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记》月溟刺鸟

13、这宫进的悲催啊

　　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对峙着，直到身后传来说话和脚步的声音，伶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换好了温软的笑脸，恭谨而得体；小翠皱着眉头看着他变脸，喃喃了一句“真是个贱人”。

　　“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人还没停下，伶就已经识礼的跪了下去，头埋得很低，谦卑得很，完全没有刚才和小翠对骂那种架势。而小翠此时也已经跪在地下，不过那样子就没有人家好看，而且眼睛还时不时地朝他那里瞄，一脸不屑。
　　太子本来就觉得小翠在洛水边救驾救得蹊跷，如今又撞见她和伶呆在一起，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一言不发；倒是祁帝像是什么都没怀疑似的，看着跪在地下的二人还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以小翠的经验来说，这种人最鬼，什么都明白，但什么都放肚子里不说，十足十的腹黑。
　　想到这里，偷看了那皇帝一眼，再次确认：这是一个十分勾人的腹黑。

　　“据我所知，伶一向不喜欢到外面走动吧？”苏子耀斜了眼伶，不冷不热的说：“今儿个风凉，怎么反而出来了？”
　　“多谢殿下关系，罪民只是最近觉得气闷，便出来走走。”
　　“那倒是巧的很，一出来就会碰到熟人，不会是约好的吗？”
　　“罪民不敢，我们只是刚好碰到，因为之前也有过几面之缘，所以便打了声招呼，不成想……”
　　“不成想让我们碰见了。”苏子耀不耐烦的接了下去，然后又把目光移向了小翠：“你也是出来透气儿的？”
　　“回太子，民女不是。”小翠实实在在地抬起头，看着太子说：“民女实在是饿极，想出来找点东西吃。”
　　“饿极？”

　　这次连苏子耀也觉得奇怪，祁帝在后面皱了皱眉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公公，问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小翠刚好能听见。

　　“这是怎么回事？女苑里难道都没有人送饭吗？”
　　“奴、奴才也不知道，按理说是有的，可能是有人弄错了时辰……”
　　“没弄错，那里就是没人送饭。”小翠跪在地下大声说：“我住北苑。”
　　陆公公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北苑也有人送……”
　　“我住北面的背面，在最北面，属于三不管区域。”
　　“这……”

　　那老阉人终于不说话了，小翠得意洋洋的弯了弯嘴角，看起来比吃饱饭了还美，可当她注意到皇帝在看着她时，又赶紧把头低下了。

　　“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皇帝发话了，摇了摇手让他们起来，小翠这才站了起来，手掌快速的揉了揉跪的有点疼的膝盖，目光又赶紧放在了皇帝的脸上。
　　祁帝在看着她，一直看着。

　　“你是那天那个洛水边救驾的女子吧。”
　　“回陛下，是奴婢没错。”
　　“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全名楚翠。”
　　“楚翠、楚翠……”

　　祁帝在口里把这个名字念了几次，似乎在想着什么，小翠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觉得他思考的样子也挺迷人的，于是笑了笑。

　　“这是个非常普通的名字，没那么好听，我爹娘都觉得小孩子贱名好养活。”
　　“朕反倒认为这名字很好听，念起来很顺口。”祁帝笑了笑，然后说：“你刚进宫就饿肚子，委屈你了，小翠。”
　　“陛下这是折煞奴婢了，以前在家时奴婢就常挨饿，如今倒也没什么感觉。”
　　“你在家中也常挨饿？是双亲待你不好？”
　　“那倒也不是，奴婢的双亲都长年在外乡做事，奴婢从小是靠邻里们的救济养大的，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有的事。”
　　“原来如此，倒是养成了个伶俐又懂事的姑娘。”

　　这句话看起来倒不像是太做作的样子，小翠缩着脖子盯着皇帝的脸，直到他向她招了招手。

　　“那边有个凉亭，或许我们可以去那边歇一歇，你也可以在那里吃些东西。”
　　“真的吗？”

　　小翠登时兴奋起来，苏子耀则皱着眉头，可刚说了一声“父皇”便被祁帝打断了。

　　“现在风凉，伶的身体从来都不太好，子耀，你就送他回去把。”
　　“我？”苏子耀登时卡在那里，噎了好一阵才回话道：“是，父皇。”

　　虽然同意了，但脚步走得却是风风火火，直接穿过了伶向前面走去。伶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小翠一眼，然后转过身跟了上去。
　　小翠没时间理会他，待他离开后只是径直往前走跟在了祁帝的身后。

　　祁帝个子很高，看起来有些瘦，但步伐又稳又轻，落地时脚尖在前然后才是脚掌，这样的行走方式能够让身体更加灵活，并且能够在第一时间调动起肌肉的爆发力，便于迎接战斗和袭击。
　　这个皇帝看上去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可从平日的习惯小翠便可以确认，他绝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祁帝已经走进了凉亭坐下，随即对小翠招了招手，小翠这才唯唯诺诺的跟了上去，然后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在了他身边。

　　凉亭很大，深红的柱子连接着四角，没有任何装饰。脚下踩的是深黑的大理石，在亭子的中央有一个固定的桌台，祁帝就坐在正东的位置看着小翠笑了笑，小翠回了一个微笑，然后低下了头，几个宫女陆陆续续的把果盘点心端了上来。
　　祁帝伸手把食物往小翠面前推了推，然后又收回了手掌。

　　“吃吧，你不是饿了吗？”

　　小翠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摸点心。她看到祁帝刚才推果盘用的是左手，在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一眼便知年代久远，可依旧触目惊心的呈现在手背中央，伤痕附近的皮肤全都因为这痕迹而凹陷了下去。
　　是穿透伤，小翠想，否则不会连肌肉都向下陷。

　　“当日你在洛水边救驾，朕让你做了秀女，只是想奖励你，没想到如今竟然让你过的如此难堪，是朕考虑的不周了。”
　　“其实没什么，皇上，我有手有脚，在这宫里总不至饿死。”小翠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抬起头说：“更何况也不止我一人是这样，北苑的姐姐们都是如此，大家也都没有抱怨什么。”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小翠把手里的桂花糕整个放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不劳动不得食，我们也都不是什么金贵人家出生的，干些轻活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后出宫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出宫？”祁帝怔了怔，轻声问道：“她们都想出宫？”
　　“不是想出宫，入宫十年却未得陛下垂青，不出宫又能做什么呢。”
　　“那小翠你怎么想的呢？”

　　祁帝这么问有些奇怪，小翠抬起头看他，皇帝的眼睛又圆又黑，被他盯着看的时候真的是有点欲罢不能。
　　小翠突然就觉得不那么饿了。

　　“小翠不想出宫，不过小翠知道，我出身不好，长得还没那些姐姐们好看。”
　　小翠说着，把手里的点心又放回了盘子里：“而且陛下让我进宫做秀女也未必就是喜欢我，只是找个名头奖励我救驾有功就是了。”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祁帝笑了笑，拄着下巴看着小翠：“那你喜欢入宫吗？小翠。”
　　“当然喜欢啊。”
　　“为什么？”
　　“因为陛下长得好看啊！而且我入了宫以后就有可能得您的宠爱，再当上娘娘，荣华富贵不都来了吗？多风光啊！”
　　“呵，你这姑娘倒是实在。”

　　祁帝笑着又放下了手，兀自摇了摇头。

　　“若是全天下的姑娘都和你那么简单就好了，但人都是贪婪的，有了想要的之后总会想要更多，永无止境。”
　　“所以陛下就会讨厌她们。”小翠歪了歪头说：“我只是平头百姓，但即使我们也知道，陛下似乎没有特别宠爱的娘娘。”
　　“嗯，是这么回事。”

　　祁帝说着收回手，玩着桌上的杯盏，嫩瓷的小茶杯在他的手掌中转着圈，杯壁被一遍一遍又细又慢的摩挲着，似乎想要摸出什么。
　　皇帝的目光一直放在杯子上，可小翠知道，他一定在想别的。

　　“小翠。”
　　祁帝还在看着杯子，可突然对她说话，这让小翠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他。
　　“我在，陛下。”
　　“我如果给你一，你还会要求二吗？”
　　“每个人都是贪婪的，都会想要二。”小翠诚实地说：“但如果您提前和我说明白了，只有一没有二的话，那我就不要了。”
　　这次轮到祁帝怔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然后笑了笑。
　　“你说过的话，就要算数；那我现在告诉你，没有二，但我可以给你一。”
　　“哦，明白了。”小翠大方的笑了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陛下。”
　　“你说。”
　　“您的二呢？”

　　这个问题再次让皇帝怔住了，他看着小翠愣了半晌，随后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很多年前给了别的女人了。”
　　“哦，您只有一个二吗？据我所知，男人通常有很多二的。”
　　“年轻时，我觉得我也有很多二，见到那个女人之后其他的二莫名其妙都消失了，只剩了一个，我给了她。”
　　“她应该不是某个娘娘吧。”
　　“不是，她是别人的娘子。”祁帝微笑道：“在见到她时就已经是了。”
　　“那还真可惜。”

　　小翠闷闷地低下了头，沉默了一阵重新开口。

　　“有一件事，我想必须要先告诉您。”小翠摇了摇嘴唇，探着脑袋伸长脖子低声说：“陛下，我这不是第一次，您介意的话一也不用给我。”

　　这问题有些致命，祁帝看着她又愣了好一阵，这次真的是彻底的哭笑不得了。
　　最终，他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不介意，反正我也不是。”

　　小翠回到北苑的时候很开心，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傻乐。
　　她挺喜欢这个皇帝的，真的！成熟、温柔、风趣而且特有魅力，这样的男人，真的是……真称得上是男女通杀，小翠觉得自己要是男人的话看见他也肯定得硬。
　　当然，她不是男人，是男人也进不来这皇宫。

　　想到这里，小翠又一屁股蹦起来，打算梳妆打扮……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好打扮的，要知道，她人长得一般，皮肤也偏黑，又瘦又小但是浑身肌肉所以摸起来硬邦邦地，一拳打在石头上石头未必碎但若是打在脸上那人铁定破相。
　　所以，就这么一人儿，还有打扮的必要吗？
　　因为，对于祁帝所承诺的那个一，小翠已经是万分的感激了，别提二了，换成她是皇帝她连一都不给！

　　这么想着，小翠拿着盆出门，在井边打水洗了把脸，随后把头发又梳的整整齐齐地。突然肚子有点饿，但考虑到晚上将要进行的运动项目又担心这时候吃多了可能会导致比较煞风景的事情发生所以狠了狠心还是没吃东西。
　　戌时刚至，小翠便搬着一个小马扎坐到了院子里，她知道这时候祁帝可能还没用膳，不过她还是愿意在院子里等着，完全是兴奋所致。墙角鸡笼里的母鸡们“咕咕咕”的叫着，在小翠听来就像是喝彩似的，丝瓜架下，躺椅女人看着她，不屑的哼了一声。

　　“诶，你不会真以为皇上能派人来接你吧？”
　　“我不是以为，是肯定。”小翠看也不看她的说：“陛下说了，他肯定会做的，皇帝不都是一言九鼎的吗？”
　　“那得看是多大小的鼎了，还得看是什么材料的。”

　　躺椅女人自言自语着，从旁边的架子上端起茶水吸溜了一口，然后就那么把杯子抱在怀里。

　　“你知道吗？原来院子里也有个姑娘，和你一样，整天说皇上马上就派人来接她了。”
　　“你接下来肯定要说皇上就不知道她这号人是吧？”
　　“皇上知不知道她我不清楚，不过总之那姑娘最后也没得偿所愿。”女人又吸溜了一口茶水说：“那姑娘最后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她总是疯疯癫癫的说皇上会来找她，后来有一天她就那么跑出去了，然后被人满身是血的拖了回来，没过两天就死了
　　“哦。”

　　小翠撇了撇嘴，依旧兴致勃勃的坐在那里，躺椅女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个聪明丫头，不至于被打死。”她一边吸溜着水，一边说：“你要是再聪明点就会明白，皇上不可能宠幸你的。”
　　“干嘛这么说？”
　　“你觉得你自己长得好看？还是觉得咱皇上就喜欢给自己心里添堵啊。”
　　“可他说过……”
　　“你爱信不信吧，不信咱俩打个赌，我赌他今天肯定不会来接你。”

　　女人说着，嘲笑了一声然后又继续吸溜着茶水，小翠抿着嘴唇想了想，突然窜了过去。

　　“好，我和你赌。”小翠站在女人旁边，自信的说：“今皇上要是睡了我，你怎么办？”
　　“我跪下叫你奶奶。”
　　“行！”小翠重重的点了点头：“我要是输了的话，我叫你奶奶！”
　　反正我奶奶死得早。
　　“别整那没用的，你不是说你哥马上就得进宫当厨子了吗？你让他管我一年的馄饨就行。”女人摆了摆手，看着小翠说：“怎么样？成不？”
　　“成！你要是出宫之后愿意给他当媳妇，他管你一辈子馄饨都成！”

　　女人听到这话笑了笑，重新闭上眼睛躺在了椅子上。
　　小翠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女人平日里看着讨厌，可冷不丁这么一笑还怪好看的，就像是盛开的大丽花……马上就要凋谢之前的样子。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翠向后退了两步想要回去小马扎那里，可是身后传过来的脚步声令她停在了那里。
　　不是执牌传唤的公公，而是当今太子。

　　太子这年头也干起给老爸招妓的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