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书》月亮糕

67、重生

　　太后还记得那天她和儿子说起这事时，红宫墙内天空上四四方方的一堵青天，天色正好.

　　而墙外天空上的流云粉蓝可爱，有悠悠清风拂过人的脸庞.

　　太后整罢身上凤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如似平常一般平淡地走入儿子所居之殿.

　　殿内的宫人们虽然一个个屏气静声的来往着，但是瞧到后宫最大女主儿的笑脸，也不由看得心宽了些，令殿内气氛没有那么压抑.

　　建文帝在苦夏的日子里并不好过，幸而下了朝，脱了那厚重的龙袍，着了深蓝色的便常，倒是越发衬得那脸白黄的像褪色的瓷器.

　　在他后面打扇的宫人一直小心翼翼地挥着扇，不敢太快，也不敢动作太大！

　　太后略带了些歉意。

　　养子年轻时候荒唐了些，到了这个时候，身子便有些儿不好.

　　偏偏自己这个时候还来扰他.

　　建文帝兴许知道母后要说，亲手奉了茶到桌上后便看着母后笑道.“母后可有事儿烦恼，要儿子去办？！”

　　太后看了眼他，摇了摇头.“这事儿不好办.”

　　原本气氛松了起来的大殿，突然间好像又绷了起来，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多透一口.

　　建文帝也是这几年性子方好了些，前几年里，只有一星半点不满他的意，也是张嘴就骂，张腿就踢的霸道主儿.

　　谁知他清了清嗓子.“母后但说无妨.儿子能办的一定会如了母后的愿.”

　　太后显然没有想到儿子如此的好说话，音里有微微颤抖.“哀家那侄孙女儿去了，也是她无福，幸好宫里出去的周梦贞一直尽心照顾她，哀家的大嫂感念她，认了做干孙女.”

　　建文帝道.“既然她做了母后的侄孙女儿，身份也算贵重，也配得起屏儿.”

　　母子之间，第一次有了这种默契，太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是太后，总不能和平常的妃嫔一般在这个时候说声谢主隆恩.

　　但是要说些什么呢？

　　说养子身上衣裳的出处，还是做工？又或是说起殿里陈设还和丈夫生前一样？！

　　说前者不合适，说后者，她还从来没有说过.

　　“怎么不用冰！”

　　看着养子额上有汗出，再看看殿角落里的空空荡荡，太后突然有了话题.

　　从前养子最怕热，殿角四处都会堆有冰山.

　　建文帝声音里带了些鼻音，“屏儿不让朕用！”

　　片刻后便有宫娥奉了药茶上来.

　　建文帝在太后的下首坐下后打开杯盖，太后闻到一股清凉之味，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养子.

　　“是屏儿弄来给朕用的.”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着.

　　说完后，额上却沁满了汗水.

　　太后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斌哥儿！”

　　这是建文帝的小名，自他年长后，太后从不曾唤，如今他听得有些困顿.

　　母后是端庄的，母后做事是从容的，无论他年幼时多么的幼稚，年长时多么的任性，她始终笑着，她始终平静着，真正应了那句荣辱不惊.这个时候却难得为四儿子求了那样一个媳妇.

　　又在此时唤了他的小名.

　　建文帝以为她心有疑虑，于是便道.“屏儿心事，朕如何不知，那个周梦贞幸有母后作主，为人也算良善，勉强可为屏儿之配！”

　　太后听得更为感伤.“只是辛苦我儿了.”

　　此事过后，吴贵妃不知怎样闹法.

　　建文帝将手中的笔挪到一旁，说道，“朕像母后这般，随她如何，我自巍然不动！”

　　他说的淡然，太后却听得难过-------从前她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无论养子如何，她都淡然，可自养子口中说出来，却又令人觉得这般的淡然本身就是件无情的事儿.

　　她这一辈子，纵然是苦尽甘来，可真的回首往事，她那时并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太后轻声道.“想起那时，都怪哀家那时不该心软，舍不得下手，如若不然，那时候我儿调皮的时候，哀家再怎么不忍，也得教训一二！”

　　建文帝听得略有些疑惑，片刻之后，恍然便明白了些什么。

　　“朕以为母后这些年一直不想理朕！”所以才会对他所做之事全然不在意.

　　两母子就像两座孤城，一直互相看着，却不相通。

　　太后的眼角微微的泛红，沉了声音，轻轻道：“原是哀家从前做的也不对！”但接下去怎么说，她的脑子顿了一顿。再要是说不对，丈夫去子留母的做法更不对，可真说了，那就辜负了丈夫对她一片用心.

　　要说对，却又对不住养子，令他在年幼时便失去了母亲.

　　所以她的眉头似有似无的蹙了下.

　　建文帝的神情倒是祥和，笑着接道.“不过朕年少时可是惹得母后多了不少白发，难怪母后那时气得不想理孩儿.”

　　太后望着养子，只觉得一直在肩上的千钧重担没了，神情轻松了起来.

　　只是母子二人不约而同的丢了这话题，转而说起了四皇子/四孙子出宫建府的事.

　　永宁宫内，未曾得到消息的吴贵妃正满意地看着坐在下面的众家贵女们.

　　虽则外甥女的毁容令她心中的儿媳妇人选少了一名，但是见到这些贵女，方知，从前自己的眼光窄了一些，儿媳妇是什么？儿媳妇不止是儿子的贤妻，也该是儿子的助力.

　　此时她们虽不敢高声阔语，但私下也满怀欢欣地谈起四皇子的模样，“殿下长得真像陛下！”“殿下拿着笛子的时候，那模样儿比京城的第一才子还要风雅！”“殿下好像看了我一眼！”

　　各位贵女满腹春思正是关不住的时候，忽见太后宫里来人，如月匆匆出去后，又匆匆进来，来后只偷偷的与吴贵妃耳语.

　　片刻后，吴贵妃脸上虽还在笑，但是很明显是强笑.“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去歇息了.”

　　贵女们楞了一下，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吴贵妃，怎么刹时就变了.

　　吴贵妃也顾不得什么，匆匆回了内殿，宫人们也分派着送贵女们回去.

　　内殿里，吴贵妃发了狂似的要砸殿内的东西，其余人等此刻听的心惊肉跳，一概不敢上前，连平时受宠的如月推诿着。

　　好容易连哄带逼地喊了一个小宫人上前制止.“娘娘，息怒！好些东西登记在册呢？！”

　　吴贵妃骤然失去力量，扶着桌子缓缓滑坐在椅子上。

　　是太后宫人来通传的，那么这事儿定是太后的主意.

　　但这太后是婆婆，又得丈夫看重，她说得话儿虽不是一言九鼎，但是也不容改变.

　　她简直想仰天痛哭，又想命人找来儿子，指着他的鼻子痛骂或者逼着他去找太后改变主意.

　　但是她不敢.

　　因为儿子的表情现在越来越像她老子的模样.

　　但让她这样放弃，她又不甘心！

　　吴贵妃盛怒之下总算还不糊涂。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太后不是喜欢周梦贞吗？

　　她惹不起太后，还不能教训这个媳妇吗？

　　吴贵妃这般想着，尽管心里还是恨意滔天，但是腹内毕竟有计较，心中反倒稍稍平静了些。

　　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如月，不由心中一动，温言问道.“如月今年十七了吧？”

　　如月甚是乖觉，道：“奴婢年尾的时候出生的，一出生便是两岁.”除此之外并不多言.

　　吴贵妃点了点头，默了片刻，道：“本宫也是十六的时候进了宫！”

　　如月听得心里砰砰直跳！

　　果然吴贵妃笑道.“到了冬天的时候，你先去四皇子府打点，都这般大了，再不学点儿东西做事，当心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