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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梁王 ...

  •   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纱云成带,一轮日头挂在半空,仿佛离地很近,日芒暖暖的偏又难得的不刺眼。玄凌仰起脸眯着眼,心里有些复杂情绪难以形容、无法倾吐。

      终于还是出宫赴那约定了,这几天心里乱糟糟的总绕着这事儿,明知道梁王不论如何对自己是并不存在危险性的,可以想到要和他两个人单独相处,玄凌就是一激灵,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模拟着届时的场景,怎么喝止都停不下来,若非已经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寄于这躯体,怕真的要被批上一个分心太过神思不属的错处来。

      顾誉是个从不多揽一件事儿的,只要玄凌的功课不落下,他管你去死呢。倒是顾珣,破天荒的主动开了口,话说的简洁委婉,却实在是有提醒玄凌集中心念之意。若搁在平时,玄凌不知道要想着怎么的试探上一番才好,这次却是顾不上了,只把这句话存在心底,打算着先把这次对付过去再作计较。

      如今总算出了去,那些子心事一时间倒不那般沉重了,似乎都放下了,无论是真的假的。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梁王,其实全可以当做个死人看待,纵然日后威势曾如何之重,又有什么值得忧愁乃至于……畏惧的呢。毓庆门前,梁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踏上的那一刻,玄凌突然回了头,眼里只见高高的城墙不知斑驳了多少的好年华,又锁死了多少人的一生,只能困守在这紫奥城。

      不待一旁的小厮来,玄凌一把掀了帘子,略欠身便进去坐定。马车一晃,这便行了起来。玄凌闭目养神,莫名其妙的竟真就浅浅睡了,梦里但见一片光怪陆离,各种颜色斑斓扭曲着呼啸来去,他只感觉自己整个的陷进什么无形的漩涡,周围像是充满了蛋清或者油脂,身体被几股力从不同方向拉扯着,欲要挣脱,却无处可着力,一阵阵心悸不断,无从苏醒,只能沉沦。渐渐地,那清醒的一点意识也开始模糊了,玄凌只觉累极,径自放任那堵得慌的闷痛猖獗。

      最后,他落入一片温暖,世界蓦然一清,天地蓦然一静。

      睁开眼,便望进一双不掩饰焦虑担忧的眸子。

      一时讷讷忘言。

      这眼里心意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只是对他玄凌这个人,谁耐烦去计较,只是他也知道,这人几年来的关心照拂不可能全无真心,便是演戏还有入戏这一说呢。这一番心思只在玄凌心里一转,倏忽便散却了。这般给打横抱起,玄凌心里实在别扭得很,僵着身子便伸手去推梁王胸膛,欲要跳下去,却不防四肢酸软无力,险些跌了去。

      梁王见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脸上仍挂着笑,却是冷眼看他踉跄,好容易才不至于一头抢在地上,待得他可算是立稳了身子,方才不紧不慢的道,“方才观你情状,倒仿佛是魇着了,胳膊腿儿的意识都在乱挥动,想是累着了,偏你还急着下地!如何就不肯容你十四叔我再同你亲近些了,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能吃了你不成?”

      看他似笑非笑的道出这么一通话来,玄凌心里一咯噔,心说身子变成十来岁的那个也就罢了,莫不是心智也回到那时?这三十多年倒好相似活在狗身上了,连掩饰情绪这样近乎本能的做法都能忘。却不像正是因为做了三十余载帝王,万人之上唯我独尊,说一不二惯了,这才如此大意。

      此时母妃怕已经在谋夺皇位了,而此间依仗是什么,还不就只有那梁王周奕菏及其手下的兵权。是以他是万不可与梁王生分的,否则皇帝一殡天,自己母子俩的命可就全攥在他手里,母妃倒还无虞,自己这个他心上人同别的男人所生的,他若是看着碍事,要除了去还不就是一抬手的事儿。

      玄凌撇了撇嘴,佯恼道,“十四叔你做什么那么抱我啊!玄凌不小了……又不是女人小孩儿。”这逞强装大人儿姿态由这钟灵毓秀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做来自然是顶顶好看的,殊不知这粉嫩壳子罩下的苍老灵魂正惭愧不已,这一把年纪还强作小儿情态什么的,更别提他打小就不是个会撒娇的,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却只以为大人都是同母妃一样喜欢稳重孩子的,整天闷声发狠用功以为就可以搏父皇一句夸赞。然而若是喜欢,无论什么做派都是可喜可怜可爱的,这道理他当时却是不懂。

      小人儿脸上还有方才梦魇里挣扎时留下的红晕未褪却,好似抹上了天边的烟霞,那模样是已经张开了,只是还稚嫩柔和些。看着那与琳妃肖似的轮廓,梁王淡淡笑了笑,虽那一点恼意消了去,却也再没有说话的兴致了,只道,“行了,还在院子里杵着做什么,进去罢。”便牵了玄凌手走。

      玄凌紧紧跟着,面上看着好不乖巧,心下却只想着怎么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才好呢!

      两人却是进了书斋。梁王虽说如今是一武将,却正经称得一句文武双全,当年也曾是那文章惊海内的人物。这书斋摆设俱都清雅,细瞧但无凡物,格局铺排得当,人尚未进去便觉得是再敞亮不过的。书斋名拟作“不器轩”,乃是今上亲题;联语却是梁王所书,“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1)。两厢对比,显是后者更为出彩,笔意游走如藏剑,几欲破纸而出,其恢弘恣肆意象,已有名家风范。玄凌看在眼里,不由感叹在心,这梁王对皇帝的不敬处处可见不曾掩饰,为何竟久无人识得他不臣之心呢?

      书房里最打眼的还是那满满几架子书,摆的不大齐整,盖因主人家时常抽来捧读,偏又是个左性儿的,最不喜旁人动他东西。

      然而玄凌却向不在这旁人里。他随意捡了几本,便笑道,“十四叔可不要舍不得,这可是您亲口答应我的,让我在这不器轩里随便挑。”

      梁王只笑答一句,“你眼光倒好。”便不计较。

      “我的眼光自然是好的。”玄凌的笑里掺了些古怪之意,他想啊,眼前这人死后其收藏的那些个名家孤本可是全被收在他的私库里了,这眼下挑出来的几本尤其得他喜欢,还摆在了御书房时时翻看呢,可想其珍贵。本想着试探一番看这人能容忍自己到何地步,看自己是不是非得如上一世般谨小慎微步步留心的过活,而这人却毫不动容,倒叫他的打算落了空。

      究竟哪些是这人忍得的,又有哪些是他忍不得的呢?玄凌自问,发现即使是重来一回,他也堪不透。或许这人真正忍不得的也就只是那些母妃忍不得的吧,所以他蛰伏数年这才突然发难,所以他拱手江山袖手天下,所以有不臣之心的摄政王被太后亲手诛杀——最后也不忘保全她声名。此番深情倒教他玄凌自愧弗如。

      如此想来,玄凌倒有几分可怜他了。但也只是如此。便是对着还真正有过几分喜爱的华妃,他下手也不曾软过,何况这让他蒙受数十年耻辱阴霾的周奕菏?

      他心中所思所想梁王自不得知,梁王只颇有些兴致的道,“玄凌你且快去更衣,难得出来一趟,在府里用膳有什么意思,我领你找个酒楼子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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