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恨》闻朽

1、嫁衣

　　[楔子]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很久之前我就学会了这句话，我没有机会说给我喜欢的人听，但是说给了我丈夫听。可惜这句话终究没有什么用，丈夫为我而死，我断去一臂，无力挽留他，从此与他天人永隔。
　　我最后还是找不到夫君的尸体，卫纠说可能已经乱葬于野，被野狗分而食之了。
　　终归还是有些遗憾，只能为他立一座衣冠冢，里面葬了我逃出来时手上握着的长枪和头上的发簪。那簪子是成婚时他送来的聘礼，檀木作约，翡翠为誓，却颇有几分对不上他身份的寒酸。我也不嫌弃，为他挽在一头青丝上。
　　我就这么不嫌弃他直至他死，他也应该含笑九泉了吧。
　　而今我常去城外看那座坟，总是感叹这么一抔黄土，就代表着他回不来了。

　　[正文·壹]
　　出嫁那日娘亲笑意盈盈地为我梳头，为我披上大红嫁衣，我仔细的看着身上这衣服，有些迷茫，觉得太不真实。娘亲脸上明媚的笑意之中我并没有找出一丝的欣慰，反而更多的是多年以来她习惯性脸上说带着的很像微笑的表情。
　　她不断向我夸赞着这喜袍的绣工多么的好，上面的芙蓉鸳鸯像是会动的一样，我都无动于衷，任她摆布。
　　即使数个时辰都过去了，娘亲依旧乐此不惫地嘱咐我要收起过去的性子，不要随意动粗，更不要做什么之类的云云。我侧着头看着铜镜中面目不清的自己，点了几支红烛。
　　据我所知一向寡言的母亲是不会讲那么多的，除非是心虚。
　　我更愿意相信她是太开心了，虽然这个猜想经不起我的揣摩。
　　窗外的太阳才刚刚落下，夕阳落下的光亦是喜庆的红色，万里无云，已经看到了明月。
　　“距迎亲还有三个时辰呢，莫急莫急。”娘亲见我发呆，便说了这些，似乎在宽慰我。我只是在想徐以歌出嫁的时候是不是会比我多一份期待和急切，或者说现在的我是不是比徐以歌多了一分无所谓。
　　所有人都将这一场婚礼看做最后的筹码，尽力办到完美无瑕，极尽奢华。在韩府的最高处放眼望去，千丈红妆，绵阳无尽。
　　也是啊，过了今夜我就是麟亲王妃，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我执掌凤印将，母仪天下，统领后宫三千佳丽。最后，应当就是寿终正寝，在天下人的哀哭中离去。
　　我当然为我能得到如此大的权势而开心。
　　但是这一份开心完全不包括我要出嫁的开心。
　　翻手为云覆手雨，这么多年来我早就试过了。父亲教导我要做到荣辱不惊泰然自若，我终是做到了，只是将一切静静的收于眼底，波澜不惊。
　　我从师父那修行回来的时候，他端详着我，很是满意。
　　那种目光就像是工匠在看自己手中最满意的成品，天衣无缝巧夺天工，傲立于世人的眼中。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终于可以执掌韩家偌大的家业，可以以这个家族的名义加入麟亲王府。
　　“阿稚你要记得，在麟亲王府必须谨慎行事，莫要毁了我韩家百年根基。”出嫁前几天父亲如此对我说，神色骄傲却担忧。他毕竟不想将祖上几代的基业传给我这么一个女儿，而且我还是口吃儿。
　　我点头表示记得，神色依旧漠然。
　　“放下你那份执念。”父亲握住我的手，用亲切的语气说出命令的句子。
　　他总是这样，很多人都对他这种态度为之感动愿意为他效劳。我更多时候看见的是他眼底那份隐隐的杀气，而这常常伴着亲切而无害的微笑出现。我学不会这种表里不一的做法，所以一般我都不笑，我只会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眼神。直到足够的凌厉和凶狠。
　　女儿家早晚是要出嫁的。用娘亲的话说就是如此。
　　我想如果不是我口吃的话，或许我会很自然的接下一句，“所以不必用这么凶狠的手段去巩固自己的利益。”当然我没有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我无论如何也要像娘亲一样摆出一副欣喜欲狂的表情，还有待嫁姑娘家的羞涩。
　　——这个表情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因为我拿捏不好怎么笑，笑得要多有夸张，眼神里要有几分的喜。我知道这种表情，我见过徐以歌出嫁时就是那样子的。
　　欲说还羞，一脸矜持的笑，眉目里满满的欢喜。
　　偶尔我照镜子，惊鸿之间也会看到如此可笑的模样，那是因为我在想心上人。我当然对那样子的自己表示痛恨与不屑，怀春少女，除了愚蠢，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把自己的意见告诉徐以歌对她加以讽刺，反而称赞她的嫁衣很美。
　　怎么能不美呢？那可是我心上人为她精心挑选的呢。

　　时间轻盈地从这里掠过去，仿佛烛火在风中生生的跳动。
　　夏夜里清风扶着我的脸，撩着红头纱，我努力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呆滞地望着前方。前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令人讨厌的红色。倘若你见过足够多的鲜血，便此刻明白我的感受了。
　　若那穿着喜服的是我的心上人该多好啊。我忽然哀叹，心中涌起一阵悲哀。
　　娘亲并没有听到我那一声轻轻地叹息，只是应承着来恭贺的客人，与他们敬酒闲聊。
　　我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路，也并非没有尽头，只是都铺上了红毯，绣着的是吉祥的花纹。我猜这是送亲用的，也是为了给我踩上去的。我站在这路的一端，保持着一个相当优雅的站姿，但嘴角的笑已经僵硬了。
　　尘嚣与我无关，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被谁牵上了花轿，也不知道我的丈夫在何处。
　　世人口中意气风发的韩稚，何时变得如此茫然不知所措了？
　　也许是因为爱不得也求不得的缘故吧。我自问自答，耳畔仿佛有人亲密地低语，唱着我所不知道的温婉情歌。
　　后来我所听见的都是敲鼓声和唢呐声，那是为了表示喜庆。有人恭敬地扶着我下了花轿，为我引路到王爷的寝室，让我沐浴静候。
　　我默默地换下这一身沉重的金饰和华丽的嫁衣，任侍女侍候。
　　迷蒙的水汽让我不想睁开眼睛去看这一切，甚至让我不想呼吸就此沉入水中一死了之。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答应父亲放下那一份执念，更没有告诉他我背后的计划。也许我该和他说一下，但也不必说了，知道的人都会命不久矣，我也可能会。
　　侍从为我梳好头，换上了贴身的衣物，退了出去，并未说一言。
　　我懒得去观察他们的眼神了，除了害怕与阴谋，我再也想不出有什么会在这些人的眼中出现。他们可能没有想到这个王妃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疤，每一道都狰狞可怖，不适宜的出现在我的脊背和腹部，甚至我的胸膛，都有一道细长的刀痕。
　　很庆幸的是，这么多年来，我居然没有毁容。
　　忽然想起一个人是这么对我说的，“韩家的女儿就要嫁入麟亲王府了啊。”他的语气颇为感叹，分不清是悲伤还是自傲。后来我思索了一下，把这定义为阴谋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