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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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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东京以后,如我所愿的完成了学业,并且进了外务省工作,职位一级一级的升高。政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谑我诈,生活中的人情冷暖人性丑恶,没过多久就把我当初来东京的热情给浇灭。
很多年后终于明白仙道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东京。明白了,但却仍旧身不由己。
他与世无争的性格注定了和我这种争强好胜的人选择不同的路,那时他所信奉的平淡是真,在当年的我看来不但无法理解,简直是不求上进。
可是现在回头看一看,突然醒悟,其实那时仙道就已经很明白了,而我却幼稚的可笑。当年就算他跟我讲他的道理,我也许都不会听懂。就像那时他问我,
“ ‘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问我为什么喜欢神奈川?’ ”
“ 因为这里比较悠闲, 可以翘掉训练去钓鱼。”
那时他笑起来,说风,你不明白吧。
那时的确是难以理解。然而现在不同了,过了这些年,我已不再是刚从乡下出来的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洗练的女外交官是我现在的身份,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会感到很惊奇吧?
离开神奈川以后很快就听说仙道去了美国,当时伤心到旷了一星期的课。虽然已经没有了关系,总不能说消失就马上消失吧!
后来做了外交官以后经常有机会去美国,每次去便四处打听仙道的消息,然而始终没有找到他,就那样,过了一段心情沮丧的日子。
直到休假时第二次回到秋田。
人都已经这么大了,也不再固执于过去小孩赌气似的的偏见, 对爸妈的感情不知不觉开始慢慢的转变。当初并不是他们的错,若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但是事到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当时的事,再多提也没有意义。
回到家时我站在门口时说,爸,妈,我回来了,我是风信子。
那一刻看见的是泪流满面的父亲。
母亲胃癌晚期,在我回神奈川不久后就病逝了,然而父亲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我茫然的看着家里空荡荡的床,回忆起当初临走时母亲哭得通红的眼睛,神色中难掩的透着绝望,而我却没有看出来。就那样,让她带着本不该属于她的愧疚和自责郁郁而终,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甚至在她临走前都不能帮她穿上新衣服。
她毕竟是给我生命的母亲啊!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是爱我们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恨也好,怨也好,其实最后都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上的负罪感罢了。
母亲有什么错呢?
我看了一眼父亲,他的身体不知何时已没了先前的壮硕,变的弱不禁风,消瘦的脸庞,刀刻般的皱纹,萎靡的神情。。。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心里开始疼,一阵一阵的绞痛着,当年因为我的自私我抛开了这个家,本以为将来可以给家里人更好的生活,却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爱叮爱咛和母亲都没了,父亲看起来那么苍老,我得到了什么?连那个人,最后都离我而去。
那天晚上,父亲突然发起高烧,而且一病不起。我从城里找了医生来看,开了很多药,慢慢的熬给他吃,寸步不离的守着他。那样过了一个星期,并没有太大起色,有一天中午我去厨房端鸡汤,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可以坐起来,望着我的眼睛也颇有精神。心里十分高兴,在他的旁边坐下,问他有没有好一些。
他笑着点点头,又看着我,说,这两天我做梦梦见你妈和你弟弟妹妹,他们都很想你。风,你回来以后就一直忙我的事情,还没去他们坟上看看吧,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你就去看看你妈妈和爱叮爱咛吧,省的他们怨我,说我自私。
“爸爸。。。”我捋了一下他睡的有些零乱的头发,微笑着,“好,我现在就去,很快就回来。”
他宽慰的点点头。
。。
阵阵凉爽的风在夏天的林子里穿行,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星星点点落在林中平整的土地上,小虫的鸣叫声在耳畔时隐时现,远处有溪水在哗哗流淌着。
穿过山林,来到山丘的边缘,两座小坟和一座大坟比邻而落,坟包上白色的野菊花在风里摇弋着,身后是满坡绿色。头顶纯透如缎的湛蓝天空让心绪无端的平静下来,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秋田如此动人的景致
“妈妈、爱叮、爱咛,我是风,我回来看你们了。”我跪在墓前轻轻轻的说,“你们想我吗?我也,很想念你们。”
那天我坐了很久很久,陪着长眠地下的亲人聊天,觉得那样他们就不再会孤独了。
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赫然发现三个墓碑旁边全部都有一小丛风信子,象是在默默守护着我最心爱的三个亲人一般安静的立着。是父亲吗?鼻子变的酸疼起来,匆匆的走回家,推开门,看见父亲仍旧那样安详的靠在床头,见我进来,笑着说,刚才睡了一会,梦见你妈妈,她说,她很高兴风能去看她,她没有遗憾了。
“爸。。。”我抓起他的手,泪流满面。
。。。
那天傍晚,父亲陷入昏迷状态,我心急火燎的打电话要医院派人过来,很快救护车来了,把父亲抬上去,我坐在他的旁边,紧握他的手。
不知怎么的,他醒了。笑着招呼我低头,我把耳朵伏在他的嘴边。
他说,他刚才想起了一个少年,他曾经在多年以前我第二次离开秋田之后去过家里。
那时母亲已经进入弥留,心里一直念念不忘我对她的怨恨,那个陌生的少年来到家里时,她正神志不清,嘴里却一直念着我的名字,少年走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说,风信子已经原谅她了,她是爱她的。
父亲说母亲听完他的话不久就撒手人寰,然而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我惊愕的望着父亲的眼睛,他没有说胡话,他的意识是清醒的,那么那个少年。。。
“你有看见他们坟前的风信子吗?那是他种的,那个发型有些古怪,但笑的很好看的孩子。。。”
“他叫仙道,爸爸。”
泪像开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我紧紧攥着父亲冰凉的手,贴在眼前的头发已经全部湿润了。
“是。。。仙道吗?很好的。。。孩子啊。。”
“我爱你爸爸。”
“我爱你和妈妈。”
父亲笑了。
他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安静的离开。
而我,我成了真正的孤身一人,这世界上再没有牵挂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父亲和母亲离开的时候,都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