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恨》闻朽

17、雪未停

　　我哭着想要让他回头看我，想要他如从前那般温柔的替我抹去眼泪。
　　“黄泉路上没有你，我很难过……但我也很开心，因为你没有死。”他依旧发出阵阵吼声，其中却夹杂着对我的耳语，只有我一人听到，“阿稚，我终究还是回来找你了。”
　　“你陪不了我多久了……是吗。”我呢喃，看着身旁已经昏睡过去的顾染浓，伤口肆意流血，一地都是妖艳的颜色，刺人双目。
　　“我不过是尘世间的飘尘，总会幻灭。”我听见他笑了，仿佛此刻他正在安慰我，哄着我，“你呢，很快就会入道成仙，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大海里……阿稚你是尊贵的七海之神，你不该为我流泪。你流下的泪水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了……”
　　我是七海之神？怎么可能。现在我仍然是一个可怜的人，在天地间徘徊。
　　顾千名的魂魄开始离散，我知道他撑不了多久，真正的离别，永远都是无声息的。就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会老去，什么时候会重逢然后分开。这就是残酷的离别。
　　浮华逆旅，不过也就是如此罢了。
　　“刺燕能够撑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恍惚间我听见有人感叹，语气里却满是鄙夷与讽刺。谁是刺燕？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刻骨铭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陌生，却又无比的熟悉。
　　有两个人谈笑着走入大殿，衣袂如云，烈风卷起千堆雪。
　　“不愧为七海之神的转世，很强悍。”那是卫纠的声音。
　　顾千名的魂魄终于化作一道烟，然后是一滴水落在我的手中，飞溅起水花。我想要哭，想要叫喊，想要把他留下。可他如指间沙，流逝于无形间。
　　最后我只听到一句极轻的话，转瞬即逝，“活下去……”
　　还是他当初对我说的那句活下去。可你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啊，夫君。我笑的怆然，脸上是血和泪水。顾千名终究是不忍心看我一眼，他还是离我而去，消散在万物之中。
　　天色已经是深蓝，卫纠与身边的女子飘然如仙。
　　我知道她是谁，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现在还在纠缠不休。
　　语枯，你这个赌可是以命相赌啊。万一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我。
　　我抬头看着卫纠，想对他笑，最后却忍不住哭了，我想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哭着和他说哥哥我回来了。但我知道这不能可能了，因为赌局也是他下的。
　　堂堂七海之神刺燕，怎么这般狼狈？我想问老天爷。可他没有回答完。
　　“哥哥。”我喊卫纠。
　　他对我扬起一个笑，意义不明。他并没有说话，反而从袖中摸出玉笛，随即又是那首我喜欢的曲儿。可我不喜欢卫纠用这个来给我送葬。
　　有什么东西抵住我的腰，我闭上眼睛，已经猜到是谁了。九叔重伤不起，在场的人，也就只有徐以歌了。也许她已经失去了理智，想要杀了我。
　　说实话在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欢徐以歌，只是在与语枯打斗的时候顺手带她出去，做个肉盾也好。后来伤的太重，便威胁她照顾我一路的起居饮食，在我看来，徐以歌不过是我的一条狗。可她是一条很聪明的狗，找到一个对她好的得多的人，还不忘报复我。
　　我深知徐以歌论武功肯定打不过我，加上她气急攻心根本没有理智，就算是我赤手空拳，我也不怕。她手中那把剑，也不过是废铁而已。
　　我仍然在流泪，也许现在我的双眼已经通红，面目可憎了吧。
　　可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只是我的夫君都不在了，我又何必要让自己看起来漂漂亮亮起来。我低头看了看那把支着我的胸口的剑，又抬头看徐以歌，想哭又想笑。
　　最后却只有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你夺走了本来是我的一切，害的韩家支离破碎，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祖辈的一切荣华富贵，呼风唤雨平步青云。我却因你的缘故家不成家，惨遭重创。
　　徐以歌是个心狠的人，纵然表面温柔似水。
　　似乎为了让自己的决心更大，她双手握剑，眼神也变得决绝。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我听惯了，就像是不成调的曲子般难听，可这种曲子往往是用生命作为代价去追求的快感。
　　“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反抗吗？”我的声音依旧有些哽咽，所以我在极力掩饰。
　　“我只知道你快要死了。”她定定的看着我，很镇静。
　　“错了，恰恰是因为我不会死。”我忍着剧痛，抬头望着她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觉得好笑。此刻我虽然还是凡胎□□，可她只是更快的帮助我得到从前的力量。
　　神是不死的，他们的意志左右着天敌万物。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是刺燕，那个传说中不可一见海神，司四方江河胡海，落雪旱雨。也许百年之后她就作古，而我还是这个样子，只试过了一个眨眼的瞬间。
　　我每向前走一步，徐以歌就退后两步，没多久，她就被我逼退到九叔的身边。
　　我知道我的表情此刻很狰狞，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阿稚，你不会杀我的，对吗？”九叔捂着伤口，表情痛苦却是忍耐说徐以歌轻柔的扶着他起来，眼神里满是关切。其实我很羡慕她，因为她至少可以找到一个人去爱他，关心他。可我根本找不到。
　　就算我找到了，也是转瞬而去的虚无幻象。
　　永生的神就是永生的孤独。
　　“相反，我会。”我冷笑一声，看着他。
　　他为什么会有这般自信，固执地相信着我仍然喜欢他。有自信固然是好，太过自信的自傲我可是很不喜欢的。
　　顾千名之所以会魂飞魄散，是因为语枯将自己的神力附在了那些冲我而来的飞箭上。语枯和韩九言朋比为奸不是一天两天的，我只是没有想到，语枯竟然如此大胆，当着我的面驱散了顾千名仅剩的那么一点灵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伤口仍然在流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我身上刚刚苏醒的护体法阵击退数丈，甚至被打到墙上。而那道雪白的宫墙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此刻无需我动手，因为我早就知道，弱小如蝼蚁的凡人不可能战胜我。
　　他们只是过眼云烟，妄图称霸天下，岂知只有一朝风流？
　　“昔日韩稚所受苦难，十倍还于你，顾终。”
　　我已经不是韩稚了。那个女人在刚刚就死了。
　　“九言，九言……”徐以歌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高耸的云鬓乱作一团，一身的锦衣华服都沾上了灰土和血，好像当初我见到她的模样，只是少了几分青涩。她朝着韩就走跑去，若我没有看错，她的眼中是满满的泪水。韩九言动了动，放弃似的笑叹，伸手想要拉住徐以歌。
　　又是一股强大的气，将他们两个生生隔开。那道我筑起来屏障隔绝了一切的声音与影像，韩九言听不见徐以歌哭喊，而徐以歌也看不到韩九言虚弱吐血的模样。这已经算是仁慈的了。
　　徐以歌来到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已经是逆天大罪。就算不是我刺燕出手，九天之上的神司也会察觉到并将其绞杀。我只不过是替神司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而此刻她在痛苦的哭喊着，一如我刚刚的模样。
　　他们会在我所构建的虚无世界中一辈子，见不到对方的面容，听不到对方的话语。徐以歌不知道韩九言的伤势如何，而韩九言也不知道徐以歌还有没有为了他流泪。
　　他们都不得而知，只能在里面静静老去，全凭猜测，孤独一世。
　　这是很残忍的惩罚，至少在我认为。
　　“妹妹，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卫纠有些奇怪的看着我，脸上的笑容褪去。
　　我活动了一下左手，嘴里念了个咒，瞬间重雾包住了我。过了一阵，我才散去那水雾。
　　“脏了我的手。”我面无表情。
　　眼前仿佛是春波水粼粼，我见到水中倒影的人，白衣清冷，失去的右手已经重现。而最奇异的，莫过于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和脸上的飞燕刺青。这张脸许久不见，可还好？我知道是很好的。
　　可是很多人将要不好了，就比如说是语枯。
　　语枯微愠，抬手开始结法阵。赤红色的法阵赫然升起，还有卫纠的水障。我知道哥哥其实很喜欢语枯，只是碍于天条不说而已。若是说了，我会第一个处决他，毫不留情。
　　我只是没有想到，哥哥居然对我起了杀心，现在还如此明目张胆的保护着语枯与我作对。
　　语枯之所以不开心，可能是因为我居然如此轻易的从凡胎中脱离开来。可能她不知道，凡是历经飞升劫的神，都会获得比之前强大百倍的神力。
　　“我听说你们拿我打赌，哥哥，告诉我，赌注是什么？”我侧头看卫纠，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每一声却都是凛冽的杀意。
　　卫纠倒是很淡定，只是说，“七海之神的位置。”
　　“听说你以为自己赢定了？”我不以为然。
　　“九成把握而已，没想到还是输了。”卫纠苦笑，一头青丝在狂风中飞，“就算我输了，七海之神也不会是你。是语枯。”
　　我的现世，可能是因为还没掌握好神力，骤然停了这大雪。
　　雪停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身上因我的缘故覆了一层冰霜，唯独顾染浓没有。我还是亏欠了他。那就按照韩九言原来的计划，将天下拱手相送，希望能够让他快乐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