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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火光(上) ...

  •   最后周奕菏从容退回到他自己的枕头上,玄凌静静望着他动作,亦是不动声色。

      周奕菏很快就睡熟了,玄凌闭着眼睛听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匀称而悠长,心中却殊无睡意。他脑子里很有些乱,转瞬间无数张面孔闪现又湮灭成星尘,然而仔细论起来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他以外的世界如此安静。玄凌抖了抖睫毛,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周奕菏的睡颜,神色就薄薄的镀上了一层柔光,像是月华悄无声息的偷渡过层层鲛纱,落在他的脸上。

      记忆里初次见这人的睡颜还是近一年以前,那是个清晨,自己半支着身子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人,想着能不能就那么将他掐死在睡梦里,那时候他的表情要比现在放松许多,薄唇微张,额头还带着被枕头压出的红印儿,全无防备的样子,甚至称得上有些可爱,可自己心中却全无半点温情,然而如今,转着的念头又全不一样了——到底是心境变了啊。

      玄凌的目光上下扫视,最终黏在了那双微抿起的唇,眸色渐深。片刻后他小心的凑脸过去,一个轻如蝶翼的吻就落在了周奕菏颊边。好像是完成了很久以来的心愿一般,玄凌勾起了嘴角偷偷地笑。

      之后玄凌的心就突然静了下来,很快安然睡去,却未及见周奕菏蹙紧了的眉头。

      翌日清晨周奕菏醒来时便觉胸口发闷,目光向下一扫不由哑然失笑,却是玄凌一手揽紧了他腰,一手抵在他下腹,头就拱在他怀里,死死抵在胸口处,只露给他一个乌黑的发顶。周奕菏摇了摇头,目光放远,手上无意识的抚着玄凌的发,神色渐就复杂起来。

      他竟一直没想到少年对自己怀抱的是这样心思,或者说以往虽也略有所觉,却始终不敢也不愿深想。然而昨夜少年那轻飘飘的一个吻于他却重逾千斤,一瞬间将所有猜测砸到实处去,而一旦想通了这一个关节,玄凌的多少选择都不言自明,被刺后的质问与失落,出征前的拥抱与叮嘱,还朝失踪时的担忧与允诺,被冒犯后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有许久以来的亲近信重。

      这么多让步,这么多示弱。

      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自己非但不觉得惊骇,还有些乐见其成。

      或许在朱成瑞那一句无心之言如惊雷落前,他就已然生了龌龊心思,若非是心里有鬼,又何以会有那样大的反应,不过是……哈。

      周奕菏抚着玄凌背的手不觉间已经放慢许多,眼里却渐染悲惘。他一时间不知是该长叹还是该自嘲,这一生之中所爱慕者不过二人,然而先恋其母后悦其子,其母为兄嫂,其子系亲侄,他如此这般又与畜牲何异,又置朱成璧母子于何地,人伦何在?天理何存!这是报应吧,他害死父兄觊觎兄嫂却还苟存于世的报应,才叫他始终爱不该爱之人,活该一生囿于心魔,为伦理道德所诘难。

      若他还有一丝良心理智,就该在彼此尚未情根深种时远远遁走,待到两厢情淡,方不至于发生什么不可收拾之事。玄凌对他大约是太过倚重以至于萌生错觉,错将亲昵当做迷恋;而他对玄凌如今也还只是一时心动,逃不开被人需要被人亲近的美妙感觉。年少时情爱最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自以为就是一生,其实最易冷却;而他长到三十岁,这些年多少人事变动、交游零落,早没有那份心力去爱一个轰轰烈烈你死我活。

      你瞧,要放下这样容易,可他舍不得。

      他前半生只为师仇而活,沙场上厮杀搏命,朝堂上暗谋算计,虽也有白衣碧血的热烈激荡,扩土开疆的睥睨豪狂,心中却始终藏有一只欲噬天下人的野兽日日啸叫,到底意难平。而如今平生心愿已了,故友各得其所,还有一个未让他失望过的亲人在侧,岁月静好,伴酒赏花——这教他如何舍得。

      这后半生,他想为自己而活。

      可他还没有自私到硬要拉着玄凌一起跌进地狱里,他还这样小,只要自己肯离开,他很快就会知道一切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玄凌“唔”了一声,声音埋在鼻腔里,有些闷。他头使劲儿蹭了蹭周奕菏的胸膛,这才懒懒的从他怀里拔出来,便正对上周奕菏下颌绷得死紧,一脸的肃杀。玄凌看的一个激灵,睡意登时甩飞到爪哇国,“皇叔,这是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周奕菏只能苦笑,他还搂着玄凌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无事,你可以再睡会儿。”

      玄凌皱着眉头道,“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有商有量的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好。”

      “……嗯。”

      ####

      周奕菏早起后就回了王府,玄凌知道他是要去清查府内,也并不挽留。隐私一类东西往往是瞒上不瞒下,而上位者一旦知道了,要查也容易得很,翌日周奕菏便把这事情厘得清清楚楚了。

      有孕的是玄凌那次赏下的两名女官之一,名唤作莲香,大抵是因为周奕菏不好了的消息传来,她觉得未来无亮,又不想一辈子困在梁王府里守活寡,这才同个管事相好,只想求个终身有靠,不想刚成事周奕菏就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而那管事姓刘,从前便是因为女色上犯了事儿被踢出军队的,周奕菏念在他处理庶务的本事不错又在自己麾下许多年自有些情分在,这才保下他性命放到自己府上去,不想他又故态复萌,也真是没药可救了。

      周奕菏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二人,眼带玩味。许是因为月份不大又担惊受怕的缘故,莲香并未显怀,看着纤弱的很,倒不像个孕妇,她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比起一旁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的刘管事要像样的多,听闻刘管事将什么都推到自己头上,也还是一派坦然,并不做声。

      听完刘管事的哭诉,周奕菏笑问,“哦,你只是被她勾引了一时情迷做下错事,不想只一次竟就有了,又被她以子要挟才不得已为她遮掩的,是吧?”

      刘管事闻言磕头如捣蒜,忙不迭应是,“王爷你是知道小人的忠心的,小的这一条贱命都是被王爷保下的,怎么会对王爷生二心呢,不过是这贱妇蓄意勾引,小的也是男人,这一时把持不住……求王爷您开恩啊,念在小人跟了您多少年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小人再没有下次的!”

      周奕菏转眼又看向莲香,“那你也说说,事实可是如他所说的这般?”

      刘管事也看向莲香,喉结上下滚动,显然紧张已极,唯恐她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周奕菏心下却也奇怪,无论事实是谁勾引了谁,这错总不会是一个人犯下的,而莲香虽无名分,却是皇上赐给自己的,这玷污了府上女眷,就算逃过了一个死字,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他又在怕个什么呢?

      莲香看着这人丑态,心下冷笑不断,终于下定决心。她只觉得自己这四个月的日子都过得恍恍惚惚如在一场噩梦里,现下终于是醒了,她当初怎么就会被这么个人的甜言蜜语所说动呢,既然是自己没能守住,那落得如何下场也都怨不得旁人,好在她还有一块底牌……她扬起脸直视周奕菏,笑的三分惨然,一只手不自觉的放在小腹上,似乎这样可以给她多一些的支持。

      刘管事眼前却似乎还是她抬眼时眼风扫过那一点讥诮,他心底一凉,便有些不好预感。却听得女子声音不大,吐字却清楚,一个个字如一把把刀戳下,将他心中一点侥幸划了个体无完肤。

      “妾身自知罪无可恕,只求王爷允妾多活五个月,将腹内孩子产下,为此妾身愿以一个秘密相酬。”随后她便动作有些迟缓的拜下,沉默地不断叩首。

      嗵、嗵、嗵。满室只闻得她额头同地面相碰撞的声音。

      “你且说吧。”周奕菏垂眼摆弄着自己手指,百无聊赖的样子。

      莲香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那刘贼之言不尽不实,还请王爷明鉴。自妾身身怀有孕,他便没了踪影,却是要逼得妾身无路可走堕了这胎,妾身无法可想只能如他愿,遣了侍婢去买打胎药,那侍婢却被门房抓了住,将事情原委都交代了。之后那门房不知与刘贼商量了什么,刘贼又冒出来对妾身做低伏小百般讨好,送来许多东西,更是再不提打胎之事。见他态度转变得蹊跷,妾身心下存疑,便发现凡是经他手送来的东西多半有些问题,虽不致命,长此以往却可能叫妾身不待生产便一尸两命。这情形似乎是他欲要了妾的性命,然而碍于什么原因又不敢做的明显,又有些人要保住妾,以妾与其的奸情要挟刘贼,妾虽鲁钝,也知道此中必有些内情在,思及或可能对王爷有所妨碍,便心下不安也甚。”

      “哦?有点意思。那刘颖,你可还有话说?”周奕菏换了个姿势,将身子斜倚着扶手,一手支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刘管事。

      莲香一席话毕刘管事便已经面无人色,却奇异的镇定了起来,此时苦笑了一声,只道,“我当初便不该心软的,若是一知道你有了身孕便送你上路,又哪里有以后这许多事。”

      “哈,某非我还要谢你手下留情?当初若非你说什么王爷已经去了,又并没留下后嗣,王府一旦被收回,我这样妾身不明的玩意儿不是被发卖了就是给送到庵内守活寡,若是从了你方可有条活路,我如何会委身于你这狗东西!”莲香毫不示弱,冷眼便瞪过去,“你当我是傻子,随便哄哄便是,却不知我看你也没精明到哪里去。”

      周奕菏看他们狗咬狗好不起劲儿,心下好笑,又叹,自从离了天保,他这府里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了,也怪他自己不上心,便没有这起公案,这府里也该整顿了,毕竟他还不想离了帝都过活呢。

      “好了,刘颖,有什么都交代了吧,你这条命我便是留下又何妨?”

      刘颖面色灰败,再无侥幸,又长长拜下,“小人对不住王爷,那门房身后的人是谁小人也并不清楚,只是他拿了莲香肚里的孩子要挟于小人,小人也实在无法,只得与其虚与委蛇,开始他还只是问一些王爷的起居习惯,小人觉得无妨就尽数告知了,后来他又要王爷的墨宝,小人思及这也并不是多难得的东西,便是小人不给,他总也有法子从别处弄到的,便也给了,再后来他要小人盗取王爷印鉴拓本,小人知道此物干系重大,便推说行事困难要细细谋划,只想着拖过这一阵子等莲香去了,他再无东西可要挟与小人便好。苍天可鉴,小人若有一丝害王爷之心,当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周奕菏肃容,他惯用的纸张,他的字迹,他的印鉴,这分明是要伪造什么信件……到了他这个位置,若有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落下来,引起的动荡可不止于他一个人!再想起林师当年旧事,当真牵连者众,而玄凌登基不久,朝堂之上人员交替正在进行中,且大周刚打了一场硬仗,正是国库空虚时候,怎么看都经不起那样的变动了!

      不行,这事他得尽快进宫面圣禀告!至于那门房,周奕菏只是简单审问了下,那人口倒也紧,并不曾说出背后的人,却也证明了莲香所说不假,再深些的则还是等玄凌的人审问为好。周奕菏示意亲兵将二人捆了,再去拿了那门房,又叮嘱了队长一句,“死了一个我唯你试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火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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