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差时》天因

10、最终章

　　最终章——另一个故事

　　早上我几乎是被朱丹掀下床的。
　　吃着有点硬的面包，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不知道老婆大人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将果酱扔上桌，挑起一边眉毛，“听说隔壁周老师暑假只开了一个班，就赚了5千块。”
　　原来是为这个。
　　“我说过不喜欢这套，假期看书备课已经够忙了。”不止面包硬，豆浆也有点糊。
　　“就你那点工资，现在还好，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小孩，怎么养活？”朱丹叉着腰，声音拔得很高，“你又不是语数外的老师，平时自己不捞点，难道等学校重视？”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我上班去了，开学第一天，高三全体老师都要开会。”胡乱塞了两口，逃命似得离开座位，抓了公文包就往外跑。
　　最怕她提到钱的事，咄咄逼人，一点情面也不顾。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其实原来，她并不是这样。
　　三年前她绝不会让自己满面油光，不会只穿件睡衣就出去买菜，更不会指着人的鼻子说话。
　　朱丹已经变得一点原来的样子都没有。
　　也不再像记忆中的他。

　　10年前，我一直注意着他。
　　那天因为拉肚子，英语课途中去了趟厕所，回来路过班主任办公室时就看见了他。
　　起先，他背对着我，向班主任老师轻轻鞠了下躬，说了句“马上就下课了，我先去教室外等您吧”，才转过身来。
　　记得当时自己只有一个想法——多可惜，是男生。
　　不过就算是男生，也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
　　至少，我不认为有。
　　他叫蓝夏，从那天起，转到我的班上。
　　相信女同学个个在心里乐开了花，男同学则纷纷竖起身上的毛。
　　我却觉得很好。很好，和这样漂亮的人同班，真的很好。
　　关于具体是怎样坐到他后排的回忆，已经有些模糊，大概由于有几个同学同时表示对座位不满，温和的班主任只得重新排位。于是我成了他的后座，他坐在我前方。
　　第一天我们就互相介绍，他说“你好我叫蓝夏”，我说“你好我叫罗连”，但不知为什么，我曾一直坚信他绝对没有记住自己的名字。
　　虽然我们一起做过清洁，虽然我们一起和理科班的男生玩过篮球，虽然我体育课的站队位置也正好在他后面，虽然曾经，我在食堂让给了他一个卤鸡蛋……但如果我突然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一定能在他脸上看到疑惑和窘困的表情。
　　会这样想，也没有任何原因，可我就是肯定。
　　可是我不忍让他尴尬，莫名其妙地不忍，便从来也不问。

　　他人缘很好。
　　通常，漂亮的人会耍脾气，会仗着异性的宠爱而肆无忌惮，但他不。
　　不高傲也不做作，笑容很随和，不做哗众取宠的事，也不会故意讨好别人。
　　一、两周下来，不仅班上同学接纳了他，就连其他班的人也开始找他玩。
　　我们一起玩过篮球。他是身手了得的大前锋，队里少不了。我是替补组织后卫，一场小比赛下来能不能摸球摸上五分钟，都还是个问题。
　　大部分时间，我在隔壁的破场地和一群技术更臭的人玩三对三，偶尔看向他那边，又是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课间操和体育课时我的位置也在他后面，于是我知道，自己比他高那么一点点。
　　他瘦而削，站立的时候背虽然挺得不够直，却并不是那种故意耍酷的人爱摆的身姿。他只是习惯很随意地将胸微微含起来，抿紧嘴唇，下巴的曲线一口气拉到锁骨，在校服的衣领处不干不脆地被截断。

　　和他一起做过两次清洁。一次是大扫除，一次是轮到座位，只有我们两个。
　　那次本打算趁只有两个人做清洁的时候，再慎重地向他自我介绍一次，谁知他的注意力全在商大憨身上。
　　商大憨是班上身高数一数二的女生，又是最迷糊的，同学都叫她大憨。
　　大憨那天好象被某个老师惩罚，不抄完什么东西不能回家，就留在了教室。
　　他们的的关系似乎很好，我见他逗大憨，和大憨打打闹闹，还一前一后一起回家。
　　大憨不是美女，但至少是女生，他应该比较喜欢和她玩。就算她们很麻烦，喜欢捧着情书哭哭啼啼告白，至少也名正言顺……哪像自己……
　　总是比不过的吧。
　　当我终于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太过于注意他，甚至，太过于喜欢他时，可能已经太晚了。

　　他消失的前一天中午，我记得很清楚。
　　下课后大家一起冲进食堂抢饭，我抢到倒数第二个卤鸡蛋，正在庆幸，就看见他眼巴巴地看着最后一颗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拿走。
　　想也没想，我伸出手，“拿错菜了，这个谁要？”
　　“我！”他眼睛一亮，灿若繁星，惯于紧抿的嘴裂开来，笑出白的牙。
　　他从我手中拿过蛋，手指刮过我的掌心。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的体育课，老师让我们男生打排球对抗赛。
　　我半点兴趣都没有，谎称上厕所，在小卖部喝了两瓶牛奶才满足地慢慢摇晃回运动场。
　　他迎面跑来时差点撞到我。
　　“出了什么事？”他神色不稳，我很担心。
　　“没有，对不起差点撞到你。”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谢谢，不用了，再见。”他说完又要跑。
　　我一把拉住他。
　　他错愕地回头看着我。
　　“蓝夏，有事就说，兄弟们都会帮你。”
　　“谢谢……谢谢你罗连。”
　　说完他还是跑掉了，反而换作我错愕地呆在远地——原来他知道我是谁。
　　心里乐出的泡沫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那天以后，自己就再没见过他。
　　他突然不来上课，听说是又转学了，但老师也没在班会上提到。
　　这么神秘又漂亮的一个人。
　　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像在空气中轻轻一弹，就弹掉了我的青春里最隐秘的回忆。
　　不费吹灰之力。

　　其实三年前的朱丹，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还真的挺像他。
　　我几乎是第一眼见到她，就决定娶她。
　　只是如今，因为时刻跟生活斗智斗勇，她也变得粗糙，让人想起来都觉得怕。
　　真是可惜。
　　开会时我瞄了瞄坐在旁桌的周老师。
　　他西装笔挺，左手无名指处的钻戒闪闪生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经济决定上层建筑，也许自己对老婆确有亏欠，才将她一步步逼入窘境。
　　可是我并不是那样有野心的人。
　　贫贱夫妻尚能百日恩，何况我们并不算穷。
　　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包容？
　　我觉得累，心像死了一样。
　　会议刚结束，趁老师们还聚在一起，教导主任带着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这两位是加拿大姐妹校今年到我们学校研修的老师和插进高三（7）班的同学。罗老师……”他点我的名，“你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
　　我明明看清楚了，却又觉得有些眼花。
　　嘴半张着，不敢相信地盯着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那样漂亮的眼睛，柔软的头发，还有喜欢抿嘴唇的习惯。
　　只在一刹那，心又活了过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