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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第十四章

      十指春风绣坊里,邱芷蕙锁了前门,来到后堂,点两盏灯一左一右照着绣床,运针如飞。
      她的订单多得像雪片一样,恐怕全扬州的绣庄加起来,都不及她这一个月所接,邱芷蕙暗自窃喜得意,眼波流转,绣得更加起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人手短缺,她必须样样亲为,每个下订的客人都要求“一定得是二小姐的手艺”,如此看重让邱芷蕙极为受用,当然也就只好日夜赶工了。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深重,邱芷蕙绣完裙底一串青色的莲花,觉得还不是太困,便又翻出一个订单,打算继续。
      可是毕竟劳作了一整天,多少有些乏,邱芷蕙打个呵欠,眼角挤出几滴泪,这个状态下睡也睡不踏实,躺在床上纯属浪费时间,不睡又没法好好做活。她拿着针开始发呆,目光飘来飘去,最后定在对面,去年这个时候,前年这个时候,年年岁岁,姐姐都是坐在那个位置,和她一样拿着针线,现在那里只余下水墨一样的黑和混沌,再看自己这半边,什么绮丽都不免带上三分寂寞颜色。
      “哎……”邱芷蕙一声长叹,打开盒子拈了块蜜饯出来嚼,索然无味——因为姐姐不在了,两个人一起吃和自己独自吃,味道当然不一样。
      她呆呆想着邱若蘅出嫁前一晚的话。她在妹妹眼前竖起手来一根一根掰着手指说:“自古女人只有五种归宿——妻妾婢妓尼,我能够做妻,已经觉得非常幸福了。”
      姐姐啊,你这么容易就满足了?那真的是幸福吗?还是你的自欺欺人呢……
      邱芷蕙承认,她是心比天高,那又怎样,她不觉得想嫁一个郑冠那样的男人是过错啊,既然志向明确,就要守身如玉,拒绝一切狂蜂浪蝶,这也是她为什么总是对向她示好的男人恶声恶气的原因。
      邱若蘅出嫁后,屋子一下空了,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像丢了大半个世界……邱芷蕙欲哭无泪:“我对姐姐的感情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而且我对她的感情是根本不求回报的,为什么我们两姐妹却不能永远在一起,凭什么!凭什么!”
      她抓起榻上的枕头一顿狠揍,仿佛那是顾凌章或者顾锦书的脸。
      “如果我也嫁进顾家就可以和姐姐天天见面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邱芷蕙足足愣了好久,她居然思考起来。
      为了姐姐,放弃郑冠,其实……倒也不是不值得,只是……要和顾锦书睡一张床……被他纠缠,朝夕相对的不只是姐姐,还有那张花痴的脸……邱芷蕙恶心欲呕,一巴掌直接扇在自己脸上,摇了摇头眨了眨眼,总算清醒过来。
      不,绝不!她要忠于自己的心,忠于自己的身体!
      再一次战胜了自己,邱芷蕙抚胸定神,心想,姐姐在干嘛呢?
      她这么想着时,仿佛感应一般,一道刺眼的白光划过窗外,邱芷蕙下意识捂住耳朵,“嘭——嚓——”奇了怪,打雷是这个声音么?
      “芷蕙!快出来看啊!”有人在外面大喊大叫,“快出来看烟花!”
      这声音……真耳熟!邱芷蕙疑疑惑惑地把窗子开了一条缝,外头银光炫目,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从天空降下,罩住了整个扬州,邱芷蕙眼睛都瞪圆了,她走到院子里,“芷蕙!”一个黑影朝她飞来,下一刻,她腾空而起,落在了屋顶上。
      居高临下,琉璃罩子变得触手可及一般。“……”邱芷蕙的脑子乱成一锅沸腾的粥,一边处理烟花世界的美景,一边处理被顾锦书搂了腰这个事实。
      “芷蕙,好看么?半个扬州都能看到呢!”
      顾锦书紧紧揽住邱芷蕙,非是他要孟浪,最近雨水多,屋脊生了层青苔,不抱紧邱芷蕙,她可能会滚下去,那就不美妙了,这也是邱芷蕙为什么没有捶打他以求脱身的原因。
      她贴着顾锦书,肚兜下面,一对胸脯被挤得隆起来,虽然有宽大的袄和比甲遮住,也让她好不羞恼。顾锦书在她耳边说话,气息痒痒的,她没法伸手挠一挠,只得由着那一丝痒得意地往心里钻去,这份得意若是有人形,那绝对就是顾锦书,她不禁仰头朝他望去,他正看着天空摇头摆尾,白玉似的下巴颌上,不像其他臭男人,长着讨嫌的胡茬,甚至连青色都不见,邱芷蕙不服气地想,这草包倒是生得挑不出一点毛病,不知道跟郑冠比怎么样?哎呀,郑冠那样的文武状元,就算容貌不及顾锦书,也断不可能难看,再说男人么,要那么好皮相做什么,难道去吃软饭?
      顾锦书感觉到邱芷蕙在看他,头一偏一低,诧异道:“芷蕙,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比烟花好看?”
      “嗯……”邱芷蕙点着头,猛然醒悟,“才怪!”
      烟花已经燃尽,夜空又恢复了宁谧,顾锦书深吸一口空气中的硝烟味道,喃喃:“大哥和大嫂应该也看到了吧,不知道他们和好没有。”
      “什么?”邱芷蕙耳尖地听到,“什么和好?他们吵架了?”
      “这……”顾锦书想,似乎也不能算吵架,吵架是两个人各执一词,死命攻击对方才对吧?
      “一定是那个死人脸不好!我姐性情温柔,操行贤良,完美无缺,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这样还不珍惜,还敢吵架?真是嫌命长!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说来听听!”
      “那我们先下去好不好?”
      “不好,你给我就在这里说!”
      “哦。”顾锦书原原本本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出来,他用词直白浅显,语速不快不慢,可听在邱芷蕙耳中,那是惊天暴雷的效果!她面色青白,双手握拳,瞪眼如铃,咬牙切齿,怒极而无话,竟然一直没有打断顾锦书,完完整整地听完了所有始末,这才缓缓点头道:“好,好,顾凌章你个杀千刀的腌渍货,你当初怎么答应本姑娘的,这才几天日子,逛青楼,打老婆?我看你一准是活腻发了,想我过去送你一程,你等着!看我不弄二两老鼠屎给你拌饭吃!吃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她说着说着,气昏了头,直接就往屋檐底下跳,吓得顾锦书手疾眼快一把捞住,紧紧抱在怀里,邱芷蕙滚烫发红的脸颊贴入他的颈窝,她一愣,忽然有点分不清自己这一脸异常,到底是被气的,还是被臊的。
      顾锦书抱着她落了地,轻轻道:“小心呀。”
      邱芷蕙撅起嘴,眼珠转了转,一把推开他跑回了屋里,门一关,心扑通扑通跳着想,要了卿命!这厮贴得紧的时候,看起来竟没那么呆痴了。
      ×××
      邱若蘅浑身乏力地起了床,穿衣服的时候,连系带子的力气都得攒一阵,她还是头一次在暖儿的伺候下洗了脸,暖儿说她脸色不好,她想,难道是前夜受了风寒,或是吃了冷掉的面条的缘故?
      不管它,熬一熬就过去了,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有信心的。
      早饭顾凌章没有出现,阮春临拿起碗吃了几口,终于忍不住问:“凌章回来了是么?”
      “是呀,太奶奶。”顾锦书替邱若蘅答了,阮春临又问:“你们和好了吧?”这个顾锦书就没办法替她答了,他也殷殷切切地望着邱若蘅。邱若蘅有些心虚,顾凌章虽然回来了,却是跟她分房睡的。
      她刚要启齿,一阵恶心感从胃部漫上来,在口中化作干呕声,听得阮春临一愣。
      邱若蘅十分羞窘,想等这失态的模样过去后道歉,阮春临却喜上眉梢,小心翼翼道:“若蘅啊,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愣的人换成了邱若蘅,她完全呆住了,头脑空白地不断呕着,阮春临忙吩咐家仆拿痰盂给她用,然后就定定看着她,神情复杂。
      按理说这是大大大好事,可是阮春临竟有些高兴不起来,她直觉想到顾凌章的孩子一出世,顾家大权交到锦书手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除非锦书马上也生个儿子,让两个小崽子一较长短。可他连老婆都没有,哪里来的子嗣,更不妙的是这一根筋的兔崽子铁了心的要吊死在邱芷蕙这棵歪脖子树上,阮春临开始头疼了。
      “大嫂有身孕了?”顾锦书和顾沁文同时腾地起身,同时大叫,二人互看一眼,竟忘形击掌欢呼,一个喊,“我有侄子了!”一个喊,“我有玩具了!”
      阮春临:“……”
      邱若蘅面如死灰,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孩子的来源,当然不会是顾凌章,而是陈渊。她吓得哆嗦起来,身体像筛糠一样地抖。
      顾锦书高兴地往外冲:“我去告诉大哥!”
      “别——”邱若蘅大为惊慌,没作多想就喊了出来,她去追顾锦书,然而才跑出几步,一阵天旋地转,邱若蘅绝望地低喃:“别告诉他……”身子委顿地往青砖石上扑去。
      顾锦书及时转回,抱住了邱若蘅,他身后乱作一团,暖儿、顾沁文尖叫着抢出,阮春临跺着拐杖指挥:“快!快请孔大夫!”
      这些声音都离邱若蘅远远的,就连顾锦书近在咫尺地抱着她喊她,邱若蘅都觉得像是从云端传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完了,为什么陈渊阴魂不散,不肯放过她,非要拆散她和相公……不,是老天爷不给她机会,是老天爷来收账了……她惊慌不已,却又无能挣扎,因为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家人把邱若蘅扶回房内,她央求众人,先对顾凌章保密,等孔良来过,确证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后,她又一次央求众人,说想亲自将这个消息告诉顾凌章,请其余人守口如瓶,大家都笑着应允了她。
      在床上躺了大半日,待气力恢复一些,邱若蘅掀开被子,穿上鞋,慢慢朝书房走去,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那里。
      她轻轻叩了叩门,静等片刻,没有回应,她抬手推开,顾凌章果然如她预料的那样,听见了叩门声却不应答,他坐在书案后面,停笔沉思,目光迎接着她的到来。
      邱若蘅往前走了两步,低下头说:“我……有了身孕了。”
      顾凌章道:“我知道了。”
      顾家下人这么多,保不准哪个心急又碎嘴的说了出去也不奇怪,就算没有人说,聪敏如他,猜到亦非难事。邱若蘅点点头,怯声问:“我该怎么做?”
      他睨她一眼,冷冷道:“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邱若蘅只好又点点头,实在想不出继续逗留的理由,便慢慢朝外走,她希望顾凌章能叫住她,哪怕是喝令她一死以谢其罪,也比漠然相对的好。她退到门边,最后朝书案投去一瞥,顾凌章已经把注意力放回案桌上,头也不抬一下。
      她轻轻带上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顾凌章笔尖悬停,看着她的影子滑过那一排窗,不觉抿紧了唇。
      天暗得很快,银秀送药的时候顺便点起灯,试探地问顾凌章,是否知道了妻子怀孕的事,见他反应平淡,不由奇怪,但也不敢置喙,丢下一句“大少爷还是想法子抽时间多陪陪大少奶奶吧。”就匆匆跑了。
      顾凌章心情烦闷,蜡烛烧尽熄灭以后,他懒得再点,出了书房反手带上门,想在家中园子四处走走。走到假山前面,赫然见山间半亭里有个人影晃动,他凝神一看,那人影摇摇晃晃爬上扶栏,顾凌章突然反应过来,是邱若蘅!他大吃一惊,呆了呆,拔足就往山后绕,想从后面的牡丹花圃里抄上去抓住她。
      在攀爬过程中,他飞快地明白了,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腹中孩儿的性命,顾凌章的心堵在喉咙里,非常不舒服,但他现在没空郁结,只能尽量快速又不发出声音地从背后接近她。
      邱若蘅倒没有发现顾凌章,她在夜色中迟疑,看着底下的粼粼波光,不觉双膝发抖,她在房里时从床上往下跳了几次,毫无用处,只得趁着夜深人静来到高处一试,找了几个地方,这里似乎最合适,被人发现可以说是从亭子里失足跌下。
      她不再犹豫,眼一闭往前扑出,顾凌章倒吸一口冷气,他离邱若蘅仅余几步,就这么错失了。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血都往头上涌去,他正要惊叫,一道黑影自假山脚下腾起,接住了邱若蘅坠落的身体,在山壁上轻轻一蹬,稳稳立在池畔小径上。
      “你没事吧,大嫂?”顾锦书眨巴几下眼睛,问怀里的邱若蘅。
      邱若蘅惊魂未定,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顾锦书问她话,她也不答。他放她下地,她软得没法站稳,顾锦书只好又抱起来,说:“我先送大嫂你回房,然后找大夫来看一下。”
      “不、不用了,我能走,别叫大夫。”
      邱若蘅如梦初醒,狼狈挣扎,顾锦书看了看,奇怪道:“大嫂,你三更半夜不在房里待着,爬到亭子里去做什么?”
      “我……那儿静,可以看风景。”
      “看风景?你也不提个灯笼,万一踩空怎么办呀!太奶奶说了,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连走路都要慢慢来,一个不小心孩子就会没了!天,怎么这么吓人!”
      顾锦书自说自话个没完,邱若蘅面色发白,别的女人怀胎不稳,拼命安胎,她就偏偏相反,真是求什么,不得什么。
      她在顾锦书护送下渐行渐远,亭子里,顾凌章背靠柱子,一颗心刚刚从半空落回胸腔,还未平定,又立刻被酸涩、妒忌、刺痛等等复杂的情感包裹得透不过气。
      他在空亭子里坐了许久,后来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由得想,为什么危险紧要关头,救她的人,总是顾锦书。
      ×××
      次日清晨,邱若蘅起身,涌入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仍是如何尽快弄掉胎儿。入睡以前她想的就是这个,醒来后依然如是。暖儿为她梳头,问她戴哪支簪子,她只顾着发呆,浑然不闻。
      看着自家小姐久未舒展的眉头,一向开朗的暖儿也受了感染,嘟起嘴轻叹不已。
      “大、大少爷,早。”门外响起银秀结结巴巴的问安声,暖儿好奇地抬眼一瞥,顾凌章已经跨进了屋,穿一身鸦杏色如意云纹道袍,宽大的衣着显得人更为清瘦,邱若蘅一震,忙站起来,战战兢兢望他两眼,又垂下头。
      顾凌章不以为意,神情淡淡道:“梳洗好了吗?好了就一起去用饭。”
      暖儿惊讶地看看两人,邱若蘅愣了一会儿,小心道:“好了。”声音中有几分忐忑,几分欣喜。
      顾凌章就像从没有发过那顿脾气,没有经历几日冷战一样,下过雨打过雷,莫名放晴,不需要理由。邱若蘅跟在他身后,隔了两步左右的距离,不时抬眼望他肩头。
      阮春临等人见他们一同出现,也是先怔再喜,目光中隐隐有询问之意,顾凌章视而不见,举箸夹了一只河虾剥去虾壳,又蘸了醋放在邱若蘅碗中,对她说:“这个,对你现在的身体有好处。”他语气平淡,听在邱若蘅耳中,却听出了关怀的味道,也许是她太渴望他的关怀了吧,邱若蘅心意复杂地咬着虾肉。
      对面顾沁文捧着碗,一个劲地用手肘捣顾锦书,示意他快看,但其实顾锦书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一边看着,一边笑着,傻气而诡异。
      那只虾里还有不少虾籽,邱若蘅突然觉得腥气欲呕,但这是顾凌章夹给她的,她即使再恶心,也强忍着努力往下咽。她以为掩饰得很好,一抬头却对上顾凌章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叫来厨子问:“这虾是不是不新鲜?有腥气?”
      厨子还没叫屈,邱若蘅忙道:“不是,没有!”
      阮春临也道:“你不要无端生事,孕妇吃不吃都想呕,过几个月就好了!”
      顾凌章也不再追究,淡声嘱咐:“这段时间的膳食以酸甜为主,尽量清淡,多备几餐,怀着孩子饿得快。”
      邱若蘅受宠若惊,小声劝他:“不用全家都将就我……”
      顾锦书朗笑道:“大嫂不要客气,应该的!”
      “就是,酸酸甜甜我最爱!沾了大嫂的口福才对。”顾沁文拍拍胸脯,趁机声讨顾凌章,“这个吝啬鬼啊,要不是特别提出来,他才不会主动给我们吃山珍海味呢!”
      顾凌章懒得跟她吵,只是淡淡瞪她一眼。邱若蘅勉强笑了笑,心中作疑,他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样体贴,可这样的顾凌章又实在让她沉溺,他释出的温暖,不管有意无意,已经融化了她。
      他一直夹菜给她,邱若蘅来者不拒,一顿饭下来,真的吃了不少。
      饭后,顾凌章又陪她散步,两人并肩而行,他让邱若蘅把手搭在他臂弯里。直到昨天他还是个病中依然伏案不起的工作狂,今天突然变了样,让邱若蘅无所适从,却又贪恋他这来得蹊跷的柔情。
      哪怕是虚假的梦境,也请长一些,久一些罢……
      在昨天她跌下的假山池塘边,顾凌章抽出方帕,铺在湖石上,再扶邱若蘅坐下。
      “相公、你……”
      顾凌章等了片刻,不见她继续,便扬声问:“嗯?”
      “你不去,做事吗?”她到底还是没有底气问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话题一绕,避重就轻去了。
      “我还没全好,再多休养两天。”他说话瓮声瓮气,喉咙仍有些哑。
      “那,你快些回房,这里风大。”邱若蘅起身。
      他急忙抓住她的手,往下拽了拽,“不碍事。”邱若蘅坐回,他又说,“重要的是你的身子,你多吃一些,把自己养得……咳咳,强壮些。”
      “可是……”邱若蘅没敢说出口。
      他也没让她说出口,轻声打断,道:“听话。”一种淡淡的温柔油然而生。
      邱若蘅如坠云端,似梦似醒。银秀取来了披风,顾凌章接过,亲手为她披上。
      他的神情时而恍然,时而淡漠,邱若蘅捉摸不透,索性不去想了,何必要纠结呢,不管他要我做什么,照做就是了,邱若蘅,就算他要你的命,你也没有怨言的,不是么?
      她这么想着,稍微心安。
      闲暇的日子一晃数天,顾凌章整日留在家中陪伴邱若蘅,早上用完饭,他带她在家中折桥回廊四处走走,晒一会太阳,回屋后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午饭过后,小憩片刻,两人乘轿出门,到邱芷蕙的绣庄,或是邱家老宅,让邱若蘅同妹妹父亲叙叙闲话,这段时间顾凌章会去处理一些自己的事务,傍晚,他再来接邱若蘅时,手上总是很体贴地,有斗篷,也有一盒点心,以至于邱若蘅都不吃邱芷蕙为她准备的糕饼,一心一意等顾凌章那份。
      邱芷蕙醋意翻腾,可却不得不承认,姐姐活在幸福中,那姓顾的也许是真心悔改,看在他哄得姐姐极为开怀的份上,邱芷蕙打算把之前他掌掴姐姐的那笔帐,留到外甥出生后再清算。
      这天晚上用过晚饭后,顾凌章进房时手上端了一碗药,邱若蘅接过来,自打诊出有孕,顾凌章会让她喝一些凝神益气的药,倒不见得是为了安胎,这碗药的气味色泽均与每日喝的不同,但她并未多心,正要饮下,顾凌章忽然抬手按住碗口。
      “这是落胎药。”他神色平静,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邱若蘅呆了一呆,再看回药碗,手不禁哆嗦起来。她也瞬间想通这些日子顾凌章对她的嘘寒问暖是缘于何故,他要她把身体养得强壮一些,才能经得起这虎狼之药的摧残。
      碗中药汁随着她颤抖的手漾出一圈一圈纹漪,顾凌章吸了口气,别过脸去,他不忍看邱若蘅的眼神。
      却不知为什么,那日她跳假山都不曾犹豫太久,这时对着一碗药竟惧怕起来,邱若蘅惴惴望向顾凌章,嗫嚅道:“相公……”
      顾凌章背对着她,这一声低唤如长刺在背,穿心而过,他想回头,但最终生生忍住。
      邱若蘅直直地看他,顾凌章本就清瘦,现在似乎更为单薄,这些日子,他也许每天都在煎熬中过活,假装温柔,假装包容,邱若蘅垂下眼,这果然是一个梦,现在到了醒的时候。
      她一口气饮下整碗药汁,听见吞咽声,顾凌章转过身,有些惊讶地看她缓缓放低空碗。
      他接过碗放在桌上,牵住她的手扶她到床边坐下,为她脱去鞋袜,低声说:“不要怕,我都安排好了,很快就会过去。”
      他还是很温柔,邱若蘅松了一口气,想问他,这样做,你能原谅我吗?但尚未来得及问出口,面孔就变得雪白,腹中阵阵绞痛,她一下抓紧了顾凌章的手。
      顾凌章低头看看,霎时了然,一边扶她躺下一边说:“我去叫人。”
      邱若蘅躺下了却仍死死抓着他不放,她想求他留在身边,只是痛得说不出话,顾凌章心中明白,握着她的手换了个位置和姿势,扬声大喊:“银秀!暖儿!快来人——少奶奶不好了!”
      外面银秀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暖儿紧张地探头来望,顾凌章俯身在邱若蘅耳边,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不要怕,很快的。”
      她点点头,眼泪溢出眼角,开始觉得有一丝丝腥热聚集在□□,忽快忽慢涌出,在床单上漫开。
      “相公……”邱若蘅呻吟中夹着低喃,剧痛难当却又得了一丝安慰,那些不洁的过往,但愿它就这样去了吧,通通去了吧。
      顾凌章眉头皱起,轻轻拭去了她的泪水,抚摸着她眼角的那一点胎记。他不经意扭头看了眼,血迹已经漫到了床边,甚至染上他的袖子。
      他吓得眼前一片刺眼的亮白,怎会流出这样多的血,他隐隐觉得不妙,又向窗外大叫催促:“人都哪里去了!快啊——”
      邱若蘅挣扎着要爬起,顾凌章惊道:“你干什么,快躺好!”
      “相公,求求你搂着我,我、我受不了了……你搂搂我吧,我会好受点!”邱若蘅哭求着他,身子一软,跌进顾凌章怀里,他不假思索地紧紧搂住,下巴贴着她的额头,磨蹭着那些被汗浸湿而难看地贴在脸上的碎发,吻着她的鼻尖眼睛颤声问:“如何?好些了吗?”
      “好多……了……”邱若蘅虚弱笑道,此时唇上已经不见半点血色,面如烛蜡。她抬起眼睛看向顾凌章,眼前像弥漫着黑雾,他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邱若蘅抬手摸去,她的指尖发麻,也不知摸到的是他的鼻子还是嘴唇,她吸了一口气屏住,低声道:“相公,若蘅要是死了,你就,别再恨我了吧……”
      “不要说这些。”
      “这一世若蘅太对不起你,到了下边,我不喝半口孟婆汤,来生记得补偿你。”
      顾凌章脸色苍白,咬牙道:“邱若蘅,挺过这一关,我就原谅你,你若死了,就没有补偿的机会了!来生我必不会让你找到我!”
      邱若蘅在他肩头晕了过去,顾凌章心往下一沉,突然觉得,整个世界也往下一沉。
      银秀领着孔良扑进房内,后面拉拉杂杂跟着许多人。顾凌章耳边嗡嗡作响,顾锦书把他架起拖到一旁,他清醒了几分,猛地抓住孔良肩膀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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