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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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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月色皎皎,银光透过高高的小窗口倾泻到床前。闻得到夜晚浮动的暗香,却不可触手而及。
青越在凉凉的青石地面席地而坐,手里握著下泉剑,面对著一地月影沈寂无言。
莫庭站在门外,屡次欲语先止。
“我不是真正的江离,很抱歉骗了你。”青越背对著他说。对於这个相处了才三天的淳朴少年,虽然明知他也是青云崖的一份子,却无法心生怨恨。
莫庭讶然地盯著他的背影,不一会儿又黯然地低下头:“我知道。江离的尸体在刚才被人发现了。”
青越原本挺直的背猛然一僵,隔了一阵子才说:“我没有杀他。”
莫庭存了一肚子要质问的话等了许久,见他迟迟不肯转过身说话,便放弃了。
“反正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什麽用呢。”他赌气说完便大步离开,走了几步却又迟疑地停住了脚步,想要回头幸好生生忍住了:“……你自己小心。”
青越漠然地听著脚步声啪啪走远,牢里安静了一会儿,紧接著又想起了另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
那人走到他牢前,声音淡淡的:“我早说过要你明日小心。”
青越记得莫庭有提过这个人的来历,听他这麽一说,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显然傅钧在一开始就识破了他的身份,却不急於揭破;而江离作为一个新晋的弟子是不可能迅速得到上面的关注,能这麽快证明他不是真正的江离,除非他──
他猛地握紧了下泉剑,手腕脚踝上的镣铐随著他的动作发生喀喇卡拉的声响:“江离是你杀的?”
傅钧轻笑:“我只是恰好路过看到了而已。”
“那人是谁?”
傅钧不理会他的追问,嘴角淡淡一扫,只是说:“你以後便会知道了。”
青越一下子沈默了下来。
对方又站了会儿,说:“现在的你怎麽可能打败昭帝呢?不过既然这次还是不杀你,你必然有机会反败为胜。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什麽手段,要有多大的牺牲,只有一点,若是你伤害了段清誉分毫,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青越听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去,心里面不知怎麽的想起了大殿之上的某个身影,有一股酸涩的情绪慢慢地涌上来。
月影团团,身陷囹圄。往事在轻纱中纷至沓来,雪花般漫无章法地洒落纷纷,很快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隔了尘封後的某些事,叫人想不起却又挂念不已。
他竟然亲手为他挡剑──这一打击胜过图穷匕现兵败被俘。他恨,恨不得亲手杀了昭帝才肯罢休。猛然间想起自己家破人亡只是因为云舒公子的一句戏言,他的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他恨他。他像个傻子般被耍得团团乱转,为心心念念他魂牵梦萦,终於开始恨了,站在他身边却还是杀不了手。是不是之前倾注的爱太深了,所以即使再汹涌的恨也需要时间去慢慢冲淡呢?
他始终是一枚小小的棋子被玩弄於股掌,报不了仇又不愿意苟且偷生,到了如今连何去何从都茫然了。
他站起来,泄愤似的转过身来,却见他平生最恨的男子不知何时开始早已静静地站在铁栏之前,观察了他许久。
一时鸦雀无声。昭帝先笑了,说道:“我赌你会回来,你倒不曾辜负我。”
青越神色复杂地盯著他看,闭嘴不答。
昭帝斜睨了他一眼,侧脸去望透窗而入的银光月影。他出了会儿神,之後才淡淡地开口。
“我知道你恨我们,恨不得杀死我们。可你知道为什麽你报不了仇麽?”昭帝转回头盯著他,半晌才斟酌般缓缓地说道,“因为论武,你打不过我们之中的一个;论势,你孤身一人独立无缘;论情,虽然他会心甘情愿地将头颅双手献上,你却对他下不去手。如此这般,你还能奈何?”
“既然这样,你为什麽不一剑杀了我?”
“我还不想让他再恨我。”昭帝俊美无俦的脸上流露出极度自信又不羁的神色,“而且,我却可以向你提供报仇的机会。”
青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方却又异常平淡地说:“很简单,我要你当我的弟子。等到你有能力杀了我,这青云崖的一切都属於你。”
“你疯了。”青越听见自己在很冷静地开口,“我不跟疯子谈条件。”
昭帝看他始终不愿相信,自己倒笑了:“我从不出尔反尔。不管你信不信,机会就这麽一次,愿不愿意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你的条件呢?”
“我的条件只有一条:将你的下泉剑当作拜师之礼,心甘情愿地献上来。至於我如何处置,就随我自己了。你可舍得此剑?”
既便不答应,也未尝保得住下泉不落入昭帝手中,倒不如趁机假意降伏,就算他日昭帝绝不承认,自己却已有了伤他的把握。只是始终有一点大惑不解──既然先前昭帝已经舍得让他带著下泉剑离开,而如今却偏偏要他将剑双手奉上呢?
其实,这一点连这位下泉之主都不知道。那下泉剑如式微、扶苏,也是再灵性不过的,只愿永生永世相伴,不事二主。若不是原主自愿放弃,完成绝剑仪式,即便被强取豪夺也无济於事。只可惜青越当时年纪尚小,家人在未告知这一秘密之前,早已被昭帝戕害。昭帝自从打探到这个不同寻常的秘密之後一直不动声色,到了如今才用计骗取了青越的自愿。
眼下却不是犹豫的时刻。青越抬起头直视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到时候我会亲手杀了你,你不後悔?”
昭帝眸光轻睇少年凝重的神色,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悠然地道:“若是决定好了,就行礼吧。”
青越咬咬牙,双手举著下泉剑,咚一声双膝跪下,在坚硬的地面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礼毕,他跪著向天放声立誓:“我青越从今日起拜青云崖昭帝为师,心甘情愿献上下泉剑相赠。三年之内誓杀昭帝,如若不成,天打雷轰万死不得超升!”
昭帝听他这麽说不怒反笑,也不计较他又说了些什麽,扬手轻轻一挥,铁栏上坚固无比的铜锁竟然被指风割裂断开,啪啦一声掉在地上。他走进去,接过青越手中的下泉,抽剑一挥,青越身上的铁腕镣铐便四分五裂。
青越从地上起来,看著他行云流水地视铁器铜锁与无物,心中虽知远远拼不过昭帝,此时还是大大吃了一惊。从此只当卧薪尝胆,盼终有一日,他能血刃仇人。
“走吧。从今往後,你便跟著我。”
昭帝懒得理会少年心理的矛盾,径直走了出去。青越沈默了一下,也跟著走出去。
外面的月色依旧明亮。却像是醒醒睡睡做了一梦般,总觉得此时的月亮不再是铁窗里凝望的那弯静谧的半月了。
青越跟在昭帝的身後,最後侧身望了一眼天上月,便不再回头。
同夜。
穿过一径翠竹夹道的石涌小路,曲径通幽一路停停走走,穿度假山重重迷宫,路过了数道机关,终於来到了院落最深处的楼台。
段清誉站在门口迟疑了会儿,推门而入。屋内空无一人。他一直走到书架上,握住第五格中玉狮子镇纸用气轻轻旋转九十度,只听得轰一声,身後的墙向两面滑开,出现一条新的通道。
他走进去,墙面随之合拢。通道的两面缀著圆润的夜明珠,照得路面宛若白昼。
青云崖的上一任主人便在最深处的石室之中栖息。
石室生凉,细听底下还有淙淙流水漫过。段清誉想见的那人须髯皆白,长发似雪,著了一身朴素而宽大的淡黄色长袍,正在团座上闭目静神。老人神色宁和,姿态沈稳,气质淡泊不染烟火,仿佛俗尘一切琐事纠扰不过草芥。
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这样一位看似与世无争的老者却是名满天下的韶帝,他的占术神准到令人瞠目结舌。
尝有叠翠谷谷主携爱子远道而来邀好友韶帝共赏新得的鸾铭剑。韶帝一见此剑便神色大变,劝好友弃剑,说昨夜观星有天都星黯淡,此相大凶。怕是这鸾铭剑凶恶,本不该他所有,若强求恐怕会招致灾祸。那谷主生性执拗自然不信,笑著说偏要亲自验证这卦的真假。韶帝百般劝阻无效,便强留了谷主幼子在山上小住。谁想两人分别不过数十日,叠翠山庄一夜之间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百年基业付之一炬。韶帝闻讯赶去已迟了半日,只见到了断壁残垣凄然焦骨,那剑连同庄主的尸骨却杳然不知其所踪。四下寻觅不得只得放弃,所幸当初韶帝强留谷主一子才让叠翠谷留下唯一的血脉。当日白云舒在大殿见到的桀骜少年就是谷主的幼子。当年云舒虽见过他几次,只是分别数年,少年又正值生长期,因而才一时辨认不出。
叠翠谷惨案之後,江湖人便称韶帝神言,纷纷以求得一言为荣。只是在那之後,韶帝便不再轻易卜算占卦。虽夜观繁星常作叹息,却始终不肯与周围人提起。韶帝曾对门下弟子叹道:“我虽然能算得他们前世後运的不幸,却无法助他改变,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沈默的好。”
如此过了数年,青云崖之上又经历了风云巨变,江湖中人也就渐渐忘记了韶帝,络绎不绝求卦的人总算绝了迹。
段清誉跪在老者面前,低声道:“韶帝。”
蒲团上的那人说:“清誉,我说过很多次,执掌青云崖的人永远只有一个,我已经不再是韶帝了。”
“弟子有辱使命,请韶帝降罪。”
老者闻言睁开了眼睛,注视著面前的段清誉,默然地摇了摇头:“错不在你,我知道你是斗不过他。一切是天意。你回去吧。”说完,他又闭上眼睛静思。一盏茶时间过去,因为一直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他惊诧地朝底下望去。
段清誉依然还跪在席前不曾动摇半分。
韶帝叹了口气,说:“清誉,有什麽要求就直说了吧。”
对方终於抬起头来:“弟子恳请韶帝授予占术。”
韶帝心下微微一动,口上却说:“你为什麽要学它呢,占术只不过是预知。纵然知道结局还是无法改变,学了它只会徒增痛苦,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因为弟子已经不想被困在迷途中了,不想再看著他们这样走下去。难道韶帝就忍心看著他们一直错下去哪怕毁了整个青云崖也无动於衷吗?”
韶帝淡淡地看著他,说:“你是质疑我已经占出了结局却不愿告诉你们吧。”
段清誉双膝著地,目光直视老者:“弟子不敢。只是恳请韶帝将占术授予弟子。”
“我说过,预知是一种折磨。你明明知道那人会遭遇不幸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著他罹难。就如当年叠翠谷谷主那样的惨事,连我都不愿经历第二次,你又何必徒劳呢?”
段清誉答:“在前途未定之前,或许仅仅是改变其中微小的一点,便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事件的走势。生死在天,只是这其中幻化多舛,弟子也不敢妄言。”
韶帝望著他,目光慈爱而宽悯,却还是摇了摇头:“曾经有人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他说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而你的理由是什麽?”
“因为我不愿看著青云崖被卷入毁灭之中。”
韶帝见他如此坚决,唯有轻轻叹了口气。他垂首沈思了许久,最终说道:“我已经答应了那人绝不将结果告诉第二人,但我可以将占术教给你,由你亲自占卜青云崖的未来。只是我想问你,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还会像今日这般坚决麽?”
段清誉凝神不答,只是再次向韶帝行礼:“弟子谢过韶帝。”
老者淡然地说:“我已经不再是韶帝了,还是称我为韶君吧。”
对方抬起头,神色坚毅地回视他的目光:“在弟子心中,真正的青云帝只有一个。”
老者端详著他的神情,最终无可奈何地将目光垂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暂时回去吧,不要告诉任何人,明日的这个时辰再来见我。”
又见烟波。白云舒垂袖立於湖畔垂柳下,远眺湖上烟波浩渺,水色映天。
昭帝从层层树荫之後转了出来,含笑站在他身後唤他的名字。
“云舒,我那不懂事的徒儿有一样东西要献给你。”
在云舒的记忆里,昭帝素来独来独往不曾收过弟子。他转过身去,却看见昭帝身後真的有一名少年手捧著一柄青色长剑临风而立。
“青越,你过去。”
在云舒目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青越慢慢向前迈去。纵然脚下如坠千金,也不能就此停下脚步。他走到他的面前,忍痛咬破食指将血珠滴在剑身之上,只听那下泉剑发出嗡嗡的铮鸣,由轻至响,一直到第三滴鲜血被剑身吸收之後,才回复了死寂。再看下泉剑,原本青色的光芒已经黯淡了。完成一系列仪式之後,他便躬身垂首,双手把下泉剑托高,咬牙朗声开口:
“弟子青越拜见云舒公子。弟子流落异乡身无长物,特将下泉剑献上,还望公子笑纳。
昭帝在一旁轻笑催促:“云舒,你若是喜欢就收下吧。”
这根本是逼迫。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正要发怒,昭帝又若无其事地对少年说:“青越,云舒不愿意接受你的诚意啊,你看这如何是好?”
青越维持著垂首躬身的屈辱之势,漠然回答:“若是公子不愿意,弟子愿在此长跪,直到公子接受为止。”一语未毕,他双膝一松,竟然真的跪了下去。
“你……”
云舒被逼得心恨,迅速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另一手拿起了下泉剑。电光火石之间,剑身已划破了自己的掌心,鲜血迅速地被冰冷的剑吸收。下泉蜂鸣著又恢复了光芒,可惜这光始终不如先前的清澈明亮。云舒握著剑,猛然直视著对方沈寂无波的眼睛,“你为什麽……”
“青越,既然他收下了便不要再打扰了,走吧。”
昭帝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少年知晓他话语中的深意,手一挣便脱了身,留给云舒一个挺直的背影。
“青越!”
他急急追上去,却被昭帝挥手拦住。
“不必追了,今後你想见他的机会还有很多。”
“你答应过我会放过他的!”
“所以我没有伤害他分毫。”昭帝看著他,“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你自己不也亲耳听见了麽?”
云舒盯著他的眼睛,缓缓地摇头:“昭墨,现在的我真猜不透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这是他回到青云之後第一次直呼昭帝的名字。昭帝听他这麽说著,神色淡淡:“或许你一直都不会知道。你知道,越是无知,越容易幸福。”
”好,好!“云舒气结。他启唇欲语,却气得无话可说,愤然拂袖离去。疏离的桂枝在匆忙间勾住了他头上的束发带,百般挣扎不开,他一怒之下举剑挥去──发带一裂为二,树枝却分毫不伤。
这个人即使在盛怒中还是柔软的。昭帝凝视著他气冲冲离去的身影,踱过去拾起了跌落在草地上的发带,微微叹息:“分别了这麽久,始终改不了这孩子气,以後可如何是好呢。”
话语的内容虽是担忧,说话的人却颔笑又无可奈何地摇头,口气皆是化解不开的宠溺。清风乍起,男子深棕色的衣衫翩然而动,发丝随後缕缕飘散开去。那些自言自语被风送向了渺无人烟的湖面,水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就如那青烟,须臾便被吹散得无处可寻。
“云舒公子,昭帝催您去赴宴。”
青越面无表情地站在白云舒的住所门前,再次催促。
大门一下子被打开,云舒出现在门口,又是恨又是无奈:“你为什麽……”
质问被中途打断。青越漠然地望著眼前曾经眷恋过的人,冷冰冰地说:“若是您不去,昭帝怕是会雷霆大怒。”
“那就让他去!”白云舒看著他,“你为什麽不离开这里?你……”
“昭帝雷霆大怒不会影响公子,但是弟子却要因此受罚。”
云舒盯著再次打断他质问的少年,被那疏离而冰冷的态度泼得一下子没了力气。他凝视了他良久才一字一句地说:“好,既然你要我去,你就在前面带路吧。”
他原本是说著气话,也想借此激激青越,谁知道下一秒,那孩子立刻转身引他前行,心终於冷了下来。
他早知道青越恨他是必然的,只是到了今日才知道他是这麽恨他,恨到亲手把自己推到昭帝身边而无动於衷。从一开始他便该知道,他从来不曾对少年袒露的心情,到如今已经没有了再见天日的机会。爱意是火,既然油尽灯枯,便灭了吧。
哒。
哒。
哒。
两人一前一後穿廊渡桥。曲栏一侧的水面落花漂扬,倒影著两个人错落的身影,青越只是往水下一睨,那人的音容笑貌却在那瞬间被更深地刻进了心里。
他不曾想过小白的面具背後会有这般引人神往的颜容,对他来说无论怎麽样都是他的小白,只是在被欺骗被背叛之後,这美反倒激起了他强烈的憎恶。他应该恨他,即便恨不起来也要努力去恨。逼迫自己沦落到认贼为师的不齿地步,难道没有他在幕後推动麽?难道仅仅因为那人此时展露的忧愁便忘记了所有的仇恨与耻辱,放弃了所有计划?他的愤怒,他的忧伤,他的不敢置信……或许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人摆出来的假象,就像当初在山村里发生过的一再上演,在自己情不自禁深陷其中之後,他却在背後狠狠地嘲笑背叛,让自己再次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回头。谁都不可以相信,哪怕那是最深爱的人。这是他的小白赠送给他的教训,所以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青……”
身後的人犹豫著轻轻唤了他的名字,然而他却硬下心充耳不闻,毅然挺起脊背,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白梨树下早已众人云集。
昭帝一见云舒与青越前後行来,便笑著举杯相邀:“云舒,他们都想再次见识你的逐影剑法呢,不如趁此清风朗日,你便舞上一段助兴吧。”
云舒看了不语的青越一眼,淡淡地说:“我的式微剑不曾携带。”
昭帝似乎兴致极佳,此时便说:“照我看,用我的好徒儿前几日献上的下泉也未尝不可。”
柳轻鸿却说:“昭帝,逐影剑法岂能缺失云舒公子的式微,不如等他取了剑再舞也不迟。”
“不妨。”昭帝扫了他一眼,轻笑地说,“听莫南说过,我这徒儿上山之前也曾用下泉剑使出逐影剑法,而且还不可小觑。如此推断,我的云舒自然也不在乎所使何剑,何况现在只是演示剑法而已,无需在乎这些条条框框。”
苏焕听到他说“我的云舒”,握著剑柄的手一下子牢牢收紧。一旁的段清誉从背後按住了他的手。傅钧撇撇嘴,从头到尾不置可否。
白云舒神色一凛,作势解剑,随後又停下,口中说:“原来我携的是式微剑,便用式微吧。”
他正要抽剑而出,昭帝却把他拦住了。
“用下泉吧,我倒是很想见见天下闻名的下泉剑配上你的逐影剑法,会有如何美妙的情景。”他转头唤一直垂首的少年,“青越,你速去他房里把下泉剑取来,别让在座的就等。”
“是。”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云舒看他把所有退路一一堵死,也不想再浪费唇舌。不到一柱香功夫,青越已把下泉剑递到他眼前。他双手接过,右手用力一抽,只听得唰一声,下泉剑锋刃上隐隐的青光映亮了在座每一人的眼睛。
云舒一跃而起,手腕连连转动,只见无数道青芒练成了一片盛开的青莲,那花瓣又渐渐扩散开去,将舞剑者团团包围其中,滴水不漏。忽地眼前剑光一闪,层层莲花中有人直扑而下,剑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剑身缓缓弯曲成姿态优美的弧线,须臾又瞬间弹回,牵引得剑柄那头的人儿也凌空一翻,雪衣猎猎长袖当风,弹指间牢牢站在地上。
他无意间眸光斜睨,却看见青越紧紧地注视著他,心下一动,却不愿有太大的表露。他将手腕反转身後,刹那间剑影纷纷,眼花缭乱。被阵阵剑风所驱,有一片梨叶随之飘落。云舒足尖一点,再次凌空而去,剑尖直指落叶,却在触及之前握著剑不知怎麽一挥。耳畔只听见唰唰唰的剑声,空中剑光频频。片刻之後他将剑往回一收,那梨叶失去了阻力再度悠然飘落。在它离地还有八尺之遥时,云舒跟著翻转俯冲而下,一面挥著下泉剑一面随著叶子同时飘舞在空中。他旋身一转,雪色长衫凌风飞舞,剑影频频间,那枚小小的梨叶也随之回绕。手中的长剑又抖了一阵,终於停了下来,转眼间他已翩然落地。衣襟带风,眸角清愁。那枚梨叶在空中失去控制地旋了三圈,这才飘飘悠悠降在了地上。
这是青越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逐影剑法,此刻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小巫见大巫之时羞愧不如。
云舒执剑屹然不动,神色平静地睨向昭帝:“你想看的不过是‘落叶飞花,追风逐影’,现在可曾满意?”
“好!”昭帝坐在树下华席之中!笑拍手,“你还是一点都不比当年逊色。”
他站起来步步走向白云舒,直到走近了才若无其事地说:“只是我更想知道,你究竟在那枚小小的梨叶上题下了什麽呢?”
他弯腰去拣那枚绿叶,企图观察上面隐隐的蝇头小字。谁知云舒却在他触及的瞬间倏然举剑直刺,下一秒叶子便在他手中被撕裂得粉碎。
细细碎碎的绿沫散了一手心,风一吹便落得空无一物。昭帝无奈凝神望去,云舒却面对他临风而立,神色是波澜不兴的冷,始终闭口不语。
“这麽不愿告诉我麽。”昭帝一叹,颓然摆手,“也罢,既然你不愿意,就回去吧。青越,送公子回去。”
不知发生了什麽事的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苏焕几个始终脸色凝重,眉间紧锁。在昭帝的呼声中,青越很快回过神来,低声应了一句“是”,便走了过去。只是云舒第一次不等他走近便扬长而去。他愣了一下,明明不懂发生了什麽,心里却隐隐地知晓了,却怎麽也说不上来。
“别追了。”昭帝在他身後淡淡地说,“他不是你能追得上的。”
少年心中咯!一下。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同样的话。他暗暗握拳,企图追上那个忧伤而落寞的背影,然而却在转眼之间便记起了自己的仇恨。
“……是。”
他恭恭敬敬地垂下了手,侍立一边。其间,苏焕与傅钧各自望了他一眼,前者的眼底流露责备,而後者的眸光中隐现些许的怜悯。他想再理直气壮一点,却发现自己在那一刻失去了直视的勇气。
他想了许久,始终没能找到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