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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四、谣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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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彦随口找个理由,支开了贵叔,亲自驾马车到了山坡下,先将马栓在一棵老树上,便沿着小径上去。到了昨日离去的“小门”处,却吃惊地发现,那里有个少年。头戴圆毡帽,身穿窄袖紫衫,下身裤子用布绑了腿,脚踩麻鞋,腰上配一把长剑,是个禁军小校。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人。
那人转身,端彦吓一跳,倒退一步,山中小径,青苔路滑,他一个没站稳,身体向后滑到,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旁边的一颗小树。惊魂未定,却瞥见那张脸上笑意盈盈,分明十分熟悉。
“你?”他站稳,指着那人,“你扮了男装?”
原来这小校是任昙珠!她垂首,环顾周身,颇得意地笑道:“怎样?你没有认出来吧?”
端彦围着她,转了两圈,啧啧称奇,且问:“姐姐为何穿男装?”
“方便骑马。”昙珠回答。
“我已准备了马车,就在山下等候。”端彦说,“路上颠簸,姐姐还是坐马车去。”
昙珠心里一暖,道:“多谢你想的周到。只是从这里去宝相寺,乘马车,一来一回,颇费时辰。不如我们骑马去,来的便捷。”
觉得她话有道理,端彦不再坚持。
两人下来山坡,卸下马车,二人便骑马往宝相寺而去。
天高云淡,两人纵马驰骋,十分惬意。端彦偷偷观看昙珠,但见她在马背上,英姿飒爽,俨然是个女中花木兰!与他家里那些描画作诗的姐妹全然不同,别有一番风姿,引人入胜,令人难忘。
忽然昙珠拉紧了马缰,唤马停下。
“怎么了?”端彦忙追上前,急切地问,“是不是骑着不舒服?”
昙珠摇头,道:“没事。我在宫里时,常随着福康公主骑马。”她将马鞭一扬,指向前方,道:“那些人在做什么?”
端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前方有个关帝庙,庙前,聚集了许多人,都是灾民,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熙熙攘攘,像是有人在“施粥”!
“咱们去看看。”昙珠说,打马就往那边去。端彦忙催马跟上。
两人到了近前,果然是“施粥”。关帝庙的门口,摆放三大口缸,一旁叠放着几层屉包子,冒着腾腾热气,飘散出一股浓稠的米粥香气和菜香。有三五个穿着青灰粗布褂子的小厮,维持着秩序。
昙珠下马,拉住一个八九岁孩童,问:“这是谁家施粥?”
“是太祖皇帝家。”孩童回答。
昙珠和端彦十分错愕,面面相觑。
这时旁边的老汉,一把逮过孩童的手臂,责道:”又放屁!你长着眼睛,都瞎了?怎样对两位贵人说话?”接着又连连向昙珠和端彦作揖鞠躬,还要下跪。
端彦忙双手将他搀扶起来,道:“老人家,我年纪轻,可担待不起您一跪。”
老人眼光一闪,神态顿改,道:“二位是路过这里吧?附近一位孝惠师太,在此施粥已有一个多月了。”
端彦和昙珠翘首观望,却因灾民人头晃动,看不清庙里的人物。
这时已有灾民聚拢过来,有人伸手讨要银钱,更有人来拉扯昙珠的衣袖,端彦恐生事,忙拉着昙珠上马。昙珠知此处不宜久留,忙打马和端彦一起离去。
骑出数里远,二人不约而同停住马,一起回首。
“今年的水灾,尤为严重。”端彦叹息,“京城内外,到处都有灾民,三五一群,一二十人一群,甚而数百人。朝廷在各处施粥,却也是顾此失彼,难以周全。”
“孝惠师太?”昙珠却在想另一件事,“那么就应该是城北惠宁坊的。”见端彦困惑,她又解释,“太祖之子,燕王幼子,被封为南阳郡王,如今就住在惠宁坊。南阳郡王有个女儿,出家为尼。”
端彦赞道:“你好神算。只一个师太法号,便猜到了人家的家世渊源。”
昙珠淡然,道:“施以小惠,收买人心。王莽也曾做过。”
咦?端彦一时跟不上她的思维,皱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在此施粥,救了许多灾民。哪里只是小惠!依我看,乃是大大的恩惠。”
昙珠不欲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遂附和端彦,道:“救人自然是好事。”
“这些百姓实在太可怜了。”端彦沉重叹息。此时的他,俨然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昨天那个天真的贵公子,而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士子。
昙珠靠近他,安慰道:“放心,朝廷一定会安抚他们,不使他们流离失所。”
“如何安抚?”端彦嘲弄着问,“招抚流民做禁军?咱们大宋的禁军还少吗?几十万的大军,却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年年靠着输出岁币换和平,诚可为后世嘲笑。”
“不然如何?”昙珠问,“流民流窜于江湖之间,既无家业,又无生计来源,一旦啸聚于山林,便可酿成朝廷祸害。晚唐五代以来,军阀招募流民,四处征战。太祖皇帝正是有感于前车之鉴,才想出这招抚流民的计策,方使得大宋江山延续百年。”
“有利就有弊。”端彦道,“太学里都在纷传:朝廷已几年入不敷出,今年三司竟拿不出银两赈济灾民。这个,你也是知道的!难道是咱们大宋没有钱?非也,是咱们赚的钱,赶不及花钱。国库一半的银子都用来养兵,仅京城就有十几万禁军。这群蠹虫,既不能生产,也不能作战,一年四季,蒙国恩,受赏赐,张口吃粮,伸手穿衣。依我说,都将这些人散回老家,让他们种地去。”
“你说的容易。京城里的禁军,从老家迁来,都好几代人了,早已不事生产。你让他们回去种地吗,他们如何肯?”昙珠说,“稍有不测,就会引起军士哗变,这又不是没有先例?”
“如此说来,岂不是他们要挟住了朝廷?”端彦问,“朝廷必得拿出威风来,还怕惩治不住他们?”他的语调和表情都十分刚毅。
昙珠盯着他脸庞一侧,露出赞赏的表情吗,缓缓道:“这样看你,倒真有些大丈夫的气魄。”
他一转头,正对上她亮晶晶的、温热的目光,他顿感窘迫,迅速转过头去,用力甩马鞭,呼喝马儿快跑。她却莞尔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