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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45 章 惊变、天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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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漫天席地的大雨,永无止境地隔绝着世上的一切,空气中的寒意,穿心透肺。
如果,袭灭天来只是想让佛心伤上加伤,痛绝又痛,那么他这次是成功了。被一系列的意外延阻多时返回战场的一步莲华,满眼尽是炼狱般的景象。
脚下的泥泞,不知是多少亡魂的葬骨,那些破碎的衣袍与残肢漂浮在这片血河之上,甚至,没有一个落足的地方。首次想,当初他没有结束袭灭天来,倒底对不对?
天子呢,天座,玄莲,雪钵五僧呢……,佛者的长发,被雨水打的凌乱,白玉天珠被他捏的作响。然而视线茫茫,一时间也不知从何找起。
正自心焦力瘁,却闻细微响动。
「吾佛慈悲。」
一步莲华心中默念,被他自水洼中救出的僧人,一身泥血溃烂,但他依然一眼认出那人是迦叶殿的和罗师藏。
一向深居简出的一步莲华,平日里与迦叶殿的几位老古董素无交会,唯一打过的交道便是当初入门时所受的百般刁难。然后,即来到眼下。
拈个佛诀,环形的疗伤佛光围绕住奄奄一息的和罗师藏,老师藏本已涣散的目光,在看到一步莲华额间的法印时,乍然清明。
「是大日莲华……」虚弱得像是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却似涌出道不尽的感触,劫后余生,即使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也难免情绪纷飞。
封印一战,不仅仅惨烈非常,更多的是始料不及。异度魔界算错了地点算漏了练峨眉,九祸派驻在边界的人马没能拦下萍山练云人;另一方面,玄宗又何尝料得本门中会出现叛徒,以致宗主天尊道人当场惨亡,阎魔旱魃及时脱身。
风驰电掣赶来的魔君百里外扬弓,天荒箭洞穿正待连结的四方封印。封印足以毁灭四方的威力反噬,阵内伤亡惨重,阎魔旱魃挥军直上,意在一举灭掉两教。
尽管负伤在先,圣域一方却半步也不肯退缩,众僧早有默契,救世宏愿,不惜舍身。天座、善法天子、一阐提、八叶莲等功力较强者奋力抗之。无奈,此时的阎魔旱魃已是威势难挡,天座不敌竟一掌被打出了佛心。
又一名宿敌倒在脚下,阎魔旱魃不由得放声狂笑。志得意满之际,却见云霞争变,风雨横天,天云变化之处,一股宏大的掌气猛地袭来。一生征战不败的魔君,连萍山练峨眉的人影都没见到,那颗号称最强韧的心脏便已经离体。
佛心魔心先后被卷入气流当中,圣域魔界各自出手,不料,猝变与混乱导致了阴错阳差的结果。双方虽然各抢一心,却是魔得佛心,佛得魔心,两边无言黑线。
为根除阎魔旱魃之祸,天座以最后一丝气力封魔心于体内,并立下法旨,舍己心而永世不还魔心,弟子一阐提、八叶莲等含泪继承其志。失掉统帅的魔军,不得已护住阎魔旱魃的身躯退兵。
玄莲重伤,天座失心,迦叶殿同样无力为战,一阐提唯恐魔心有失,遂率领残余僧人急急撤往苦境。
得到众人消息后,一步莲华心中忐忑不减,先不说没有随大队离开的善法天子,单是眼前的和罗师藏,已是回天乏术。
双掌轻合,莲华圣功属性强行一转,变为极高段的疗伤功法。如此行功,大大违背常理,但为救佛友性命于万一,一步莲华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输功不多时,一步莲华脸色忽变,进入和罗师藏体内的真气不受他控制地逆流而回,且带着另一股精纯的元气,源源回溯到自己受创难愈的心脉。此真元非他,正是得道高僧以性命与一身修为凝结的舍利真元。
「和罗师藏,此刻尚未到放弃之时,吾亦不能受此……」
一步莲华说得情急,却被和罗师藏一语打断:「油尽灯枯,命数也。请让其发挥最后的效用吧,圣——尊——者。」
这一声称呼出口,风雨雷鸣瞬间在耳际停止,一步莲华胸中一梗,自己尚未正式受此称号,此刻呼出,已是他所不能辜负的期望。
狠下心,凝神运气,即便悲哀在怀,却要以无情无驻的极境,最大可能地化纳这份继承而来的精粹。千年舍利,一朝为脉,一步莲华看到老师藏缓缓闭合的眼里,流露出最安详的微笑。
打在一步莲华脸颊上的雨水,慢慢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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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换心,奇哉、悲哉。然而如此之代价,也挽不回破碎的山河。原本完美无瑕的封印计划,最先出错的环节,便是金鎏影与紫荆衣的无情无义。二人在最关键时刻的背叛,实比一把尖刀插在玄宗众人的心窝还狠。
自此之后,四奇之金鎏影、紫荆衣之名不复存在;风云舍生道内,又有多少鲜活灿烂的生命,不复存在。
低洼处的积血,浸透了太始君跪落的袍角,他伸出骨节苍白的手,抓起天尊道人折断在地的拂尘。
「师弟,几百年了,你什么事都要与吾争,事事占先。如今连这最后的一步,你也要走在吾前面吗!」
他的语气恨极怒极,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弟子之罪,当由师偿还。」
太始君缓缓站起身,肩后那一头铂金色美如秋月的长发,早已在步下法台时,满目花白。
「天尊,只要吾一息尚存,就绝不会让魔界得逞。哪怕散尽吾千年功体,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吾也要偿汝所愿!」
太始君话毕时分,一声响雷落地,狂风疾吹,闪电交接,映得他早已颓如灰烬的眼底,异芒大盛。
「苍天助吾!」
太始君狂喜而笑,因为篡改天时,无意间使得道境八百年一次的天雷劫提前。
「既是天意,吾便以这条老命为引。异度魔界,你们破得了封印,雷劫难过。余下的,苍那小子,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暴风雨中掐指精算的太始君,神情一片悠远宁静,如同享受着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雷势骤然猛烈,天穹星子被震得摇摇欲坠。凶猛的闪电把整个天空撕裂。黑暗的裂缝中,一团雷火划空啸海而落,宛如过客一般,未及劈山碎地便消隐无踪。
命引主雷,身化灰魂离散,纵然九泉不得见,但使愿无悔。
以性命换奇迹的太始君,求仁得仁。那记消失在雨幕中的巨雷毫无预警地劈往魔界,不偏不倚地打中魔龙最脆弱的脊梁骨,噩梦的制造者异度魔界,第一次经历了属于自己的噩梦。
那时候,吞佛童子刚返回魔界,正拖着无甚感觉的胳膊向九祸交待战况。大殿中央生生不息的魔火,乍然熄灭,九祸生出不祥的预感,正欲使人详查,灭顶之灾已然临头。
※ ※ ※
(下篇)
天雷一擎。
魔龙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下以后,庞大的身躯彻底瘫痪。裂缝由龙脊开始扩张,随之而来的是一波又一波毁灭性的震动。宛如龙血龙肉的岩浆,喷涌而出,刹那间便吞没了驻守在血脉之间与六欲天地的整支魔军。
眼见灾难即将延伸至居住在胸腹部的鬼族族民与旁支,最先反应的是银锽朱武,最先行动的也是银锽朱武。这位鬼族首屈一指的征战之神,这次充当了保护之神。
向九祸投去百感交集却依旧从容动人的一眼后,银锽朱武奔回自己的家乡,硬是挡在大波动冲击之前,以一人魔元,尽毕生功力放出逆天魔印,护住那些惊慌无措的族人,与这股是不可逆的自然之力抗衡。
肉身燃烧殆尽之际,战神的元神化作坚不可摧的结界,形成永久的庇护之所。险险逃过这场大劫的鬼族,便与这位为他们牺牲的战神,一同在幽冥中休眠。
战神捐躯,魔界的末日之劫却并未就此终结。
通往鬼族领地的六欲天地,支撑这片天地的六根龙骨全部被打断,前后巨大的断层,正随着岩流,一点点滑向因龙脊挫开而形成的空间缝隙中。整个要道仅剩下一块未塌陷的区域,宛如一座孤岛,耸立于焰涛汹涌的火海中央。
匆匆赶来的九祸,瞧见此景只觉得一阵眩晕。丧失继子、魔君等至亲至友之痛尚未消化,连朱武的魔气也消失了,而争取来的,不过是一点喘息的空间,一旦断层坠落,魔龙的身骨将彻底散架,千千万万的子孙,整个种族的覆灭,也许只在今朝。
此时此刻,再坚强的人恐怕也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九祸自然也有撞墙一了百了的冲动。不过,如果魔界还有什么人能适逢剧变第一时间冷静下来,隐忍而坚定地处理危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邪族的女后——九祸。
所以九祸虽然焦头烂额,却没有六神无主。转眼之间,命令已出,安稳军心为当下之首,九祸授命任沉浮、鬼座等人往各地恢复秩序;自己则调集将士,指挥挽救断层。
六条坚硬的玄铁链锁代替了六根骨柱,只要派人站在中央石柱,以锁链拴住两侧下坠的断层,自可慢慢拉起来再想办法接合。
然而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引力,犹如天之阻力,而空间交错处的气场,像极了死神主宰的领域。那些不畏焰气、地震、前仆后继冲上去的魔卒,前仆后继地化灰而亡。即使元祸天荒与黄泉吊命,也亏得九祸眼疾手快,以魔功将他们即时救回,才免去被两股不平衡压力撕碎的厄运。
断层直线下坠,石壁碰撞的声响,宛如敲起的丧钟,九祸终年冷如冰川的脸上,已包不住内心惶恐的火焰。
偏在这时,还有人火上浇油。
紫电狼影冲散人群,大家都往回撤他却不要命往前冲的,正是赦生童子。
「给吾退下,赦生!」
「吾要回鬼族!」
女后的命令,头一次对自己的儿子失了效力。吞佛童子单臂拦了一下,也没拦住,九祸气得正待怒斥,眼光却扫到了赦生怀里抱着的封罐。透明的罐壁发散着酒红色的荥光,里面所保存的那缕魔气,九祸并不陌生。
三族之中,就属鬼族的人最依恋自己的故土,即使战死沙场,魂魄也会想办法回到家乡。而传说,每一族的皇脉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魔源,高贵的灵魂,能够在那里获得重生。
哪有为娘不知子心,赦生生来乖巧不会违抗任何命令,但是这个傻儿子,却又生就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九祸一叹,不再喝阻,就在雷狼兽腾空飞越断层时,发出掌气。人与兽立即像撞上墙一般跌回地面。九祸身影一动,干脆利落地把赦生打昏,命人带下去看好。
片刻耽搁,一回头断层落得快没了影,九祸大惊:「吞佛童子,为吾护持,本座要亲自一试。」
「哈,不如让吾来吧。」
蓦然响起的嗓音,低沉得毫无救世主的味道,阴冷嶙峋的身影,也没有半点救世主的气质,但是当袭灭天来从天而降,灰发飞扬地稳稳站在大石中央时,当真屹立如山,气势雄伟。九祸眼里一亮,在那一刻,她就认定了,袭灭天来正是魔界的救世主。
圣魔两气,双极之躯,是唯一能通过空间夹缝的条件。
轻拂一把自己颊前的银灰发丝,魔者的笑无人明了。在九祸开口请求之前,袭灭天来已经自行取过铁链,提运魔元将一端的铁钩射入下坠的断层,定牢;而另一端的利爪,半点不手软地扣进自己的双肩。
只听魔者沉喝一声,佛魔双极之力推动渊底的气流,硬是扯出了已经掉进无间深渊的断层。比手臂还要粗的玄铁链子,因承受不住力道几乎变形。两侧断层一滞,袭灭天来吃力地隆起背,功体一催再催,下坠的断层再次被拉高,每上升一分,嵌入那纤细肩膀的钩爪便深入一寸。不一会,已见皮肉掀起,血顺着链子倾流而下,把玄铁链子染得如刚出铸炉一般的通红。
平日里自认为骠悍无匹的众魔物看得一阵屏息,袭灭天来像是毫无痛觉,眼眸的光泽是狂热与快意的鲜红。不消片刻,他就掌握了力道与平衡点,把锁链往手臂上多缠了几圈,断层就此悬停在锁链长度能及的高度。
九祸心头大石落定,眯眼一思,望着一语不发、出血又出力拉着断层的黑衣魔者,郑重启口:
「袭灭天来,吾以邪族女后、魔界之主之名,吾界将允你无上荣耀,竭力为你达成一切愿望,此承诺千年不变。」
九祸神色威严,三言两语,已是魔界所能允诺的最大回报,同时也向众人宣告了袭灭天来不一般的地位。
魔者微闭双目,银边黑帽不见抬起半分,拽着锁链无动于衷地盘起腿调息,好半响才道:
「未来之诺吾不感兴趣。吾当下之愿,魔界已经为吾达成。」
九祸微微一愣,才明白对方所指乃是断层。由于空间裂开,异度魔界最底层的黑暗源力也被释放出来,袭灭天来维系断层的同时,可趁机吸收这份黑暗之力,既然能从中受益,他一点也不觉得吃亏;更何况,魔界若亡,便是便宜了万圣岩的那些和尚。
「袭灭天来,断层虽有你拉住,但接合的方法尚待寻找。吾无法许下期限,这种状况要延续到何年何月。」
九祸坦承直言,袭灭天来拯救在前,任劳任怨在后,她对这只外来魔的信任度直线上升,是以开诚布公。
「无妨,这里放心交与吾即可,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等着女后处理。」
袭灭天来意外地好说话,九祸不觉产生从未有过的依赖心理,轻叹一声道:
「天灾人祸,祸不单行,吾界已是进退失据。」
「女后,你吾均知,无得退惟有进。别怪吾没有提醒到,最关键的一役,玄宗首席的接班人却枯守在总坛,值得深思。」
论心机谋略,九祸本不逊于袭灭天来,只是方才心思都扑在断层上,此刻略一思付,便是脸色一变,当即命令黄泉吊命与元祸天荒等速点精兵,随她出征。临走,又把自己最信任的爱将叫来跟前吩咐:
「吞佛童子,你留下来协助魔者。」
九祸,不管你对她付出多少,永远也不会放下那份戒心,袭灭天来习惯性地想去一拂自己的灰发,手臂却被锁链牵扯得不能动弹,于是便半睁开眼冷冷一笑:
「正合吾意。」
他能够及时出现在六欲天地,原本就是寻着吞佛身上那股熟悉的佛气而来。
九祸风风火火地离开,吞佛童子在断层的对面安静地坐了下来。
「可惜,吾无法为汝减轻负担。」黑衣的背影,与残留在心头的白色身影渐重渐叠。
「不巧,吾也无法为你疗伤。」袭灭天来吃力地扭过身,眼光一指吞佛童子肩膀的伤。
彼此的脸色都是苍白如斯,复杂不明,遥相一望,便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