝不是个傻得，行事或许会常存忍让，却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就好似她也会惩罚人在殿外长跪，又比如到最后即使知道是宜修害她也还是求他立宜修为继后并承诺永不废弃……哈，思及此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是他朱家的好女儿！也不晓得她入宫时想着他周玄凌是否自觉忍辱负重？！
于是念想儿就这么被打破了，便是他努力回忆朱柔则千般的好，试图挽回，只是碎了的琉璃像再黏不回去，两半的镜子也再无法重圆。饶是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心知他在她身上太多美化，可对于那一段感情是否真挚，他却从未怀疑。
坚持多年的信念一朝湮灭，由不得玄凌不失魂落魄。听见内侍禀告说顾珣在御书房求见，玄凌恍惚了一下才木然转身。
御书房里的人也都知道顾珣身体不大好，不能在日头下面久站，早就把这位陛下眼前的红人迎到了殿内歇息。玄凌一进门，顾珣急忙起身行礼，被玄凌有些心不在焉的止住了。吩咐左右给顾学士赐座后，他自己也绕到案前坐定，不待顾珣启奏便先开口问他，“珣华，你说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这要换了旁人早该心内腹诽，好嘛，您画了一张大饼挂在天上，让我爹一把老骨头还要劳心科举，给您留意人才，我也拖着支离病体四处给您拉拢人心，还要对付那些老油子的排挤……结果还得在这儿给您排揎感情上的困扰，兼职做什么情感顾问？
不过小顾明显没这个功能，他倒是也不会敷衍，却也不懂得说什么好话，横竖皇帝也不会因为这种私事而迁怒于他，他索性就把自己想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平时玄凌还喜欢他这实话实说的劲儿，让他觉得放心实在，可这一次他怎么听着就这么刺耳呢？
顾珣语气淡淡的，不带什么主观感情，“臣父与臣母结缡十载，琴瑟和鸣，家妣逝后，臣父思忆至今，不复娶，私以为这就是所谓爱情。而陛下坐拥后宫三千，妃嫔背后对应前朝各有依仗，利益关系千丝万缕，若再要求爱情未免有些困难。”
闻言玄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他突然也有些想开了，其实他这样对如今的朱柔则很不公平，毕竟他记忆里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而他却一直用前世的种种印象来要求她。如果剥除一切情感因素，她同曾经的胡蕴蓉也没多少差别，都是有些亲缘想要靠入宫争宠来巩固自己家族的女子罢了，前世里胡蕴蓉弄出一场拳中藏玉的把戏让天下间除他外再没有人可以娶她，他如何看不出来都是作假，可人家既然可以布局造势十几年来给他演一把祥瑞说一出天命，他也没有让她下不来台，心里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不过是互利互惠罢了。
但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用同样的心情去看待朱柔则可能的算计与欺瞒，再怎么劝说自己，总有一口无名气堵在胸口塞得他喘不痛快。可是要说就放弃了要朱柔则入宫的打算，只是想象一下他都觉得无法接受，即便这会害他背上君夺臣妻的恶名……
玄凌听着顾珣回禀他在户部考察得出的一干结论，讨论着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该撤了，不再去想这烦心事。玄凌心知户部掌管着国库进出，那也就等于是把持着国家要脉，尤其经历过前世里赫赫进犯，兵临城下之时国库空虚苦无银钱支持军队时的窘境至今仍让他愤恨不已，只觉自己已经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并就此一蹶不振……这样的可怜境遇，玄凌这辈子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二人正说话说的投入之际，却听见门外有人高喊，“臣杜毅求见陛下！”
玄凌言语一顿，眼带惊异。他收服酒楼后将那些人分为两帮，一边是原本就负责收集处理情报的，一帮是擅长暗杀跟踪的，而这杜毅正是情报司的总管，通常一般情报都是由他们整理并且于月中、月末交予玄凌的，而遇到特别紧急的信息玄凌则授予杜毅腰牌令其可直接进入御书房禀报，只是自他如此安排起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对于杜毅的判断玄凌还是信得过的，毕竟此人原本就是军中幕僚出身，后来因为主子犯事儿被牵连下狱，最后又因为他出色的统帅和分析能力被先帝捞了出来放到暗中去。那么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杜毅动用这块腰牌？！玄凌心里便有些不安，他扬声道，“进来。”
便见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快步进来然后躬身呈上一封信函。玄凌看他一眼然后接过，看到黑色火漆后瞳孔一缩，急忙扯开信封——黑色火漆代表战事告急，这种信函一旦出现是要直接送呈皇上的，其余人无权浏览。
玄凌一目十行看过后闭了闭眼，面色倒没变，“杜毅，你处理的很好，先下去吧。”
待得杜毅退出书房后玄凌面色却陡然阴冷下来，也不避讳顾珣还在侧坐着，一甩手便将桌面上物什儿尽数扫到地上，然后将那信纸递给顾珣。
顾珣双手接过一看之下，那素来清冷的表情也瞬间凝重起来。
周玄凌面沉似水，咬牙切齿，“好一个抚远大将军！！！真真好大的本事！！！”
——西北赫赫来犯，抚远大将军不敌，已连退五城。
印象中似乎也有这么一出，却远不似这般严重。毕竟赫赫骚扰大周边境也算常事，尤其是在这个光景，多半不过是为了掠夺物资，抢了一两座城便就回去了。赫赫多是骑兵，来去匆匆，通常还不等反应便已经得手，让周朝头疼之余也只能无奈忍了。
然而这一次却是自林钰大败赫赫后赫赫第一次深入至此！
玄凌似乎看到前世的耻辱阴影又一次的逼近了自己，他似乎都已经闻到了那腐朽败坏的气味……同样是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毫无准备之下，可是这一次，他不想再那样温和而软弱的应对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反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