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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医生和画家 ...

  •   第44章医生和画家

      自从送给杰克迟到的生日礼物后,卡尔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绝对是那个该死的生日礼物的后遗症。
      那天晚上,做到最后,脑细胞、体细胞完全不听指挥,意识都几乎要消散了。体内残留着惯性般的感觉。就像被扑灭的山林大火,在干燥的草丛里,还潜藏着几粒火星。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卡尔才明白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理——杰克在示弱,没错。
      情人们在一起时,总要有一个占主导地位,另一个处于弱势的从属地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是为爱而示弱吗……
      卡尔待在藏书室里,小心坐进软绵绵的厚沙发中,随手摸过一本小说开始阅读。读了几页,完全无法进入纸张和字母构成的世界,于是“啪”地一声把书合上,扔到一堆凌乱的书中。过了一会儿,卡尔决定继续读,却根本不记得刚才读了些什么。他摸着那堆书,找出一本尚有温热的打开,又垂头丧气地放下。
      卡尔在纠结,纠结极了。他不确定,杰克是上帝的恩宠,还是给他的惩罚。
      你别想再碰我的屁股!
      太让人闹心了,杰克!

      金发碧眼的男孩,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夺目、甚至炫目的光辉,那是一种混在玻璃中的钻石的光辉。谁凝视那双真挚热烈的蓝眼睛,谁就会觉得完全了解了他,而了解他后,就不能不爱上他。
      卡尔也曾经迷恋过那些上流社会的少女和贵妇,迷恋那些仿佛是砂糖、香料和玫瑰花瓣堆成的娇艳女人。可自从爱上杰克,他就发现,她们与他相比,仿佛温室里的花和旷野中的树,叽叽喳喳的麻雀和优雅妩媚的天鹅,缺乏流动的潭水和汪洋恣肆的大海……
      不可能有人不被他吸引,不可能有人不爱他。

      卡尔呆坐在藏书室里发愣,而他的情人和医生在花园里交谈。
      卢森一头烟灰色的羊毛般柔顺的卷发,在倾斜的日光里,强光部分如同一顶银质的帽子。杰克递过一支烟,医生拒绝了,淡淡地说:“我不抽烟。”他眼皮和嘴皮同时抬起,杰克陡然觉得,卢森凝视他的眼睛发出了低低的声音似的,仿佛那句“我不抽烟”不是用嘴巴发出的。
      过了大约三秒,杰克还觉得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虽然无论再怎么努力地侧耳倾听,听到的也只是血液在大脑里流动。
      “我为我先前的想法道歉。”卢森终于开了口,杰克吓了一跳,有几分呆傻地问:“嗯?”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被父母宠坏的、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现在,我改变看法了,你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杰克哭笑不得地说:“诚实确实是一种美德。没错,很多人一看到我的脸,就马上认定我的大脑里空无一物。长了一张娃娃脸是我的一大失败,一大损失。”
      卢森的面部肌肉仍然保持纹丝不动,但眼睛亮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让人承受不住的金属刮擦般的意味似乎消失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后悔认识我,画家杰克,但我要说很高兴认识你。”
      卢森裹在宽大的医生的白袍里,看不清身材。但他悠悠地挥动手臂向杰克告别时,杰克发现他露出的一小截手臂,泛着拧在一起的金属丝的亮度和力度,完全没有医生们惯有的松软无力。听诊器的耳件卡在脖子后面,涂抹了银灿灿的滑滑的光。
      杰克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卢森就在视线中变成了一个白色的点。
      杰克是个灵性、弹性、韧性合一的人。他像一杯清透明亮的美酒,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就会引发口腔和喉咙的共鸣。无需言语,无需赞叹,只要闭上眼睛,慢慢品味,那些令人爱不释口的清甜与干爽就直抵内心。
      没有人不会爱上他。
      ****************************
      今天天气真不错。卡尔满意地看着已经拉开的窗帘里倾倒进来的大把大把的阳光,一边对杰克说:“今天你没有特殊安排吧?”
      杰克在盥洗室里刷着牙,口齿不清的声音让卡尔可以想象他满口泡沫、牙刷在他口中来来回回移动的可爱场景:“没有,卡尔,如果每日例行的画画不算的话。”
      卡尔没有按照逻辑继续说下去,而是坏心眼地转变了话题:“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杰克,你现在起床起得越来越晚了。看来终于有一天,我们的生物钟会趋同。”
      盥洗室里传来的声音变得凶巴巴的:“胡扯!如果不是你昨晚太过分了,我才不会这么晚还起不来呢!太阳照到屁股了!”
      卡尔沉着的声音幽幽传来:“你的屁股是我的,我不会让太阳照它。”
      杰克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该死的,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的所有物!”然后是一串咳嗽,很显然,在愤怒中,杰克被水或牙膏呛着了。卡尔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进去,拍打杰克的后背。当杰克的咳嗽平息后,他的手又不老实地转战其他地区。
      杰克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任由卡尔橡皮糖一样黏在他身后,章鱼一样缠上来。手臂越来越紧,像蟒蛇在吞噬猎物前的准备工作……
      杰克透了一口气,勉强说:“今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卡尔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销魂的时刻提起别人,因此言简意赅地说:“福特先生今天要来这里,我们准备举办宴会和舞会为他接风洗尘。”
      杰克猛地挣脱卡尔的搂抱,大声说:“真的吗?就是那个推出了T型车的亨利·福特?你们有什么生意要谈”
      卡尔很不满意因为他人而导致杰克离开自己的怀抱,于是重新张开双臂把他环住,略带怨气地说:“老亨利性格内向,看上去平易近人容易相处,但实际上,他是个难与之合作共事的人,独断专行,唯我独尊,控制欲超强,而且他已经是个四十九岁的老头子。”
      杰克笑出声来:“四十九岁就是老头子了?卡尔,你有没有想过,你变成四十九岁的样子?”
      卡尔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确定,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吧。反正,二十三岁的我和四十九岁的我肯定会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杰克被挑起了好奇心,凑得更近一些。
      卡尔亲吻着他的嘴唇,闻到了牙膏的清爽薄荷味。他一下一下吻啄着半开的两瓣淡粉,仿佛是说给他的嘴唇听的:“反正到了那时,也会正如此刻。你肯定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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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微笑说:“谢天谢地,杰克,确实在我身边。”
      爱德华小心地问:“一直吗?”老人摇头说:“并不是一直。他还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理想,和自己的观念。不过四十岁以后,杰克就再也没离开我身边。”他明显自愿地被回忆吞没了,他脸上有着冻死在冰冷海水里的人惯有的微笑:“四十岁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分开。到那时,无论是社会,他人,还是我们自己,都不可能把我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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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极其暖和的宁静夏日。杰克到花园里去时,发现管家指挥着园丁忙着采剪鲜花,并大捆大捆地搬进屋子。杰克看拉夫恰对布置鲜花并不在行,于是推开他,抢占了他的位置。园丁们带着怨气和不满看着他,但不一会儿就目瞪口呆了。杰克先是从容不迫地指挥园丁们该把花布置在哪里,然后亲自动手选花装瓶。杰克的手不大,却十分敏捷灵巧。
      他就像在画布上指挥颜料一样,他的手,指挥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把它们变成各种形状,摆放到各个角落。
      等卡尔下楼时,彻底傻了眼。整个房子完全变了模样。
      鲜花的渲染装点,使房子一些硬朗的线条变得柔和,使肃穆庄严的氛围变得温馨。一丝不苟变成
      恰到好处,略微有些阴暗的大厅,仿佛被施了魔法似的一下子明亮起来。
      厚重的具有百年历史的石质墙壁,配上一时娇艳很快会凋零的鲜花,就像落在枪口上的蝴蝶,有着炫目甚至是凄艳的神秘美感。
      卡尔也想帮忙,杰克把他赶走:“我不信任你的审美品位,做你该做的事去。”浴室卡尔转身,与拉夫恰讨论承办酒宴的酒店,仔细审查应该请来的客人名单。
      杰克从花丛中,看去,看见卡尔低着头,眉头微微皱着,声调不高但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真是一家之主的模样。

      现在是黄昏时分,宴会还没有开始。晚霞映染着天空也映红了杰克的脸庞。杰克站在门厅上面的画廊里,斜倚着栏杆,侧着身子,向下面遥望,以主人的身份,等待着客人的陆续到达。
      身后一阵平稳而轻快的脚步想起,杰克绝对不会弄错那个声音。果然,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同样熟悉的声音也慢慢悠悠地飘过来:“你会掉下去的,杰克!”
      杰克转过身,咧开嘴,无偿赠送了一个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的笑容。
      卡尔一阵眩晕,仿佛画廊左右的油画全都旋转起来。杰克侧身站立的姿态实在太迷人了,简直勾魂夺魄,从侧着的姿势里,可以看到领带下面的锁骨的阴影。
      他又骄傲又嫉妒。为拥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尤物而骄傲,为必须把这个尤物让别人看到而嫉妒。

      客人慢慢都来了。卡尔一边与来人应酬周旋,一边与向杰克介绍。来客中有的杰克认识,有的是陌生面孔,还有许多曾在报纸上看到过的脸。
      一个老先生与杰克握手,他的手肥大而松软,汗涔涔的;一个先生长着一管玫瑰红色的香肠一样的鼻子,杰克怀疑他喝多了葡萄酒;一个男人的手胖乎乎滑溜溜的,不知道怎么保养出这样的效果;女人们欢声笑语,裙裾托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高跟鞋咔哒咔哒的声音,香水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杰克的大脑在腾云驾雾。
      然后他看到了声名远播的亨利·福特。他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双眼皮,目光谦逊和蔼。他的皮肤十分光滑,除了头发是银白色,根本看不出来人已经快要五十岁了。卡尔走上前客套一番,把他介绍给杰克。一时间,闲话声,招呼声,欢快的声音,热闹的声音,遍布了整个大厅。

      他看着卡尔对这个随口吐出妙言警句,同另一个开个玩笑,朝第三个莞尔一笑,回过头又同第四个打声招呼,再转回来向第五个行吻手礼……卡尔娴熟地与客人周旋。
      杰克觉得,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学会卡尔这套娴熟的周旋功夫了。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杰克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映衬在傍晚的光里,流淌着金属的光泽。他烟灰色的头发像羊毛一样蓬松卷曲,却又像银勺一样闪亮。他穿着灰色缎面礼服,胸前原本是听诊器的地方变成了领带。他个子不高,很瘦,在逆光里却给人高大的错觉。
      卢森像一座钢铁雕刻的国王全身像,静静安放在门口。灰色的眼珠向杰克的方位转了过来,如同一勺水银在白瓷碗里转动。其实他的眼睛是淡绿色,不知为什么也染上了金属的色泽。他以无法模仿的姿势,推了推无边的眼镜,镜片上反射过一闪即逝的光,对杰克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杰克小声惊呼道:“卢森·弗洛伊德!”他悄悄拉住卡尔的袖子,低声问:“你邀请了你的家庭医生吗?”卡尔摸不着头脑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杰克?”于是杰克要过来客的名单,与卡尔一起从头往下找去,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一个并不长的名字——德国驻美特别代表弗洛伊德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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