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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章
      莫念是一个孤儿,自孤儿院中长大。
      在二十一年前她因为某个意外而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又因为某个蓄意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医院里。
      因此,每次别人说到她的故事的时候,末了总是会加上一句:“难怪她妈妈会给她起这个名字,原来一开始就已经打算要丢了她。”
      莫念对此早已习惯。
      谁让她有这么个怪名字呢?怪到当每一个相干或者不相干的人在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都要这样议论一番。
      又谁让这些都是事实呢?让人们可以无比理直气壮的去八卦,而不必有任何愧疚之心。
      而最最最重要的,谁让她是个孤儿呢?没有人保护的弱势,人家不欺负她,还能去欺负谁?
      所以,自她五岁时听到这句话哭了一个钟头却发现根本没人理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为这句话而哭过了。她甚至会凑进去一起八卦说:“可不是嘛,我妈真是个混蛋。”然后,她一般就会看到人们的眼里浮起一种叫做可怜的眼神。有些心软的、年纪大的,甚至还会泪汪汪的摸一摸她的头。
      莫念就是这样过日子的,以一个最卑微的小人物的形态看人眼色,仰人鼻息。挨打了通常只能自己揉,伤了心也只好自己躲在角落里哭泣。
      这样的莫念在十八岁踏入社会的那一年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那是她的上司,一个很帅很有能力的男人,在女同事中一直都非常的有人气。可是,莫念却不是因为这些喜欢他的。
      喜欢他的原因太简单,只因为他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没有觉得奇怪,也没有问她名字的来历,只是以最普通的方式向她微笑着、打招呼。
      于是她爱上了他,一见钟情。也许是她够漂亮吧,让他们最终开始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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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十二点,莫念在公园等待她的恋人。六月的天,阳光无精打采的,空气中混杂着一团闷热的湿意。
      她穿了件无袖的白色碎花小洋装,将俏丽的短发甩得松松的。一丛木槿在她身后盛开,嫣红的花儿衬着她清爽怡人的白,引得每个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要再多看一眼。
      莫念并不太习惯这种惹人注目的感觉,那总让她有一些紧张。但是,这是等人没有办法的。好在她相信恋人很快就会来,他从来不会迟到,她还打算要与他一起共进午餐。
      可是,这一次恋人却迟到了。
      当她至少等了两个小时之后,那种稍稍的局促紧张已变成了翘首以盼的焦躁,并带着深深的不安。她不知道他迟到的原因,而他的电话关着,让她没有办法找到他。
      她只能胡思乱想的等着,想他是不是忘了这个约会,想他有没有可能被工作缠到了,或者会不会是在来时碰到了意外?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情景越来越不堪。终于,当她焦虑得快虚脱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影子总算跃入了眼帘。
      莫念顿时高兴的跑了过去,无论等待多么辛苦,看到他就让她高兴。她如所有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爱娇的挽住他的臂膀,快乐的想着虽然午餐没了,可是他们一样还有晚餐。
      这还是个很美好的日子,如果她的恋人没有说那些话的话。
      可是,他却说了:“我是来分手的。”
      这是他一贯说话的方式,开门见山。所以,当他宣布好消息的时候总是让人开心的特别痛快。但,现在的莫念只觉得心上被冷不防的插了一把刀,狠狠的贯穿,锋锐的连惨呼也来不及嘶喊。她只能怔怔而不置信的望着他,她的手还依然亲昵的留在他的臂弯,可是却已被背叛。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和我们公司大老板的独生女儿已经交往了很久。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可那是我的前途,我别无选择。”他继续在说着,自始自终都用着平淡的脸色和冷淡的口气,从告诉她要分手时开始,便无动于衷的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莫念只能露出一个苦苦的笑——既然他没有选择,她又还能有什么选择?
      谁让她是孤儿,谁让她没有地位显赫的父亲,又谁让她没有许多许多足够的钱可以成就他的前途和野心!这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被牺牲、被舍弃的永远都只能是她而已。
      “我明白了。”莫念抿着干涩的唇,勉强回应。虽然很想故作姿态的说些好合好散的话,可是正在滴血的心口,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她现在只想回家哭一场,她的爱情于今天夭折了,而她除了接受这个事实,已无话可说。
      莫念选择离开。却在她转身的霎那,手里突然被他强塞入一封信。她不解的回头,而他便在她疑惑的眼神中以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理所当然的要求道:“这是辞职信,我替你打好了。我不希望我们以前的关系影响我今后的感情,所以,我希望你能签上名字并在明天上班时交给我。”
      莫念的苦笑在这瞬间僵硬。她一时无法反映的傻傻看他——他有必要做的那么绝吗?
      而,这表情似乎被他理解成了她在考虑。为了打消她的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立刻加重语气胁迫:“当然,我也希望你最好别抱有那些可笑而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如果你不辞职我也有办法开除你。”
      于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忽然在莫念心中生根发芽,让她不由得长时间呆呆看他,似乎才发现他竟是那么可怕。她昨天还是他的恋人,他们甚至晚上还在互说情话,可是不到二十四小时她竟已成了他的敌人,让他要如此处心积虑的赶尽杀绝。她不信她真的曾爱过这个人,他一定是让某只怪物披走了人皮!
      终于,莫念僵直的沉默总算让他感到了一些不自在。掩饰的轻咳一声,他问出了今天唯一的一句关心:“莫念,你没事吧?”
      “没事!”莫念的回答快速而锐利,“我倒是感觉好了许多。”
      至少,心口不再流血,虽然伤口还在,却已被冰封了起来。她努力的对他展现笑容,接过他的信。
      “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我没那么想不开,而你不值得。”
      一天之内失去了爱情和工作又能怎么样?她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这也不过是回归原点罢了。人生险恶,现在看清总好过将来痛心疾首。虽然代价是如此之大,虽然她也很明白自己可能根本做不到那么豁然,可是,这已是她仅有的最后一丁点千苍百孔的尊严。
      否则又能如何?
      太阳还是会升起,地球还是会自转,她只是个小人物,这个世界不会为她停留脚步。在这利益至上的城市里,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施舍她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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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念有些神不守舍的回到她的小窝。
      当那扇薄薄的门扉合起的声音响起,她的手里还抓着那封辞职信。它重愈千金,让她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她只能把它整整齐齐的供上桌子,用茫然的眼神,瞪着那个难题。
      许久后,她终于在第三次深呼吸之后决定先洗个澡,换一换心情。她还决定要吃一顿好的,来祭奠她所逝去的爱情——她并不想亏待自己。
      而,当她顶着一头凌乱的湿发,赤裸裸的自简陋的浴室里出来时,一阵风便仿佛要替她解决问题似的,优雅的将桌上的那封信卷起……
      莫念有些愕然的瞪着她的辞职信在风中翻飞出优美轨迹,一时居然不知该是去追回,还是由它而去。直到它被吹出了阳台,即将真的吹出她的视线之外,她才鬼使神差的扑了出去。
      可是下一刻,她却并没有抓到那封信,她只看到自己正在以某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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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交给一百个人回答,可能就会有一百个答案。
      莫念的回答是:很痛!浑身都痛!就好像摔松了骨头似的,每一个关节都在令人难忍的酸痛!
      这是个很诡异的答案。但是,莫念却相信这个答案是正确的,因为她相信她已经死了,并且是摔死的。
      她记得她死前的最后记忆是从小窝的阳台上摔落,然后,赤裸而灰头土脸的从她现在站的地方爬了起来。
      没错,她当然是赤裸的。既然人是赤条条出生的,当然下黄泉的时候也一定是赤条条的。何况她本来就是以一种赤裸的形式摔下阳台的。
      所以,这里一定就是黄泉。她望着眼前一片黄惨惨、灰茫茫的土地,这也的确很有黄泉路的感觉。
      她唯一不满的是这条黄泉路的风沙未免也太大了些,永不停歇、毫不怜香惜玉的吹着,让她赤裸的身体宛如一片残破的枯叶在这风沙中颤抖的摇曳。
      为什么来为她引路的小鬼还不来?当风沙如鞭子般将她的身体抽得发红,抽得热辣辣的疼痛的时候,她不禁开始咬牙切齿的跳脚抱怨。
      她决定不等了。在活着的时候她就受够迟到了,没道理死了还要让她等。不就是阴曹地府吗?她相信靠她自己也能走的过去。瞧,远处风沙中那一片朦胧而巨大的灰影,不就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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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镇。
      当莫念在风沙里义无反顾的走了大半个小时后,她却并没有看到那原先在心目中曾想象过的阴曹地府的巨大城堡。她只看到一片像是随时会被狂风吹烂的破木片悬在她抬头可见之处,木片上“回头镇”三个歪扭的字已被风沙吹得模糊。她不由的退后了半步,很担心它会掉下来砸伤她的头。
      而,那像是指路牌一样的木片后头则是某个地方的入口,是怎样的地方却依然诡异的隐没在风沙里,让她看不清楚。这实在是个令人沮丧的发现,莫念也只好姑且认为那里就是木片上写的回头镇。
      “回头镇,回头镇……”莫念不禁在嘴里反复的叨念着这三个字。无庸置疑,这鬼气森森的名字确实带足了阴界的特色,让人绝不会错认来错了地方。可是,莫念在努力的默念这个名字五分钟之后却终于颓丧的发现,她承袭于生前的记忆对于此三个字竟是毫无印象的!
      现世对于阴间的描述与传说是如此之多,多到莫念可以轻易的叫出奈何桥、孟婆汤、阎罗大殿,以致于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但是就是没听说过有个叫回头镇的地方。莫念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去异域旅游却迷路的人,只能徒劳的在这块破木片前转圈、犹豫,浪费时间却毫无助益。
      到底要不要进去?她踌躇徘徊,考虑着自己的胆量。关于这个世界的传说大都是恐怖的,她可不想一不小心进到一个会让她这抹可怜游魂永世不得超生的鬼窟。但,若不进去她又能去哪里?而,她又还能在这猛烈的风沙里再坚持多少时间?
      她不禁抬头看天,天快黑了吧?她不确定的想。当然,如果这个世界也有日夜,如果那模糊风沙里、遥远天边的迥异晕红可以叫做夕阳的话。
      莫念最终决定进镇,因为她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其他选择。黑夜总是给人带来本能的恐惧,何况是在这个地方。而,风沙剐着她的皮肤,令她伤痕累累,也几乎吹散了她的意志。
      她受够这“鬼”地方了!
      所以,莫念进镇的目的非常简单。她只想找个能遮蔽风沙的地方,她只想清理一下目前的狼狈,她只想抓个人or鬼来问一下阴曹地府怎么走而已。
      她没想到她会裸奔!
      当她终于站在了这回头镇的街头,当风沙终因建筑的遮挡而减弱,当她终于可以看清楚那些在街头上或站或走或坐或蹲的人时,她瞬间崩溃。
      震惊!妖异!恐怖!
      莫念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有怎样的感觉,她也根本来不及感觉。她只有一脑子的空白,她只能下意识的遮掩,上面、下面、前面、后面,可是无论如何,徒有两只细细的胳膊却是怎样都不够用的。
      该死的!
      为什么街上所有人都穿着衣服?这不是死人的世界吗?为什么独独她特别,独独她没有衣服?
      莫念只觉欲哭无泪,没有人比她现在更凄惨。她的浑身被风沙包裹,几乎看不清面目,只露出两只被刮红了眼睑的可怜眼睛。她浑身都痛,除了摔痛更缘于狂风。数不清被刮伤的细碎伤口隐于泥灰下,却大都连血都不及流出便已又惨遭掩埋。她甚至连口鼻耳中都满是泥沙,这些要命的东西简直无孔不入的非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
      莫念只能狼狈的蹲下身子,以求最大限度的遮掩住赤裸的身体。她在瞬间乱了方寸,她已不知所措,她依然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她张惶的抬头瞪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渴望有人能够给她一个解释。但是,她又失望的发现,街人似乎也没预料到镇口会忽然跑出一个赤裸而狼狈的女子,他们回给她的亦只有满眼的错愕。
      然后,莫念便又发现了另一个让她更加震惊的事实——所有的人,竟都是穿着古装的。那就像是一不小心掉入了某个巨大的古装片外景基地,让人在瞬间感到一种时空倒错的不真实。但是,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摄影机,没有巨大的麦克风,更没有穿着正常便服来来回回走动的剧务工作者。大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只在进行着他们自然而然的日常生活,吃喝、吆喝、甚至乞讨。
      这一下,莫念真的是惊住了!她忽然意识到了某个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便不及细想的、而如今细想起来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她到底死了没有?她忍不住伸手颤抖的抚上心口,而手心里感受到的温暖稳定的跳动告诉了她所有的答案。这一刻,她真的恨不得那里是一团冰冷的。
      这一定是梦!
      除了梦已没有任何道理解释。她所居住的城市里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风沙,更不可能有这么一群穿着古装的人类。她更不可能因为一摔就摔到了另一个时空里。而,为了验证这个事实,莫念决定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的捏自己大腿一把。她满以为会感觉不到疼痛的,然而那种锥心的痛楚却剧烈的让她大叫了起来。
      莫念的心随着这疼痛沉到了谷底——这不是梦。她几近绝望的接受这个悲惨事实,而这事实令她错乱到连自己还是光溜溜的跪蹲在大街上也已无法顾及。
      某种冰冷的触觉突然滑过她背后的皮肤,让毫无防备的她本能的惊叫着往前爬去。她回头,便看到一只形容枯槁的手,仿佛老树已死的枝桠般伸在她的眼前。她顺着那只手看向它的主人,然后倒抽一口冷气。那就像是一个被扒掉了绷带的木乃伊,皱缩而干瘪的一张脸,却有大大的眼窝,仿佛因失水而连眼球也浓缩了。
      这样的一个人,却在对着莫念笑——□□!
      莫念顿时觉得无边寒气由刚刚被碰触过的那一方皮肤渗入,渗到脊椎骨里,再往全身发散。她忍不住浑身打颤,集中起所有注意力面对着他,拼命的叫着:“滚开!”
      可是,几乎是立即的,她所无法顾忌的背侧便又冷不防的再次遭人觊觎。同样冰冷的手,却仿佛是有了前人试探的经验似的,更加的露骨而肆无忌惮。
      莫念大叫着惊跳了起来,待她再回过头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包围了。这些人像是这条街上的乞丐,又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流浪汉。他们衣衫褴褛,他们形容枯槁或者骨瘦如柴,但同样的,这群人现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看她的样子就像在看着天上掉下的馅饼,大流着口涎,迫不及待的向她伸出爪牙。这实在太恐怖,她忍不住想起了《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们。
      莫念大叫救命,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却无人愿意为她伸出援手。并不是没人看到她的危难。事实上,更多的人在旁观。与围攻她的人不同,这些人似乎都有着各自光鲜的身份。穿袍带帽,有着红润的脸色和丰衣足食的笑容,虽然衣服大部被遮挡风沙的斗篷盖着,却依然掩不住那不小心露出的一角衣袂所显露出来的华贵。
      可是,他们却更愿意享受这难得的刺激镜头,他们在这热闹街头呼朋引伴、对酒相酌,不约而同的抢占着各处的好视野谈笑观看,就犹如在古罗马的大角斗场上笑看囚徒被狮子撕成碎片的贵族一般。
      莫念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这二十一年的生命向来都容易接受许多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即便是死亡,她也曾轻易的接受了,并没有太多的挣扎与伤心,只因为她二十一年的生活实在没有太多的留恋,活着和死对她来说只是两种不同的状态。可是,当她发现自己依然活着时,却无法接受自己即将这样死去。她可以摔死,可以病死,却不想被这样一群宛如丧尸的人凌虐至死——那实在太不堪!
      天色已趋晚,风沙中隐约的黄昏在渐渐消散,残酷、刺激的好戏却正将开锣,所有人皆对此兴奋莫名。
      只有莫念落下的泪无助的滚落在尘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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