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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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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们的官职陆续发放下来。
莫莲卿果然被分派在中书省作番书译语。鸿胪寺今年并无空缺。
去中书省报道,领了铜制官印和官服回来,莫莲卿忽觉有些疲乏,便回房小憩。
侧卧在窗边长榻,指尖摩挲着官服的纱料,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映的莫莲卿的五指白皙透明。很少有人发现,面色暗黄的莫莲卿有十根皓白纤细的手指,只因他总是将双手藏于袖间。
“大人,宫里来的传旨官在外间等您呢。”长福毕恭毕敬立在门外禀报。
“这就去,有劳管家先代我接待。”轻轻叹口气,莲卿起身理了理衣冠,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出去接旨。
原是下月初一的官宴和初二的赏花大会。呵,蟾宫折桂,打马探花,是多少青年才俊梦寐以求的。莫莲卿神色平静,默默跪下接旨谢恩。
到了初一这日,一早长福将洗好的熨帖官服拿来,莲卿穿戴整齐走出门,长福马上叫来在门外等候的轿夫,并细细叮嘱莫要颠了大人。
容端蕴几日来一直在容府陪荣老爷子,不得空回别院,莲卿本要给他看看自己穿官服的样子,想想也不是多么倜傥的英姿,还是罢了。
轿夫将轿撵停在宫门外,莲卿下轿,扶正官帽,给四位轿夫每人一点赏银,嘱他们在门外等候。
众新任官员列队进入未央宫宣室殿。
明黄色帷幔悬于四壁,盘龙纹云柱撑起偌大殿堂。
莲卿个头矮小,站在一班人高马大的年轻后生中毫不起眼,因此他微微转动脑袋仔细观察大殿布局。他官位低微,站的位置在殿门旁,之前同住一个房间的三位书生官阶均在他之上,站在遥远的前排。目光搜寻了一通,停在数层台级之上的圣座。
皇上端坐中间,左侧置一珠帘,后面坐的想必就是辅政的太后。莲卿伸直了脖子,想仔细瞧瞧皇帝的长相。可惜距离实在太远,着实难以看清。
下朝后,中书省译馆的主事大人带着两名书令史来偏殿领人。莲卿和其余五位今年新入职的年轻人被带去译馆,他的办公地点在一间小小书阁中,四周墙壁上摆满了各种番书典籍。
“莫译语,今后朝中与南疆间诏令文书由你编译,你从书令史处取来拟好的文书,译好后交由主书大人审阅。”老主事为他介绍了中书省设置,又交代了数遍作为番书译语的职责与禁忌,“切不可在译语过程中加入自己的主观意见,如若被发现将按我朝律法处置。你可一定要仔细些。”
书阁窗下植了一圈茂盛的紫薇花。莲卿想起中书省的另一个名称——紫微省。
香山居士曾有诗云,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今后谁与伴,想来就是这些默默盛开的紫薇花吧。莲卿取来水壶,仔细将它们浇灌了一遍。
夜间官宴,珍馐佳酿,丝竹管乐。
莲卿坐在玉几旁静静地喝酒,旁边坐着新进的书令史沈铸宇。
“宫中的舞娘,果然比平康坊的要娇美许多。”沈令史一面双目迷离地饮酒,一面喃喃感叹。
“莫译语,你去过平康坊没?”见旁边的木头疙瘩只知道喝酒,连头都懒得抬起来,沈铸宇只当他年级尚幼,还未开窍。
“不曾去过。”
“哎呀,莫译语,不是为兄说你,既然进京为官,就要珍惜京城的一切。在你们南疆,有这么美的酒,这么俏的舞姬吗。”沈令史显然已经有些醉了,话越说越露骨,手臂也越靠越近,顺势攀上莲卿瘦削的肩膀。
莲卿不自然地向旁边挪了挪,想甩开沈铸宇的手臂,奈何对方醉了后蛮劲很大,缠得甚紧。
好在此时一曲舞毕,换了几位衣着暴露的胡姬跳起欢快热情的舞蹈。沈铸宇来了兴致,举起玉筷跟着节奏敲击酒杯,手臂自然划了下来。莲卿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折腾了半夜酒宴才散。莲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宫门外,寻找四位等候多时的轿夫。
“莲卿。”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莲卿恍然转身,看到一身玉白衫子的容端蕴,嘴角噙了柔柔笑意,立在莹亮的宫灯下,青丝发带迎风而舞,气度不似人间所有。
“义兄,你怎么来了?”语气中不无讶异。
“刚巧办事路过,见到容府轿夫,才知你还未出来,便在此一同等你。”说罢,容端蕴接过他手里拎着的物事,随他一起走向轿撵。
“夜色清凉,把这个披上吧。”容端蕴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件宝蓝色披风,递给莲卿,又目视他进入轿撵。
“义兄,轿撵只有一顶。你……”
“我不回别院,今晚还有事需要回府。你自己且小心些,长福在家等你。”语调温和地交代完一切,容端蕴跨上旁边一匹高头大马,策马而去,几位随侍也骑上枣红骏马跟随其后。
莲卿蜷在披风里,低着头坐进轿撵。
第二日便是赏花赋诗大会,今年的地址选在了明雒府,因明亲王爱花,府内奇花异草繁多,花事喧闹。
莲卿不想搀和那些得意士子们的斗诗会,遂独自在王府溜达,想要寻个舒适的地方歇息到诗会结束。
走到一处清冽池水边,池内几株小荷娉娉婷婷立在水面,煞是可爱。莲卿瞧着欢喜,看看四下无人,便走进池中小亭。
才逗了一会儿小鱼,月洞门畔就传来一阵喧哗。莲卿连忙擦干净双手,扶正官帽,就见一群人簇拥一位华服青年向池边走来。
待众人走近,莲卿才听出来他们是欲以嫩荷为题赋诗而来。
此时,为首的青年发现了亭子里的莲卿,眉毛轻轻挑起,带着询问的神色。旁边陪同的官员立刻上前呼喝莲卿出来参见明亲王。
莲卿认命地低头走出凉亭,欲跪下行礼。
“今日诸君皆以花斗诗,无须多礼。”王爷出奇的好脾气,笑着免了莲卿的跪礼,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下跪当真别扭得很。
莲卿于是顺从的垂手立到了一旁。
“这位士子任职何处?”王爷淡淡询问。
“禀王爷,下官莫莲卿,现就职于中书省,任番书译语一职。”
“莲卿?哪个莲字?”
“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指的即是下官的莲字。”
王爷点了点头,未再多语。
这便是王爷与莫莲卿第一次相逢,正儿八经,平平淡淡,并无香艳桥段。哪怕此后二者因花生出惺惺相惜之情,结为挚友,莫莲卿都坚信,他与王爷是纯洁的君子之交。
只可惜,坊间对于明王爷的八卦永远热情高涨。莫莲卿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郁结了许久。
扯回眼前的诗会。王爷磨磨唧唧问完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员的名号后,斗诗会正式开始。于是,莫莲卿站在旁边,听着一首烂过一首的酸诗,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赋诗的花绸落进神游天外的莫莲卿手中。他呆愣了片刻,便被身后不知谁的手推了一把,站了出来。
众人都眼巴巴等着他吐出另一首酸诗,然后只待王爷摇头,便继续传花。
“园林才有热,夏浅不似春。嫩竹犹含粉,初荷未聚尘。”
莲卿慌乱中憋出几句,脚后跟轻抬,准备退回去。
“初荷未聚尘。真是好句。”王爷将诗句重复一遍,似是十分满意,一旁的官员立刻眉开眼笑地宣布荷花诗魁首是莫莲卿。
莫莲卿就这么稀里糊涂在斗诗大会上一炮打响,摘了个小魁首,被坊间冠以“白莲君”称号——实在是酸腐的很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