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罅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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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抬眼，便看见澄碧的天穹，无一朵云。这倒是个好天气呢。
她同沈眉庄、安陵容又在院落里站了片刻，方等到排在前头的大多被引去云意殿选看，长春宫东西暖阁这才倒出了许多座位。甄嬛同沈眉庄都随意坐下，却见安陵容略犹豫了片刻便已无了座位，不远处之前被其洒上了茶水的夏氏见状一声嗤笑，道，“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也配同我们这样名门贵女一样坐下来等着面见天颜？照我看来就这般站着做个添茶的婢子都嫌手拙！”
甄嬛心下冷笑，这般蠢货，选秀时也敢惹事，莫怪进宫以后活不久了。一来看不过她仗势欺人，二来也为了笼络安陵容，当即起身站到安陵容身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笑语盈盈，“我便陪安姐姐一同站着吧，安姐姐可不要嫌我多事。”
安陵容之前被夏氏无端非难早已不知如何自处，见甄嬛在这样情景站出来相陪，本已是十二万分的感激，再听她将称呼从“陵容”变作“安姐姐”，更知道她是在表明并不曾因身份看低自己，之前对甄嬛隐隐的提防不由便散去了，反而有些羞愧起来。
只是甄嬛这样行为却叫沈眉庄有些为难了，她只道甄嬛是无意入宫的，自然不怕得罪旁人，自己却是不同，然而若真的安坐于此，又觉得对不住一起长大那手帕之交的情谊。犹豫片刻，心下一声轻叹，她到底还是起身过去了。
甄嬛何等玲珑心思，本该看出沈眉庄的为难，只是她身处高位久了，笼络人心、恩威并施做的娴熟，反而不会将心比心。见沈眉庄走过来，只是理所当然的笑着招呼了一声，便随手从案上取了把剪子，铰了几朵花替安陵容簪在鬓边。
安陵容臻首低垂，轻轻道了声谢。正这时便有内侍来传她进殿选看，甄嬛、沈眉庄二人都微笑向她鼓励，目送她离去。
虽说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然而真正的显贵人家求一个免选还不容易，便是甄嬛同沈眉庄，一个是吏部侍郎之女，一个是济州都督之女，家里都是有实权的，若真正攀关系奔走一番也不是不能报一个因病免选，不过是还指望着做皇子的外祖家搏一份滔天富贵呢！而选秀的女孩儿也少有如夏冬春那般不管不顾的，谁愿意轻易得罪人呢，尤其这屋子里说不定哪个人一会儿就要入宫变成主子娘娘啦。是以甄嬛二人的位子还留着在那，二人便坐回去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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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厢，玄凌素来体弱，而这一年的秀女又是格外的多，一批批来了又去，直晃得人眼花。尤其有几个新贵人家出来的女儿，满头珠翠简直恨不得把所有金银玉石都堆在脑上，看不见富贵只剩下俗气。这般坐到傍晚，已经是十分的疲惫了，不自觉身子微斜，幸得白玉冠垂下白玉珠串十二旒，遮住他不耐烦的神色，否则本就紧张的秀女见了怕要生生吓破胆的。
一旁皇后瞧着面色反而还强些，虽也有疲态，仍端坐着，当真宝相庄严。她不时拣出形貌出众的秀女低声询问玄凌的意思，若见玄凌颔首便开口问上几句考评一番，不然便直接撂了牌子，然而一日快过去了却也没留下几个人。
皇后也并不奇怪，皇上为何一副兴致缺缺模样，早在几年前她隐约察觉了梁王同皇上之间的情事后她便晓得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这宫中其他妃嫔，于皇上眼中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她朱宜修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掌管好后宫好教他知晓自己在他身旁还是有用的。至于这二人间违逆人伦的情孽，宜修不予置评，无论如何她总归不愿说他的不好。
她还记得当年初初看出端倪时，直如晴天霹雳，教她一时间竟站不稳身形，然而渐渐的她反而觉出其中的好处，毕竟男子之间再如何情浓也搞不出后嗣，威胁不到后宫来。她虽对皇上仍有情谊，却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为了她的孩子，她必须现实起来坚定起来！况且皇上既然不爱美色，又不愿意纳高门女子搅乱后宫，岂不正合皇后心意，是以皇后提起来的无不是出身略低薄有姿色者。
玄凌不是不知道皇后的顾忌，只是他也是一样想法罢了。旁人看来他少年继位，如今年纪尚轻，而日后随着时间推移定会对年纪渐长的皇长子心生猜忌，也因此才有这么多秀女，一心想着生一个皇子，日后荣登大宝，主少国疑，自己便又是一个昭成太后。然而玄凌心中却别有一番担心在，他前世时身体向来不错，便是后来被五石散掏空了身子也不若如今这般虚弱，这一世却每年初春换季都要病上一场，连太医也瞧不出根由。
由是玄凌心里便有些明悟，这大概是天意了，他大约活不过上一辈子。既然如此，他对嫡太子自然报以厚望，唯恐皇后眼界格局太小，将这孩子教成上辈子的自己，甚至常常将他叫到御书房考校奏对。如此自然也无意弄出母族贵重的幼子惹得麻烦。
殿门大启，晚霞余晖照进来，洋洋洒洒铺了满地，玄凌懒懒望过去，一轮日头沉在飞起的檐角后头，那颜色红的在琉璃瓦上流淌着，仿佛能闻见血的味道，叫玄凌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一波秀女抱憾而去，又一波则忐忑而来，垂首站在一旁等着唱名。
一个个出列上前，复又被玄凌抬手挥退。玄凌心思早不在这上头，只想着回头等这一批下去了便去用晚膳吧。这时六人中最后一个也被内监唤了上前，玄凌本未留心，只是听见了最后的名字，却是一怔，微觉熟悉，却是难得开口问了一句，“自己报下名字。”
皇后见他突然发问，也略感惊奇的跟着看了过去。
那却是个年纪瞧着很小的女孩子，许是无知者无畏，到没有什么惊惶颜色，大眼睛水汪汪一派天真明净，听见玄凌叫她报下名字便大大方方照做了，声音也是脆脆的，十分讨喜，“臣女方淳意。”
淳……略一思忖，玄凌便想起来这是谁了，却是和甄嬛同一批的秀女，后来被华妃杀了。当时自己颇喜欢她娇憨坦率，她死后几次加封皆未落下，仍屡加哀荣。他不由仔细打量起来，确是个美人胚子，只是也太年幼了吧，他当初是怎么想的竟将她选了入宫？许只是长得显小？他又温言问道，“今年几岁了，可读了书？”
“臣女今年十二岁了，家中西席说臣女鲁钝，便只教过女四书。”
玄凌听罢暗自汗颜，只道自己当初竟然会这样……禽兽？“才十二岁啊……”沉吟片刻，玄凌突然向皇后笑道，“朕记得玄汾那孩子今年也十三了吧？总觉得他还小呢，如今一算倒竟是该成婚的时候了。”
皇后之前见他对这秀女方氏颇多关注，还暗道莫非皇上不但有龙阳之癖，还好这一口？如今知道他原只是想给平阳王赐婚，不由有些惭愧，再看这女孩儿生的漂亮却不妖佻，父亲是四品大员大理寺少卿，家世不高不低，权势不大不小，配生母出身低微的平阳王正好。面上却不漏声色，“可不是，臣妾看着这方氏女便很是合宜，表现得体，性子明快，最重要是家教也好。”
玄凌颔首，“大理寺少卿方恒之女方淳意恭谨端敏，德容具佳，堪为良配，故此赐婚于平阳王。望平阳王同王妃琴瑟在御，相携白首。另因方氏年纪尚幼，特准可待其及笄后成婚。”
玄凌心中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他这辈子是决计不会再把这样一个小女孩儿坑进宫了，又想着她上辈子因华妃横死十分可怜，便有心为她指一门好亲，只是他是皇帝又不是冰人，他知道哪个臣子颇有才干，却哪里会注意有哪家才俊尚未娶亲，却恰好想起了玄汾。他几个兄弟里头，玄洵庸碌，玄济跋扈，玄清自不必说，是以他本就打算待玄汾大些便提拔一二，而这一世他非但对甄嬛恨之入骨，甄家的血脉亦也存疑，甄氏女自然无论如何也嫁不得皇室了。况且方淳意印象里活泼的很，性子也天真单纯、娇憨明朗，同甄玉娆颇有些相似处，又比她少了份清高傲慢，多了份乖觉讨喜，同玄汾两小无猜的相处下来，便非佳偶，也不至于成了怨侣吧。
看罢了这一批秀女，又乱点了鸳鸯谱，玄凌便同皇后移步至偏厅用膳了。二人这一天下来俱是疲惫，待用完膳，也并不着急回正殿，而是歪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正闭目养神间，玄凌突然开口，“皇后明日传方氏入宫，我把玄汾也叫来。”
皇后笑答，“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罅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