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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姐妹(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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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珠整顿思绪,与瑶真,再落座。
“官家是何时醒来的?”昙珠问。
“五月中,才算彻底清醒。”瑶真压低声音道,“之前,一直昏昏沉沉,好好坏坏。亏得有个宰相文彦博,出了个主意,命我们宫人们扶官家到内东门的小殿,说是怕风,拉下帘子,让两制、三司、节度使,隔着帘子,模模糊糊见一见,蒙混着,从正月至今,挨过一天是一天的。外人还都以为:皇帝早已病愈,可以上朝。幸亏都是些文臣,不过动动嘴皮子,闹不出别的事来。若是晚唐五代的武将,只怕早已杀将起来。如此想来,到底还是咱们太祖皇帝有长算,杯酒释兵权。”
“皇后怎样?”昙珠问。
“她?”瑶真冷笑一下,“从正月里,出了那事,她就再也不敢踏足福宁殿一步。宰相刘沆曾提议由皇后来福宁殿照管,被文彦博给驳回了,说是这个时节,中宫还是自家珍重为上,切不可被小人所蛊惑,以免有损皇后圣名。”
昙珠缓缓地道:“这次,文相公出力不少。”
“出力又怎得?”瑶真道,“而今他正被舆论包围,言官都在攻击他,不胜其扰。官家才醒,就又头疼。做事的,从来不如不做的。说话的,总是比做事的,更有道理。”
“又出了什么事?”昙珠问。
“黄河又决口了。”瑶真道,“你难道没觉得今年春夏雨水特别多?不但京城被淹,宫里也被淹了。河北的地方官上报,说是河北一地就淹了上万人,数不清的人和牛羊漂在泛滥的河水里,十万人流离失所。朝廷已派了体量安抚使前去救济。三司又缺钱,官家就开了宫里的左宸库。御史中丞张昇说,黄河之所以再决口,都是文彦博和富弼主张任用李仲昌开挖六塔河所致。应该斩李仲昌,而文彦博和富弼也应该去相位,以平息众怒。”
对于朝政,昙珠就三缄其口了。
“还有个大事,知谏院范镇上书请立储君。”瑶真凑近昙珠,抓着她的手臂,私语道。“一个叫司马光的通判也上书,请立储君。”话至此,她意思颇为愤愤不平,按捺不住,她抱怨继道,“你说,这些大臣,安得什么心?官家才不过五十岁,他们就着急起来!说什么一旦弃天下、安天下人心之类的话,这不是咒官家吗?所幸咱们官家大度,这要是汉武秦皇那样的帝王,他们哪一个敢张口?越是官家仁厚,那些个大臣越口无遮拦。官家这病才好些,都不说几句好听的,如何难听的话,如何来?这就是圣人,也受不了。”
“官家如何说?”昙珠问,语气平静。
“官家病好了后,就不爱说话。他将奏章都留下,一言不发。现在谁也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瑶真道。“不过,他把韩琦召回京城了,做三司使。”
啊?昙珠错愕,倏然她想到隔壁房子里的人,神情不由一紧。
“若说能办大事,急君王之难,韩琦算一个。庆历的时候,元昊背叛入侵,满朝文武,吵吵嚷嚷,却没一个能领兵上前线。韩琦一回京,便主动请缨,将个人荣辱置于身外,一心谋国。”她脑海里想起皇帝曾说过的话。
“福康公主怎样了?”昙珠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她还是老样子。”瑶真道,“你还担心她?她是公主,谁能将她怎样?现在大家乱的很,也没心思管她。”
昙珠淡笑,说:“我初入宫时,公主待我很好。”
“皇后也待你好。”瑶真说,口吻里有些挖苦。知晓了正月里任昙珠做的那件大事,偶尔往深处里一想,柳瑶真偶尔会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气来:什么样的女子,能有那胆量?多数时候,瑶真不会去多想。昙珠就是昙珠。她们一起入宫,是很要好的姐妹。
“是啊!”昙珠答,“所以我总归是相信皇后。”
瑶真颇意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任昙珠被送出宫圈禁,与皇后有脱不了的干系。如今皇后亲下教旨,升了任昙珠的品级。成也萧何败萧何。难不成任昙珠就因“升官”而对皇后释怀?瑶真暗想,这也未可知。昙珠的父亲,原是皇后叔父太尉曹玮手下的裨将。按这个渊源,任昙珠算得是曹皇后娘家的“门生故吏”。他们的恩恩怨怨,外人岂可尽知?
叙话毕,起身,昙珠道:“你先行,我这里虽简陋,可终究住了小半年,须得收拾一番。”
瑶真道:“不急,我还要在宫外盘桓两日。你便是着急回去,也要耐心等着我。”
“你还有别的事?”昙珠惊奇。宫规不许宫女在宫外过夜。
瑶真犹豫一下,道:“有件事,你知道也无妨”她略微整理一下思绪,道,“我这次是随着大监史志聪出来。他奉旨,将一位杨美人接回宫去。”
“杨美人?”昙珠好奇。
“她在你我入宫之前,被逐出宫。”瑶真解释,“最近官家忽然想起了她,就命史都知来迎她入宫。”
“她……”昙珠迟疑一下,换了问题,道:“她人在这里?”
“琼华观。”瑶真答。
“琼华观。”昙珠念这三个字,“是在何处?不记得有这么一个皇家宫观?”
瑶真做个诡异的表情,道:“不管她在哪里,只别做郭娘娘第二。千盼万盼,盼来了天亮,却闹一个肚子疼,赴了黄泉。”
明道二年,皇帝废掉了皇后郭氏;第二年,也就是景祐元年,曹彬孙女曹氏被册立为皇后。几年后,皇帝想要接回闭居长宁宫、赐号冲静元师的郭氏,但郭氏暴病身亡。
“史都知带了谁来?”昙珠问。
“黎猴儿,邓鲤鱼。”瑶真答,“都是不晓事的孩子。”
“找了人来,从这里起驾?”昙珠越发好奇。
“大概是这个意思。”瑶真道。
“两府执政,派了谁来迎驾?”昙珠再问。
瑶真不屑地道:“不过一个美人,本属妾室,何须两府执政?”
昙珠不再多问。依她对皇帝的观察,他虽心性宽厚,却不会心血来潮。平白无故想起一个被废的美人,不经两府,派一个内侍都知,就接回宫去?哪里有这等任意妄为的事?这其中必有隐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