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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六、狼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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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五百年
作者:风云水龙吟
监修:花非花、清水比奈
友情支持:开胃狼
第六章、陈迹怅人非
六、狼纛(上)
“其先国于西海之上,为邻国所灭,男女无少长尽杀之。至一儿,不忍杀,刖足断臂,弃于大泽中。有一牝狼,每衔肉至其所,此儿因食之,得以不死。其后遂与狼交,狼有孕焉……其后狼生十男,其一姓阿史那氏,最贤,遂为君长,故牙门建狼头纛,示不忘本也。”
——《魏书·列传第四十九》
暗夜在流动。
夜色蔓延,星斗转移,风云聚散……
亮的暗的,有声的无声的,有形的无形的,种种演化,自茫茫宇宙间不可探究的深处发生,只是倏忽过境。
无数难以想象的神秘力量,在黑暗之中生息、搏动。
夜的眸眼已张开。
一切属于夜的元素,都在——变。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动。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
追逐……
等待。
夜,在动。
他,在飞快地奔跑。
星空下,屋檐上,腾挪纵跃。一袭贴身合体的夜行衣靠将他身形勾勒得无比矫捷,凌风而来,健步踏过,不惊片瓦。
他实在很像一只猫,一只漆黑的、灵动的、小心翼翼隐藏着爪牙的大猫。
一只神秘如夜的猫。
但,猫怎能有那样的速度?
他的速度,显然已不输聂风。迅疾,更无声。
风起红尘,往往席卷苍茫,尽显天意的莫测与无情。而一只猫在暗夜里匆匆潜行,也许只因他的目光锁定了——
一只鼠。
一只独一无二的锦毛鼠。
※ ※ ※
锦毛鼠白玉堂在不知名的深巷中乍然驻足。
回首,只见浓黑,星光幽暗。
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回首,只因一种感觉,出于本能的紧张。
或者说,就像忽然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单凭默契,无需佐证。
“爷……后面……有啥?”两名青衣小僮见他如此,也跟着紧张了一阵,可是摒息回首,良久不见任何异动,不由得心里发毛,口中发问。
“没事。你们先往,就说我一会儿便来。”白玉堂又静立了一刻,终于开腔。说着伸手捞过刀囊,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两名小僮心内更惊,嗫懦道:“爷,既然……没事,不如……快些走吧……”
白玉堂横了他俩一眼,声色忽厉,恶狠狠喝道:“走!”
两名小僮被他骇得齐齐一颤,慌忙手牵着手奔出巷子去了。
白玉堂手拎着刀囊,立如一座雪色雕像。眼看两人奔远,他蓦地抬头,一双墨玉般的眼眸映满纯真而热切的星光。他向着深巷一侧的屋檐道:“既已来了,还不现身?”
屋檐静默,星光下,那儿空无一人。
白玉堂的眸子一黯,口气渐冷:“你装死,爷爷便要去了!”
深巷内依然寂静如死,甚至没有一丝风为他作答。
白玉堂忽然一笑。
他自嘲地笑了笑,无声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立即转身,大步向巷口走去。
这白衣的青年,心如松昆罗般的高傲,一贯说去便去,决不辗转羁留。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必如此。
但——有一双手、一个怀抱,一定要将他挽留!
一双暖热如篝火的大手。
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
情人的怀抱!
感觉到脑后风动的刹那,白玉堂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拔刀!
他的手还未及动,便觉一条坚实的手臂环了上来,刹那收紧,箍住了他身躯和右手!
另一只手掌,却是轻轻地掩住了他的嘴。
好厉害的轻功!人已贴身,以白玉堂内力之高,居然也丝毫不觉?!
——普天之下,拥有这等身手的,还有几人?
——是“他”!
白玉堂右臂微挣……挣不脱。
其实他还有一只手。
他的左手同样可以使刀,他的左手刀同样快、同样准、同样狠!
左手一甩一接,他已握住了天涯的刀柄。
然而,同时……他也感觉到“他”没有阻止,只是把脸孔轻轻埋在他的发间……滚热的气息,熟悉的气息,呼嘘在颈侧、耳边……
他握刀的手一紧。
——只要微微用力,只要轻轻一抽……
这时他听见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好像暗夜的呢喃,恍若从天穹之外的远处传来……
“耗子儿……”
可那无边的暗夜,明明是无情天意的一份子,又怎会发出如此多情的声音?
如此……留恋的声音……
他的手莫名其妙地开始脱力,好像力量被什么抽走了。他觉得他还是应该拔刀,可是他拔不出,真的拔不出。
仿佛一切都凝固了……天地间永恒流动的风,以及天地间短暂来去的他们。
“不要走。”“他”说。
一句话,打碎了凝固。
“啪嗒”一声,刀囊落到了地上。
星空下,暗夜中,深巷里。
白玉堂再度抬头看天。
他的眼中闪着光,不知是星光还是泪光。
他两手空空,手中并没有刀。
没有天涯海角。
※ ※ ※
战云纷涌。
人说,云从龙。
此刻,自那紊乱的气流中冲出的人影,他,真的像是龙——
一条直破云霭的夭矫银龙!
人如剑,剑如箭,自庭院彼端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直击立于椅前的云。
这便是当日云怒堂前,律南天力退江南剑王容罱曷的一剑,亦是万樱山庄的家学,碎宇剑法第一式——惊虹夺日!
这一式以快取胜,长驱直进气势夺人。在场诸人皆感律南天人剑幻化银龙,一双紫眸凌厉,仿佛就要扑噬自己,不约而同都往后靠了靠。
只有一个人例外。
面对如此杀招,只有云怒堂主依然不惊,不言,不动,只是抱臂肃立,连肩上那袭斗篷都静静地垂着,并未因四周狂飙的剑风而有丝毫拂动。
只因他一双冷眼,已经看透了这式剑招的缺憾。他看出这招受步法限制不能折返,而战线又太长,招式一老,便会力弱。
敌手力弱之际,方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锐利无匹的剑风直刺眉睫,云身后的斗篷忽然一扬,仿佛涨满了的风帆,整个人暴然弹射而出,双掌齐下迎着律南天的剑路轰去!
排云掌第四式——排山倒海!
若说律南天剑法犀利,云这一掌则更磅礴盖天,招式无甚花巧,只是实打实地以内力倾轧。剑掌一拼,律南天持剑之手顿给震开,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显见功力稍逊。
一拼过后,云却未有乘胜追击,反而盯着律南天上下打量几眼,皱起了眉头。
只因方才内力交拼,他忽然从对手的剑招之中,感到了一种气息。
——那,与他自身的武功同出一脉的……熟悉的气息!
——同样的感觉,在他和展昭于云垂野墓前交手的时候,亦曾有过。
这律南天与展昭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也会身怀天下三绝的内力?!
律南天却不会给他思考这些的时间,一击不中,随即变招。只见他脚步一错,身形忽然就在一闪间一分为二!
场外众人皆只觉眼前一花,圈子内仿佛出现了两个律南天,同时运使着一模一样的招式,两柄银龙剑带起道道弧光,仿佛许多的新月交错辉映,一左一右向着云怒堂主夹击!
碎宇剑法第二式——双锋斩月,妙就妙在以快速变幻的步法造成虚实交错的两面攻势,令敌手真假难辨,混乱之际必然有机可乘!
但是可惜——今次他面对的,却是同样精于此道的云!
排云掌的要义本就是飘渺繁复,最擅长在无常的变幻中扰敌制敌,云,本就比任何人更懂破除虚幻!
是真是假,何须费力分辨——云蓦然两掌一合,直指向天,周身顿有霞气氤氲,丝丝淡青色的云雾迅速翻卷,将他整个人包裹于内。
既然辨不清真假,便无需去看那纷乱表象,敌手的斤两,他只需以实力来问!
两掌乍分!霞气顿被撕裂——那一线破口更迅速伸张,直破而前,两道截然相反的气流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啸声,无论对方身影是虚是实,皆给以迎头痛击!
正是排云掌第七式——撕天排云!
撕天排云一出,在场众人皆感四周空气一薄呼吸窒闷,而身为攻击目标的律南天更不好受,由手臂至前胸皆遭那无形气流狠狠撕扯,剑招霎时溃乱。他心知不敌,急忙仰身倒翻,一溜儿筋斗撤出此杀招范围之外,落地之时不免就有些狼狈。
丐帮众人一见他落了下风,就有几名小丐窃窃议论道:“有钱人日子就是安逸哦,成天吃好用好,腰眼子都趴了,看来这万樱庄主膀子也不硬扎……”话还未说完便一人挨了简伯青一巴掌,齐齐栽倒在地,其他弟子瞧见长老脸色铁青,亦连忙噤声,不敢多言。
反观云怒堂的黄衫少年则是群情激昂,挥舞着火把欢呼叫好。
正在此时,蓦听律南天大喝一声,再度合身扑上!
银龙剑挥洒出一片绚烂剑网,气势与方才大为不同——云怒堂主一见,眼神亦是一沉,双臂运劲严阵以待。
那一片耀目的寒芒中,有锐烈的气流纵横,这一式剑招以虚御实,虚实相济,赫然是碎宇剑法中罕见一式——转斗移星!
律南天斗志顽强,纵已连败两合,亦能再组剑势全力攻上!云见他剑路奇特,亦豪无顾忌挥掌迎上,一探之下,却觉双掌为那怪异气流牵引,竟是抽掌不得!
这转斗移星乃是碎宇剑法中最为精妙的一式,一旦剑网发动,往往能以巧力吸摄对方的内力兵刃反袭自身,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云的嘴角,却在这时浮现一抹邪笑……
或许对他而言,这一战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了些许的趣味!
只见他双臂蓦然一扭,青色霞气再度自臂上透发而出,丝丝缕缕散开,竟与转斗移星的剑芒相互绞缠,那青气亦自生一股黏劲,反将律南天的剑网朝反方向带引。他二人掌来剑往,青气剑芒逼得观战诸人眼花缭乱,招式却是愈绞愈深,愈缠愈牢……
蓦听云怒堂主一声沉喝,双掌一收一推,那柔力刹那抽回,狂莽内劲爆放!律南天只觉臂上一麻胸口一重,宝剑登时脱手——当他意识到自己是中了爕云无定,人已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 ※ ※
每个江湖人都有一段关于江湖的故事。
来自五百年后的他,亦不例外。
五百年后,他是一个传奇。
五百年前,他是一段寂寞。
他是聂风。
小窗半掩,风起风动,发丝轻轻拂过,顽皮而跳脱,宛如少年郎的一颗青春心。
那发丝的主人却盘坐于椅上,沉若渊岳,稳如磐石。
他闭着眼,面容平静,刚柔并济的五官俊秀不凡,若非因重伤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残缺,当是天工造物的一大杰作。
他的人,很静。他的心呢?
风从不停息,风的心又怎会凝冻?
此刻,这如风的少年,他的心,正比平生的任何一个时候跳得都要——快!
只因他体内的真气,正同时受到数道非出同源的气息牵引呼唤,激涌翻腾,将他的内息搅得一团混乱!
今天真不知是什么日子,在这小小的刘家庄园周遭,聂风感应到的气息竟有四种之多!
其一,是步惊云的死亡之气!自聂风在刀庐寻得绝世好剑后,便日日剑不离身,这气息也便如影随形。这气息极为霸道,只要他的意识稍稍薄弱,便毫不客气地侵入他的躯魄,如寒冰刺骨,对他自身的真气吸摄压制,令他不断虚耗!
其二,是“天下三绝”的内家真气!天下三绝的内修法门自成一脉,很难与其他武功的真气相融,一直藏于他的体内的风神腿真气,遇到同源真气便会互相牵引。展昭亦曾习过《梵天鉴》内所记的三绝武功,又掌握了“天下大乱”,“天下大乱”与三绝气出同源,每每运转,都会牵引聂风的内息,使他丹田气乱!
今夜不知为何,“天下三绝”运转的感觉格外强烈,仿佛有数人同时在使用这种真气一般!难道是展昭的“天下大乱”再度突破他的心障,有所精进?
而那“死亡气息”也似乎格外嚣张,简直不似一把剑在默默发散,而是——步惊云本人就在身旁!
除却这两种气息,聂风却还感到,另外还有两道非同小可的强者之气在刘家庄园内外驰骋,牵引他的内力一起疯涌!
这两道真气,其一他亦十分熟悉——那正是白玉堂独有的锐烈刀气!
而另一道,则格外的黑暗、邪异、霸道、深沉!是他之前从未遇过的……但,他可以确知,这道陌生的强者真气,远比其余三种真气都要深厚、野蛮,且——强!
它非同一般的强大!它甚至比其余三道真气加起来都要可怕……
它——已超越了“常人”可以达到的修为……这股力量足可令山崩地裂,更遑论夺取“人”脆弱的生命!
这——当是一股属于魔鬼的力量!极度邪恶!极度蛮横!极度自负!所经之处,天可碎、地可绝……
它,潜伏在这小小的空间中膨胀、侵占……常人不觉,身怀冰心诀的聂风却能够清晰地感知“它”的存在!
难道……这,才是“天下大乱”的感觉?
若这才是“天下大乱”的真气感觉……那么聂风所熟悉的温和沉默的黑衣,南武林正道仰止的昔日魁首“南侠”展昭……他的一脉心魂,在这股极强极恶的真气影响和压制之下……是否还能——
继续存活?
聂风已无法深入猜测下去。
庄园之外早已一片大乱。他聂风刚刚担负起守护《梵天鉴》的重任,本该携书遁避……但展昭方才离去不足盏茶的工夫,他便突然被这四股真气纠缠牵引,提气吃力……
如此……他甚至难离此屋,更遑论担负起护宝的重任!
他只有聚齐全副心神,苦苦忍耐调息,尽快将造反的真气一一压服,令其各归己位。
他太专注……甚至未能感觉到屋内忽然风起。
这风起得异常,因为这是一股挟带着丝丝杀气的……
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