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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世间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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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不兴隆,偷儿家的门庭倒甚兴旺。
这天吃过晚饭,前后来了四路人马。说是晚饭,其实就是那扒皮包子。
差评兄走后的第二拨,便是过了正月准时收账的乔三、霍六。
梁小君早将银票拆成三份。连本带利,一人两千七百五,他俩总共取走五千五百两。
还有一张五百两,她宝贝似地藏在了乌木匣中。
二位爷爷开头老大不乐意,意思是大年大节的,让小君好歹凑个整,讨个口彩,六六大顺。
梁小君没有理会,愁眉苦脸将两人拎到灶旁看她锅里的吃剩的三个白馒头,凉的。
摊摊手掌,客客气气打发走了。
乔三霍六各有各的山头,在京城经营着代客讨债的买卖,分头替她的两个债主讨要要银子。
他俩晓得小君生财有道,也知逼是逼不来的。
她是偷,他们是匪,彼此江湖儿女,只要每月能有一份像样的银子交帐,倒也从不被过多为难。
要不是因为这层债,大家早是朋友了。
房东有东西两处院子,之间以墙相隔。
梁小君租的这处算是东厢,房东家安在西厢,说是常年在外地做买卖。替房东看屋子那厮叫做秦小宝,从前在山寨里打过酱油,因嘴贱被赶下的山,也算半吊子江湖人士。
秦小宝并不知梁小君这位芳邻具体做的什么买卖。
平时小君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卖醋的。她每回去圆觉寺,路过西郊郑家陈醋时,便捎带上一坛回家,将屋子熏得酸不溜秋,以掩饰身份。
见她这儿人头川流不息,秦小宝从围墙上探过脑袋来问:“梁小君,大晚上那么多上门买醋的? ”
彼时,梁小君刚送走第三拨来客,同他没有好气:“我朋友多。”
秦小宝趴在围墙上摇头晃脑袋嗤笑:“讨债鬼朋友罢?朋友不在多,两个足矣。”
梁小君抬起头:“什么两个?”
“一个肯把钱借给你,等他管你要账的时候,另一个肯替你把他打死,足矣!”
梁小君还没来得及打他,他已然缩头滚下了围墙。
秦小宝是被赶下山,没有被在山上就地活埋,实属命大。
她回去再瞅桌上的乌木匣,匣中已然空空。
秦小宝这句讨债鬼朋友,说得其实丁点儿没差。
最后一个跑来的,是刚从太医院下班的陆子野。
子野是小君从小一块玩到大的朋友,前年他专程进京,考取了太医院。
陆家祖上虽世代行医,可梁小君再清楚不过,陆子野的父亲,是名兽医。
当年就他考上一事,梁小君很是惊讶了一阵。
大晚上登门的人里头,他是唯独一个跑来倒贴银两的。
送的东西里,有几瓶上好跌打创药、数捆棉纱布、一锅刚熬得的鸡汤,外加一百两银子。
他为梁小君盛了汤,冲那堆银子指指,示意她收起来。
小君喝着鸡汤,心下起了暖意,一边推着:“子野你是何苦,跑来填我这无底洞。”
见他面色不甚好,她只得转而道:“好罢,就放我这捂两天,回头连本带利再还你。”
“我的便是你的,还什么?这么多废话,蚊子再小也是肉。”陆子野没好气,又问,“身上可曾招惹了新伤?”
梁小君挥挥手,喝口汤陪笑:“不曾不曾,最近活少得可怜。你怎样?太医院人多,你那点庸碌医术,可还蒙混得过?”
她心下其实感动,光悲哀自己门前只有要账的,并无替她打死债主的朋友,倒遗漏了这一个,肯杯水车薪替她填账的陆子野。
陆子野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擅于扫兴,沉个脸不答,话锋一转,就扯远了:“我在街口,遇见那个混蛋。他今日又来取走多少?”
梁小君握着汤碗,手抖了抖。
乌木匣子里余下那五百两银票,确是李世美方才过来取了去的。
“你听我说,那……那是去年底便答应了他的银子。”
路子野望着梁小君不说话。
“想来他总是有急用罢。”
他依旧不说话。
“从我这拿走不过是个小头。大头我自然要去还债,你放一万个心。”
“债又是谁的?”陆子野总算挑眉冷笑,“驸马爷要银子,您梁女侠给得起,我有什么不放心。”
梁小君无言以答。
陆子野接着抱怨:“驸马爷好本事,他欠银子你还,还有脸扮个债主样,天下便宜他想占尽?梁小君,他年前必定跑来请你吃过酒了,是不是?”
“呵呵,得意楼,吃的烤鸭。双份,特别脆。”
想起那顿鸭子,梁小君还是一往情深的。
陆子野仿佛了然得很:“我就知道!那个混蛋遇上你个浑球,两只烤鸭值几钱?稀里糊涂又许他银子!”
小君连连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要没有他,那一年我早就被火烧死了啊。”
“有完没完?我为你算算,你八辈子的帐早同他清了!替这种离亲叛众的王八蛋死扛,究竟值么?”
许是鸡汤太烫,梁小君擦了汗,依旧直往外冒汗:“债多不愁,大家乡里乡亲,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陆子野“嗤”一声:“他不是号称薄脸皮?要你背债,又来要钱,他好意思,还怕我两句话?”
梁小君一口汤喝急了,呛得直咳嗽:“我说这鸡……这鸡喂什么长大的?你也尝尝,很香的。”
世间人情之债,日久皆成无头公案,扯多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