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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三、入局(下) ...

  •   惊情五百年
      作者:风云水龙吟
      监修:花非花、清水比奈
      友情支持:开胃狼

      第五章、独自莫凭栏
      三、入局(下)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黑衣与小马回到了刀庐。
      温暖晨光随着黑衣推门的手臂照入屋内,恰落在空荡荡的床上。
      床上仍有血渍,却不见了应该在此的少年。
      “小飞他……自己走了?”屋内一切整齐,并没有搏斗的痕迹,聂风环视四周,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黑衣微微点头,道:“他腿上有伤走不远的,我去找他。”一面说一面去箱中取了些东西,转身就走。
      “我同你去。”虽然黑衣曾奇迹般地于火场中生还,聂风仍有些放心不下。
      黑衣却拍拍他的肩膀道:“折腾一夜了,你歇歇吧。倘再落得火烧眉毛,我会记得大声喊的。”他笑着挥挥手,已走得人影不见。

      薄薄的晨雾在林间沉浮,头顶偶尔有几只山雀或者鸽子飞过,叽叽咕咕地叫,阳光透过残存的竹枝竹叶洒在湿润地面上,将那些黑黑白白的灰烬也照得有了些暖意。
      真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在这晴朗舒适的晨光里,小飞那张瘦削的小脸上依旧没有笑容。
      他扶住身边大竹,一点一点迈出右腿,再将左腿小心地挪过去。他走得很慢很慢,却仍然不断前行。
      直到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闪现在面前。
      “拖着一身伤,还想做什么?”那大猫一般敏捷而强壮的男人盯着他,连眼神也像是锁住了受伤小鹿的豹子。他唇角带着一个浅浅的弧度,笑得惬意。
      “走。”可惜他不是只懂发抖的小鹿,高傲的鹰娃子即使受了伤,也不会放弃飞翔。
      “要走也得有腿走。”黑衣说罢,毫无征兆地骈指点向小飞腰间!
      小飞猝不及防,只觉浑身一麻,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衣伸臂接住,又将他打横抱起,迈步便走。
      “你、做什么?”小飞的眉目一冷。
      “你说呢?”黑衣邪邪一笑,挽住他膝弯的胳膊却小心地避开伤口,径直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那一年,那一天,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将他抱出血泊,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小飞的脸色蓦然一片死灰,却仍睁大了一双黑眸,倔强地瞪着黑衣。
      行了片刻,却见一带溪水蜿蜒在竹林间。黑衣一直走到溪畔才将小飞放了下来,令他背靠几株大竹坐着,自己便去溪边取水。
      他将盛满水的蕉叶杯插在石缝中,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向内里倒了些东西。接着拔出一柄匕首,走近小飞,先除下他左脚的靴袜,再用匕首将那血糊糊的裤腿连着先前的包布一起划开。
      布帛裂至膝盖,麦色肌肤上狰狞的伤口亦慢慢呈现,黑衣便取过药水替他冲洗,将伤口周围的血痂和污物一一剔除。
      那药水气味很冲,杀得伤口火灼似地疼……黑衣觉到他浑身僵硬紧绷,牵起嘴角笑了笑道:“放心,我手艺很好,不会弄痛你的。”
      洗毕伤口,黑衣又取出另一只小瓶,挖了些乳白色的药膏替他敷上,刷墙般地将大大小小的伤痕统统糊好,这才用纱布包扎妥贴。
      小飞只觉腿上一片清凉,倒真的不怎样痛了,知道黑衣用的乃是上好的金创药。
      黑衣解了他的上衣,放他躺于自己膝上,继续处理他身上和臂上的伤口,小飞抗拒无从,只得听凭他摆布。
      阳光从头顶洒下来,竹叶绿得像一片片透明的玉,衬出黑衣那一头乱发,几绺翘起的发尖上晃动着金红的光……小飞就这样仰面瞪着他,一双眼睛黑黑大大地睁着。
      远处传来鸟雀拍翅的声音,那人的五官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清晰的却是他一双强而有力的手,那双手很热,像冬天里的篝火一样热……
      小飞就这样瞪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快走……”
      “刀庐……危险,你们……快离开!”
      黑衣闻言,手下却没有稍停,只是一笑道:“想对付我的人,从来没少过。”
      “但是赢过我的人,从来没有过。”

      他笑的时候,那黑沉的眸子深处仿佛迸射着火花,整个人忽然显出种不可一世的狂态。
      ——这笑容!……
      这笑容很容易令他想起另一个人……
      这时,黑衣已将他所有伤口收拾完毕,立刻运指解了他的穴道,容他穿回衣衫。
      不料小飞穿好衣裳后的第一件事,是站起来就走。
      黑衣赶上一步,搭住他的肩问道:“为什么不等伤好再走?”
      仿佛要经过深思熟虑,小飞沉默了很久才答道:“你们这样强,不需我保护。”
      黑衣道:“你急着回律大哥身边么?他给了你期限?”
      再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小飞只是一片沉默。
      黑衣也默然立着,看着少年倔强的背影,过了好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看你不像汉人,你真是从小在万樱庄长大的么?”

      此言一出,那沉默少年霍地回过头来!他用那双黑得看不见彼岸的眼,瞪了黑衣片刻,垂下头道:“我,不是汉人,是黑汗!我阿爸的安达【注1】,背叛我们,杀光我族。我,杀不了他。你,若杀了他,我会报答你!”
      他的成句略欠流利,尚带着三分黑汗人浓重的音尾。也许正因为他的汉语不很熟练,又不愿让人听出自己的来历,所以才那么沉默。
      黑衣略有些惊讶地盯了他片刻,道:“律大哥武功不弱,你为什么不求他替你报仇?”
      小飞却不答话,他的牙齿紧咬着下唇,似乎咬住了什么不能出口的秘密。
      ——天外有天,万樱庄固然富甲江南,势力不容小觑,毕竟也不过是不理江湖事的商人。
      黑衣默默看着那双因激愤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进少年漆黑的眼睛,眼神中闪过几点火花,然后骤然变得寒冷。
      一抹邪笑倏然浮现唇角,黑衣慢慢地问道:“你的仇人叫什么名字?”
      少年如月下深潭般的眼眸内,骤然掀起了滔滔巨浪——这黑色的巨浪,覆盖了那寒潭深处的最后一丝童真。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他叫……赤赤吉纳穆尔达!”
      这个名字吐得异常狠,异常恨!连竹梢上的鸽子雀鸟也受了惊吓,扑棱棱一阵翅响,四散纷飞……
      ※ ※ ※
      “穆老兄,这杯我喝了,愿赌服输!”
      少年清朗的嗓音,伴着连串欢声笑语撞出潋滟晴澜雅间的雕花窗棂,回荡在回廊曲折的庭院内——如坠入流水的落花,才刚打了半个旋儿,就被琵琶锦瑟击鼓吟唱的浪头扑了下去,沉入喧嚣的水底。
      潋滟晴澜乃是蜀中第一的销金窟,成都、眉州各有分号,都是人如潮水的所在。
      舞馆主人原系胡女,名叫阿娜儿,发如乌木肤若冰雪,却生了一双碧眼,直似猫儿仿佛,更跳得好胡舞。
      蜀中龙蛇混杂,胡汉往来频繁。阿娜儿自三年前西来,如今在这蜀中的声名堪比当初江南明月楼的夏姬,据说惟江湖上一二等的人物,方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白爷,请用!”穿着火红薄纱衣裙的少女,正蜷伏在雅间主座一个青年的脚边,用一双象牙般细白的手,奉上雕作五瓣花的银杯,杯中美酒鲜艳如血,乃是西域闻名的葡萄美酒。
      这猫儿般柔媚的少女,便是艳冠蜀中的胡女阿娜儿。
      那青年身着雪白的暗花绮罗衣袍,看面貌不过弱冠年纪,容颜俊美,神采夺目。
      他右手接过银杯,一饮而尽,唇角浮现出慵懒的笑容。但他的左臂弯里,兀自揽着一只精致的鹿皮刀囊。
      纵有美人在侧,也宁可怀抱宝刀——这爱刀如痴的白衣青年,正是当世江湖的刀神:白玉堂。
      “白兄弟好酒量!”紧挨着他坐在旁边相陪的锦衣汉子,却是一头微卷的长发,褐肤棕目,身边立着两个穿着黑汗服饰的仆人。这容貌特殊的汉子便是蜀中数一数二的豪客名贾,黑汗人穆尔达。
      白玉堂放下银杯道:“别要奉承我,这回算你好运,咱们再来过!”
      “白爷莫不是输得急了想翻本吧?”阿娜儿晃一晃手中的象牙骰碗,三颗晶莹剔透的水晶骰子嘀嗒作响。她言语虽然讥诮,那一双翡翠似的眼珠儿却投射着粼粼碧波,仿佛晴日湖水,无声无息地流过白玉堂的面颊。
      穆尔达看在眼里,忽地伏低身子,手臂一伸便将那可人儿揽进自个儿怀中。粗糙大掌搓揉着粉嫩肌肤,他把阿娜儿紧紧困在臂弯里,大大咧咧地道:“小野猫儿,你这么偏心,我可要不高兴了!”
      阿娜儿是久惯欢场之人,立时悄悄收了心思,化作十二分的娇嗔,水蛇一样盘踞于穆尔达膝上:“穆大爷这是哪儿的话?白爷是客,我怎能不帮您招呼着?”
      穆尔达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俏臀:“小野猫儿真会讲话,骰子我已腻了,你这里还有什么趣致玩意儿拿来耍耍?我还要跟白兄弟再赌一局!”
      阿娜儿道:“穆大爷和白爷日日腻在我这小园子里,能耍的乐子都耍遍了,这花这酒这弯月儿俏日头,哪样还没赌过?却还没赌够么?”
      穆尔达笑道:“小野猫儿,你又不是不知我生性好赌!何况与白兄弟的情分,就源自七日前一场赌局,现在得了他这好朋友,怎能不赌到痛快!”
      白玉堂抱着刀囊,眯眼轻笑道:“穆老兄抬举了。人生在世,唯赌而已——只不过姓白的运道一直不怎么样罢了。”
      穆尔达松开怀里的美人儿,拊掌大笑:“好一个‘人生在世,唯赌而已’!白兄弟说得好!穆尔达是粗人,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赌大赌小,也不过是一场赌——就冲这言语,你我一定要再赌一把过瘾!”
      白玉堂拍拍刀囊笑道:“穆老兄有心,我自奉陪。除了我这位兄弟,姓白的周身玩意,你随意挑了作注便是。”
      穆尔达摸摸鼻子,嘿嘿笑出声道:“何必,穆尔达我有好注头,包你看了喜欢!”
      说罢听他用胡语吩咐了几句,一名黑汗仆人立刻出了门去,片时又回,远远便听见铃声叮当,那仆人手中提来一只金色的大鸟笼,置于桌上。
      只见那笼中囚着一只周身纯白的鸟儿,比鸽子大出两头,却是白嘴白爪,两眼好似鲜红的玛瑙珠儿,美丽非凡。
      “好俊的白海青!”白玉堂打量了一刻,脱口赞道。
      穆尔达面有得色:“白兄弟果然识货,这可乃是松昆罗【注2】中的极品,这只‘玉爪’当初我赌酒赢了四十名勇士才得着!你看这毛禽拿来做注头如何?”
      不料笼子刚刚放定,那俊鸟儿便焦躁,在笼中扑扇着羽翼,使力撞击笼壁,直撞得啪啪作响。一时间雪玉似的羽毛纷纷折落,躯体上也多出几处鲜红的血点。细看去,原来鸟爪上绑着特制的脚绊,更结上了两个铜铃。它撞得越是激烈,铃声便越是脆响不息,听来格外凄厉。
      这海东青原是雕中最俊之物,生性凶猛,能够捕杀比自己更大的飞禽,乃猎鹰中的佳品。但其捕捉和驯养都最为不易,故而价值连城。惯来驯养海青,都要经过熬鹰、过拳、跑绳、勒膘等专门的步骤,方能使一只野雕消磨野性,当作猎鹰使用。
      眼前笼中这只“玉爪”白海青,似乎已经过“熬鹰”的步骤,却仍旧不减暴躁,在笼子上越撞越猛,连小小的头颈上都刮掉了一撮羽毛,露出红肉,双翅上的血点渐渐晕成了血斑。
      白玉堂看了一阵,心中不忍,开口道:“穆老兄,这鸟儿如此撞下去只怕活不长久。海东青不宜被关在这么小的笼子里,还是把它放出来的好。”
      穆尔达不以为然道:“这小毛禽倔得很,放出来一样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也是捕鹰的笨拙,错手弄死了它配上对的一只,这雕子一心求死,自然难养熟了。”
      阿娜儿插言道:“穆大爷,我听说雕子没了伴儿就活不下去的,是么?”
      穆尔达笑道:“雕子重情,一生只得一个伴儿,打食也同着一起的。没了伴儿的雕子往往自己投石寻死。松昆罗虽然也是撑梨的儿子,却傻得很,可比不得我们做人的自在。”
      阿娜儿摇头叹息道:“我倒觉得雕子这心思可怜呢!人儿鸟儿,没了伴侣还有什么趣味,难道活一辈子倒是为了自己一个孤零零的么?”说到这儿,她似乎有所感怀,目光微露怔忡。
      他俩乃以汉话交谈,白玉堂在旁却只是沉默。青年左手紧抱刀囊,右手却无意识地在那细致的鹿皮上摩挲。听罢,他忽然道:“穆老兄,你既说这鸟儿是赌注,是否我这回赌赢了你,它就归我?”
      一听白玉堂要赌,穆尔达双目发亮,大声道:“当然!这雕子便是赌注!我是赌酒赢回它,你若想要,只需喝酒赢过我!”
      白玉堂点点头:“好吧,赌酒就赌酒,这鸟儿我要定了!”

      【注1】安达:蒙古语,兄弟。
      【注2】松昆罗:女真语,海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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