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差时》天因

1、1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能信任，比如天气预报，比如化妆品广告，再比如……闹钟。

　　第六次了。
　　开学一个半月，在大型百货商场以160元高价购回的闹钟先后罢工了六次。
　　每当商静桐在秋日的晨光中满足地半睁开眼，下意识摸到闹钟，并朦胧地看着那三根长短肥瘦不一的指针死白赖脸地停在“2点32分17秒”、“1点03分06秒”、“3点40分54秒”等位置并呈现出让人青筋乱暴的视觉效果时，她就有一股想把手中这个东西当作棒球那样扔出去的冲动。只可惜，“好球”或者“坏球”的幻想终究敌不过“那可是160大洋哦相当于两个多月的零花钱哦”的现实，已经迟到的少女也就只有一边骂那些专爱画棒球漫画的人（没有影射谁的意思，绝对没有！）一边以“不刷牙不洗脸不吃早饭”的速度来弥补棒球，啊不闹钟所带来的时间损失。
　　偏偏第一节是灭绝师太的英文课。早知道就再晚一点来。商静桐在权衡了现在进教室和干脆翘掉这节课的利害得失后，毅然将身体贴住了教室外的墙壁。
　　少女小心翼翼地以右眼从窗玻璃窥视整个教室。最后一排睡了四个，另有一个在吃面包；倒数第二排睡了两个，另有三个在看时尚杂志。
　　专心数着心不在焉的同学，商静桐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表情已经怪异得只差没配上“吾就知道吾就知道全体不爱听灭绝课的人都乃吾之同类”这样的内心独白，自然也就没发现其实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站着其他人。
　　“你是这个班的学生？哪里不舒服吗？”本来，小说中能吓死人的一般是狐仙（美型的不算）、恶灵（美型的不算），或者山妖（美型的不算），还没听说一般高中男生能吓得人脸抽筋手抽筋胃抽筋的，更何况还是个无论在外貌上多挑剔的人看了也不免在心中小鹿一下乱撞一下的型。
　　但商静桐的反应则是“哇！你是谁？哇……”。在此，请将第一个“哇”归类于摸到电门的同步条件反射，至于第二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嘛……
　　大声“哇哇”的结果自然也毫无悬念，“商静桐！你迟到了还不赶快进教室来！今天给我抄课文20遍！”
　　唉？哇！

　　“有美少年的地方就有故事”，这一定论和“长得丑就没资格恋爱”一起并列排在日剧韩剧大陆肥皂剧（你确定？）的官方规则第一位，所以当班主任在第一节和第二节的课间向高三（四）班的同学介绍插班生时，几乎整个班级的女生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哇”起来，而几乎所有的男生则悄悄撇了撇嘴，“啧”。
　　可是万事也有例外，至少有一个女生没“哇”，她就是因“迟到且不马上进教室”这条罪状而被罚抄课文20遍的商静桐同学。少女那埋头狂书的稳重，旁人看起来或许有点“见了美少年也不动摇真是酷”的意味，但只有她自己心理明白，之所以不为所动，一是因为十几分钟前已经在走廊上“哇”过了这些人不过是“哇”自己剩下的，二嘛……可恶，抄20遍课文会抄死人的谁还有心情管插班生是黑是白是人是妖啊！
　　“老师，商静桐太高了，挡住我的视线。”因为有新进成员而小规模调动座位的安排因为这位“胆子很大”的同学一句话，立刻掀起全班性对座位不满的轰轰大潮。诸如“我从高一开始就坐在第一组这样下去会变斜视的”，“为什么我要坐在垃圾筒旁边你们人格歧视啊”，“我要换同桌他的梦口水流到我书上啦”之类的抱怨层出不穷，好脾气的班主任只有尽心尽力地发挥蜡烛精神耐心协调，终于以“商静桐同学你去配副眼镜吧明天开始坐六组五排的位子”成功堵住欲言又止的少女之嘴。
　　想来也是，你一个身高170cm的大个子女，就算理由是视力下降，但这个只要配副眼镜就能解决的问题，犯得着非要坐在第一排跟黑板比谁比较丰满吗？
　　唉，好歹，以后不用再接灭绝师太的口水，皮肤会变好一点吧。商静桐这样自我安慰。

　　六组，以角度来说不在四组或五组那种被老师直视的范畴，也不在一组或八组那种会让老师“特别照顾”的范畴，而五排，绝对是无论老师从前门还是后门奇袭，都有足够时间将正在看的漫画书藏好的位置。既然这样，那么少女在换了座位两周后还是觉得别扭的原因，大概就之剩下“架上眼镜真傻X”以及“后面的男生很碍眼”了。
　　插班生蓝夏同学此时正在耐心解答他斜前方女生，也就是商静桐同桌的数学问题。
　　本来不想听却因为离得太近而不得不听的商静桐觉得同桌实在太笨——那样简单的问题都不懂还考屁个大学……可是等等，在确定了同桌的确是班上数学成绩前五名的那位，以及分析了她脸上的红晕八成和空气不流通没有关系后，我们迟钝的女主角才终于有点明白了。
　　“晚自习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上厕所的话最好快一点，如果迟到的话……也别和墙壁过不去。”见商静桐起身离开座位，蓝夏突然将头转向她，闲闲地开口。他的举动惹得“问题少女”两眼放出不寻常地光：“蓝夏你人真好，静桐就是爱迟到，亏得你提醒她。”
　　屁！商静桐转过身狠狠地瞪了蓝夏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好想捏死他好想捏死他啊好想捏死他！内心的呐喊配合着少女飞奔的双腿，一直跑到一楼的洗手台才停下来。
　　“静桐？我什么时候和她那样熟了？”待气息平复后不由得冷笑一声，“他人好？笑死人了。”
　　同桌的女生一定不会想知道，那个人前装乖巧装绅士装白马王子的蓝夏，其实有多么毒舌。而每当商静桐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事，身体就会不自然地扭曲，双手向上伸出，无意识地摆出“好想捏死他”的诡异POSE。

　　在回忆前插播小消息一则，那就是几天前，商静桐的闹钟又一次罢工，而她自己，当然又迟到了……又……
　　若说闹钟罢工所带来的好处，大概只有“能让人睡好”这一点，至少对于商静桐，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每次闹钟罢工的晚上，她都能做美美的梦——只有八岁的自己，野外夏令营，已经是高中生的领队哥哥，那个自己暗暗喜欢的哥哥……以往梦见的他，虽然相貌模糊，但商静桐知道他始终在笑，但这一次，梦的结尾部分反复出现他痛苦的表情，突兀地像一条突然伸出头的蛇，硬生生咬住了喉，将幸福的音调陡然截住，吓醒了梦中的少女。
　　商静桐认为这是厄运的预言，而一直到当天晚自习结束，她的猜测才转为肯定。
　　关灯关门关窗户，做好这些全天下值日生都会做的事情，商静桐从教学楼后门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远离主道的小树林里说话。抱着“这是个开放型社会”的观点不打算对中学生谈情说爱大惊小怪的商静桐同学，在向前走了几步后终于听出树林里传出的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呃，在这个开放型的社会，两个男人实比一男一女更刺激人的好奇心（我说的是他们可能在打架，也可能在进行违法交易，你想到哪里去了？），特别是当商静桐隐约听到“危险”、“不会放过你”等百分之两百挑动人脑神经的词语后，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而等她发现自己的无意识动作时，已是她踩到枯枝发出足以让树林里的男人警觉地“谁”一声的时候。从学术上来讲，也就是“糟糕被发现了”以及“晚了”了的时候。
　　从树林里慢慢走出来的少年，并不比商静桐高多少，身材瘦削，头发比一般男学生头略长，皮肤在月光下愈加地泛白，脸部的线条走到下颚时被抿起的嘴角带出一个坚毅的弧度。在看清眼前的人时，少年的表情瞬间轻松下来，但纵是那1秒的1/24，也让商静桐肯定自己此刻看到的蓝夏，有过与平时在教室里截然不同的表情。
　　“哦，是你啊。”蓝夏勾了勾嘴角，将身体靠在旁边的树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刚刚那里的是谁？”直接忽略掉对方的询问，商静桐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小树林里的情况。
　　“就我一个人。”
　　“你乱讲，我明明听到……”话到这里时突然顿住，是因为商静桐发现自己的行为好象并不那么光彩。
　　光线的原因，商静桐并没发现蓝夏的眼神突然暗了一暗，待他换了个姿势靠着树干，表情又回复到平时的怡然自得，但口气就没那么好掩饰了：“原来你除了偷看还有偷听的癖好。”
　　“你说什么？”
　　“我说，就算你贴在墙壁上只用右眼去偷看，其实你的脸早就把你暴露了，因为……实在是太大了，壁虎同学。”末了还擅自给少女取了个外名。
　　对于女孩子来说，虽然“壁虎”这个外号已经足够万恶，但其实“被说脸大了”才是破坏掉少女心中邪恶封印的罪魁祸首，与其有同等杀伤力的词语还包括“肥”、“丑”、“O型腿”，以及“飞机场”等等。
　　好想捏死他！忍耐！好想捏死他啊！忍耐啊！内心的交战使商静桐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换一个有通灵能力的人来看，或许能看到黑色的气场在她身边不断膨胀吧。
　　可惜蓝夏同学只是凡人，别说气场，就连女生已经明白表现出的不满他也接收不到（男生有时候迟钝得让人想哭）。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虽然你根本就很安全。”说完他就还摇大摆地和商静桐擦身而过。
　　你要这样放过他吗？商静桐全身颤抖着一遍遍问自己，因为问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最后虽然做了“不能放过他”的决定，却发现始作俑者早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如果换了有通灵能力的人，此时他一定能看到一条黑龙，怒吼着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