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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三、堕天(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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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五百年
作者:风云水龙吟
监修:花非花、清水比奈
友情支持:开胃狼
第七章、问谁领风骚
三、堕天(8)
雾渐消散。
——雾虽是天物,竟也像是畏惧着什么一般,惊慌退避。
墨黑的魁梧人影便在此时率先破雾而出,那黑影步履沉重缓慢,手持墨黑铁剑,同样墨黑的斗篷贴身垂落——他,正是云怒堂主!
“堂主!”
“是堂主呀!”
“太好了!咱们堂主没事——”
云怒堂帮众顿时欢呼雀跃,声如鼎沸。秦岚脸上亦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他忽然觉得浑身湿热难当,顺手摸去,才发现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欢呼未了,第二、第三条人影亦已接踵现身,却是聂风提着雪饮刀在前,白玉堂紧握天涯在后。
聂风衣袖尽碎,双臂鲜血淋漓。白玉堂不过双颊微泛白,身上白衫虽有多道裂口,却不见血。
此刻唯独不见展昭,蜀中群豪不免焦躁难当。一个人满脸血汗还顾不得擦,便上前冲着聂风嚷道:“聂少侠,你师兄呢——南侠人呢?”
聂风满面疲惫,并未立刻作答,那人大约心急火燎,竟伸手就去扯聂风重伤的手臂。
但还没碰到聂风一根汗毛,那人已觉一股锐气如刀横来!他想要抬腿避过,那力又急转直下,恶狠狠劈在他的小腿之上,顿将他打得扑跌在地,当场磕掉一颗门牙。
群豪旁观者清,都看见是白玉堂连挥了两掌将他打翻。只是大家多少吃过他的亏,此刻谁也不敢出声,仅自揣测着这白毛耗子精究竟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如今却又站在哪一边。
白玉堂嘴角微微一牵,掌刀翻转,搭上聂风的肩膀。
静默的场中响起他的声音,清亮逼人,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喂,小马,爷爷瞅你这胳膊血还滴嗒着哪,要不要我发发善心,撕块衣角帮你包扎包扎?”
聂风一拧身让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无良鼠爪,正欲转头给他些许教训,就听见一个沉冷的声音道:“如此——”
随着声音响起,是一道气息的瞬息移动……
云!
白玉堂的怒吼紧接响起:“死木头你做什么?!”
然后便是一声清脆的裂帛:“嗤啦——”
聂风转过脸去,果见云已掠至自己身后,右手正按着白玉堂的肩膀,左手中……居然真的是一大块雪白的衣襟……
“——甚好。”云木无表情地吐出这后两个字,顾自将那块衣襟丢给聂风,然后回身走向云怒堂众人。
聂风不期然接过,愣了一愣,忽然大笑出声。他笑得开怀,一旁众人尽皆不明所以,只是面面相觑。
“你——死木头,算你狠!”白玉堂气急败坏刚要发作,便被众人的喧哗分神——
“快看!是展昭!”
“展南侠出来了!”
白玉堂大喜,一壁反手将天涯插回刀囊,一壁忙忙转身:“死猫……”
被众人迎着候着,一步一步走出水雾、踏上湖岸的那人,却教他一脸的欢喜骤然凝固……
那人脸上尽是水气,一头乱发早已湿透,紧贴在额上、脸上,掩住了低垂的眼睛。从未见他的步子虚浮若此,仿佛每踏一步都要耗上全身的力气……然而他的脊梁仍旧挺得很直,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块坚硬的铁。
他右手握着湛卢,左手抓着剑鞘,在众人瞩目中默默走出雾池,又走了几十步,这才站住。然后他抬起双手,慢慢将剑尖对准了剑鞘,慢慢把剑插了回去。
黑衣早已千疮百孔,破碎的衣袂在微风中摆动,展昭不声不响地站着,只是低垂双目,一下一下,试图调匀沉重的呼吸。他的面上、臂上、胸腹上布满青紫的淤块和许多一时无法平复的鲜红血点,皮肤迸裂的伤口已迅速结痂。就连那些血痂也已泡得发白,蒙着一层湿气。
“南侠大人,你没什么吧?”
“展南侠,你还好吧!”
“展师兄!展师兄你辛苦了!”
蜀中豪众围上去了,中原群英也纷纷聚拢过来,六剑盟师徒更是冲在当先。有的人已经伸出了双手,想要搀扶于他。
“死猫……你……”白玉堂没有扑上去,他只是站在人堆之外。他的目光透不过重重的人幕。他也没有如一些观者猜想的那样,骤然发作,高呼着什么使力硬挤进去。
他只是怔怔望着许多的人挡在“他”与自己之间。看起来,每个人脸上的担忧都比他要深重,每个人关切的声音都比他要高亢,每个人焦急的动作都比他要热情。
而他只是站着,一言不发地站在远处,连视线的方向也没有改变。不断有人从他身畔擦过,但是很小心地,不会去碰到他,仿佛他就是一根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刺。
“别担心。”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搭上了白玉堂的肩——是聂风。
聂风道:“我去看看他。”
白玉堂微微点头,低声道:“多谢你,小马。”
聂风分开六剑盟的师兄弟走进人圈,众人看见是他,都让了开去。
展昭的呼吸依旧沉重,已是紧闭双眼,被发绺半遮的眉心挤出一道刀刻似的深痕。
聂风轻轻推了推他,低声唤道:“展大哥……是我,聂风。”
“展大哥……你说句话……”
展昭慢慢睁开双目,扫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笑道:“没什么……聂师弟,我只是有些累。若能睡上一觉便好了……”
声音是沙哑的,因而比平日更加低沉。
他甫开口,便有一个朗朗的声音接上了他的话头:“贤弟确实辛苦了!方才这一场比划下来多大的动静,可不比你连着练他几宿的功夫还累么!”
众人循声转头,说话的正是这凤麟山庄的主人律南天。
乱局方终,在场众人谁不是一身狼狈?惟独律南天乱中来去救下百多人命,居然一袭青衣仍保完好,只浸得几块水斑。如今场中披头散发者逾半,可他连鬓发也未乱,着实令人诚服。大家心甘情愿让出了一条敞道,由他领着穆尔达、张况珏二人大步走进。
“大师兄!”崆峒三子见张况珏无恙,连忙挤过去慰问,引他与师父师兄弟见礼道安。
律南天走近展昭,两手按住他的双肩,与他附耳道:“我知你累了,余下的事,就交给为兄罢!”
展昭气息未顺,只微睁双目看了看他,沉默不答。
律南天一笑,转身道:“大家都先缓口气,搁一分闲心,且听律某扯几句不打紧的闲话——大家伙儿今日都瞧见的,南侠与云怒堂主在此切磋,非为胜负,却是为了平息连月来蜀中的种种波澜……”
他说着转向云怒堂众人的方向,朗声道:“江湖上泊船的,讲究一个有来有往,不外‘理、礼、利’三个字打头。”
“天有天道,人有人心,合乎天公地理人心,不违背武林正道的,便称得一个‘理’字。”
“至于这个‘礼’字——”律南天说到这里,冲左右抱拳道,“律某乃胡地狼种,虽在中原痴捱了几年,说起来着实惶恐——到底不如各位拿捏得清省。以律某拙见,所谓礼尚往来,客气好渡万年船。凡事让人三分,不争闲气,便不少这个‘礼’字。若有说得不到之处,各位只管驳来。”
他这番话说得礼数周全,中原耆老蜀中豪英谁个也挑不出错处,加之众人又欠他一份人情,此时人人忙着称是,云怒堂中也有不少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
秦岚心知他意在收买人心,将众人都拉去与自己一个鼻孔出气,暗暗道声不好,又转脸去看自家堂主。
云握剑立于数百堂众之前,眼望着人堆中的律南天,素来木无表情的面上忽然泛起一丝森寒的笑意。
下一瞬,他毫无征兆地迈步——向着那一众对头走去。
※ ※ ※
律南天笑容可掬地道:“最后这个‘利’字,乃是利市之‘利’——出门在外,无论行的哪行买卖,总是图个利市,没有谁情愿自找晦气,把道越走越窄的。律某以为……”
他刚说到这里,便觉脑后传来一股极不舒适的气息,于是戛然顿住。四周本来喧喧嚷嚷议论纷纷的人群,此时亦变得悄寂无声!
一只冰冷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将律南天推开一边。
数月以来江湖连串风波的祸首,欺压蜀中群豪力挑丐帮分舵、一度被巴蜀乃至中原武林称为魔头的云怒堂主,大步走到了看似连一根指头都无力稍动的南武林魁首面前。
雄壮的身躯隐没在墨黑的斗篷中,同时隐没难辨的,还有那人的百转心思。
云微微俯首,望着展昭的脸。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突然一掌将面前的劲敌格毙!而此刻的展昭,显然毫无自救之力。
律南天也不禁背脊生寒——在云出手以前,他没有任何理由出手——但若云真的出手,他亦没有万全的把握能阻他杀死展昭!
聂风恰立在展昭另一侧,饶是他也不由心惊——向来,连他也难预料云的出手,更别提数月来两人各自为政,如今就更猜不透他的念头。
——即便云怒堂与展大哥立场相对,此刻云师兄若对他下杀手,聂风也决不答应!
思及于此,聂风屏息凝神,众人中惟有他对云的身手最为熟悉,也只有他最有把握及时出招,替展昭挡下一击。
云瞧着展昭,横冷的眉一动不动。他忽然开口,一字一字道:
“你•赢•了。”
他的声音沉冷平板,但这三个字异常清晰!他身前身后足有五六百人,人皆听得分明!
然而场中气氛依然绷于一线,众人太过紧张,一时间谁都没能转过来他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那魔头……姓云的……他意思是说……他承认自己输给展南侠了?”人堆之中,不知是谁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可惜无人答他,那人也无胆再问。
仍旧是一片静默。
静默中,云已转身。墨黑的斗篷扬起飘落,同时抛下又一句断为三截的说话,一截一截砸在众人的心上,铁板钉钉——
“我答应你——”
“我一日在生,”
“云怒堂一日不入中原。”
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他分明是在向展昭低头服输!
方才他们四人在湖心打得天昏地暗,连湖边也被搅和得一片狼藉,究竟战果如何,校场上自顾不暇的人们哪里知晓!大家瞧见展昭竟似是四人中伤得最重的一个,都以为他此战已败,不料此刻云怒堂主居然主动向他认输,是以众人无不怔愣。
情势急转,律南天原本备下的说辞已然作废,但他心思转得极快,紧接着云的话头便又是一笑,潇洒拱手道:“诸位!律某要说的正是此事——律某与穆爷、张少侠有幸凭湖观战,亲见南侠与云堂主的盖世武功。如今他二人英雄相惜,云堂主既仰慕南侠能为,又肯退让一步——武林中讲究以理服人,理义所向,自重千钧,不必处处压逼,以武相争。我看这场风波到此便可为止,大家以为如何?”
他说话的时候不忘以目示意穆尔达与张况珏。穆尔达便即将手按在胸前遥遥行礼,张况珏低下头去并不与他对望,却也未出声反驳。
众人听了律南天的话,又愣了一愣,倒是六剑盟盟主、崆峒掌门苏箴接着说道:“律庄主所言不虚,处处逼人太甚,非是正道风范,我辈自然不屑为之。”
苏箴毕竟是一代宗师,大家对他甚为信服,这才觉过味儿来,人群中立时爆出一阵欢呼!
各路英豪纷纷拍手称快,彼此道贺。许多人再度向展昭涌去,若不是聂风奋力阻拦,几乎要将他冲倒。众人口中或赞或谢,人人放声,嚷作一片。
蜀中群豪经了今日这场乱战,个个气势已馁。湖心之战扑朔迷离,那诡谲红光也说不清是哪门子功夫。但有一点,展南侠的武功路数在江湖上早就不是秘密,谁也没曾听过其中还有这么一手——大家仅能确定最后是南侠的“一意孤行”将红光击散罢了,却说不准这红光是否姓云的魔头练就的魔功……
这么细想下来,群豪自觉姓云的武功奇高,简直可惊天地,连堂堂南侠要折服他都费去了半条命!现下能够保住身家性命已是上上,谁还敢多想其他,只愿早早离了此地,再不必见到此人。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恐怖的浩劫,至此可算消弭于无形。虽说这云怒堂主年纪轻轻辣手无常,难讲信用能有几分,不过他既然敢在整个蜀中江湖与中原群侠面前认输服软,今后纵有反覆,大家也多个由头讨伐于他。
“若他反悔,自有南侠在,还怕什么!”许多人心里拨弄的都是这方算盘。
只有丐帮帮主甄铭隔着人堆叹了口气道:“将来若那姓云的反悔,得让南侠把他引到荒山野岭再行收伏才是……”
简伯青在旁听见,抹了抹一头大汗,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大帮主,您还真想有下回哪?”
甄铭连连摇头道:“没有最好。”
白玉堂站在人群之外,孤身只影格外醒目。一切言语欢呼他都听得分明,省得事情已了,一笑转身,举步便走。
正逢云背着人群行来,二人擦肩,云怒堂主破天荒地先开了口:“去哪里?”
白玉堂笑道:“你管不着。”说着竟转了个方向,摆明了不打算与他同行。
秦岚远远看见,急忙飞身而至,迎面将他拦下:“白大侠慢行!这会子表面暂息风浪,实则仍有些首尾未了。你贸然独行,若再惹是非上身,决非美事。”
白玉堂眼稍微挑,斜睨他道:“你们分明是想好了来认输的!真好算计,白某人自叹不如。而今头也低了,火也熄了,眼见只欠着一桌赔情酒了。爷爷两头不相干,自去我的,难道要留在此地等那绿南瓜来请我吃饭?”
秦岚笑道:“求输求赢,我等都遵堂主吩咐。只是白大侠方才身在乱阵,这校场上的情形您未见真章……”
他话音未落,耳畔已响起一声暴喝:“独孤城主,莫拦着我!等我宰了那个畜生,为二弟报仇!”
白玉堂应声转脸,远远看见郝元礼闪身躲在麒麟血石之后。数丈之外,无双城主独孤缊用尽力气拖着丹山派掌门谢显。谢显一手拿刀一手拿剑,手舞足踢状似疯癫,满脸血污糊着头发胡须,凄厉如鬼。
“咳,你说的那些真章,爷爷用刀把子也能想见……”白玉堂摇了摇头,低低叹息。
秦岚又道:“白大侠素来是明白人,何妨多留一刻,将这出好戏看罢?”
白玉堂道:“已然吹喇叭收场了,还有什么角儿未到?”
秦岚微笑,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个七年前就该在你刀下收场的人。”
白玉堂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我便留下,且看看你们云怒堂如何料理门户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