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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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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一句“还需静养”赵嵩砚不由分说地就命人清扫东宫南侧的清波殿把赵晔关进了宫里。虽然每天回府后几乎都是瘫倒在床上再不想起,但赵晔也不曾想到才三个月自己就倒了。自回京后赵晔和赵晟晗就埋首于治政的学习,兄弟二人每天同处朝堂抬头不见低头见,却都是匆匆而过照个面就各自去忙自己手头的事务了;而赵嵩砚是九五至尊,终日理万机,就是同住皇城的赵晟晗,下朝后能见上一面也属难得,赵晔就更不用提了。虽说也有每月有四日的进宫请安,但也不过是走走场面,几个月下来,得到了天下,兄弟父子的感情反被冲淡了。赵晔这一病,其实也是取了个巧,要说父子三人真的忘记了彼此倒也并不见得,但平日里虽想着却也多方受阻,现今正好有了这么个正大光明的幌子;再者,毕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赵嵩砚和赵晟晗惦念着赵晔,走动得也就勤快了,每日的晚膳两人必定会去清波殿和赵晔同进,十余天下来,一家人原本的感觉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找回来了。
朝中皆知,熠王这一病,全因积劳。赵嵩砚自知当初交托到赵晔手上的东西件件都是有轻重的,但依赵晔的才德,只要旁人稍加点拨也不至于劳心如斯。况且,赵晔自小就不是喜好逞能之人,若是真有应付不来的,于清理中应是会上奏的。可还有一点,赵晔虽表像温和,骨子里是极要强的,有时执劲上来了也是苦劝无果,此番之前他只字未提,究竟怎么样也是难说。但倒底赵晔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羽翼尚弱,为了家国强撑至此赵嵩砚还是心疼的。思前想后,赵嵩砚决意召赵珀进宫寻问事情的原委。
赵珀一进宫来,刚行了礼,话还没说两句,眼泪就流了一大盆。
赵珀比赵晟晗小四岁,是赵晔打小的亲随。容熙臻顺二十五年,赵嵩砚任两江寻盐使奉荣帝旨寻查地方盐道,路经扬州时微服游瘦西湖,临上船在岸边看见一对夫妻正和一个壮汉争执,一边有个年幼的孩子独自站着,不哭不闹,只静静地仰视着大人们。过去一问才知,因为年景不好又有了自己的儿女,那对夫妻要把前年开春时在土地庙门口捡来的孩子卖进相公楼子,这会儿因为价格不合闹腾起来了。赵晔听后没有再多理会那三个粗鄙布衣径自在那孩子身边蹲下:“小兄弟,你多大了?”
小小的瞳是黑云母般的闪亮明澈:“我不是你的兄弟,我叫珀儿。”
赵嵩砚看着他:“那么珀儿能不能告诉我你有多大了?”
“娘亲说我是捡来的,捡来那天就是生辰。但他们捡我的时候我怀里有八字,爹娘不识字,我问过临家给人代笔的刘先生,他说,我是腊月十一生的,所以过了冬就是五岁。”
好一个灵巧的孩子!赵嵩砚的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发:“你爹娘没饭吃要卖你了你知道吗?”
孩子点点头。
“我家里有饭吃,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哥哥,他们都会喜欢你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孩子摇了摇头:“不愿意。”
“为什么?”赵嵩砚讶然。
“因为我本来就是没人要的,爹娘好心才捡的我。现在弟弟妹妹们没饭吃了,爹娘只有卖了我才能有钱,如果我走了家里的人都会饿死的。”赵嵩砚身边的随从都惊了,这样的话语没有一个人能够轻易地只把它当作是一番孩童之言来看待。
“这话是谁教你的?”赵嵩砚凝下脸。
“爹娘每天晚上都在发愁,这样的道理珀儿自己就能够懂的。”
小小年纪,有情有义,如此这般就不知已经将世间多少厚着脸皮以豪杰自许的人比了下去。
赵嵩砚抱起孩子指着仍在和那对夫妻争价的汉子:“听好了,那个人要带你去的地方你这一辈子以后都不能进去,哪怕长大了都不行。那里不是干净的地方,好人家的孩子进了就脏了,永生永世都洗不干净了。记住了吗?”
孩子看着赵嵩砚认真地点头。
“乖,”赵嵩砚捏捏孩子的脸,“我给你爹娘和弟妹饭吃,条件是你要跟我走,但是你要想好了,如果去我那里你可能这一辈子都要跟着我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你同意吗?”
孩子低头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抬起头来:“我同意。”
“好。”吩咐随从取了张银票递给那对夫妻,一百两,这样的数目对于耕田为生的穷苦农家近乎天方夜谭。不再理会已经呆傻的那双愚人,赵嵩砚抱着孩子准备上船。
“等一等。”怀中的孩子突然开始挣扎,“放我下去。”
他乞求赵嵩砚:“就一下下。我不是逃跑,我要做件事。”
孩子跑过跳板冲到那对夫妻面前“扑通”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跑回船上。赵嵩砚扬起一个笑,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那孩子还没站定,又一下子跪到了赵嵩砚跟前:“爷,您姓什么?”
“我姓赵,我叫赵嵩砚。”
赵嵩砚俯下身去欲拉他起来,哪知被他一把甩脱开来:“从今以后我叫赵珀,赵珀无论生死都是赵家的人。”
“好。”赵嵩砚还是把他搀了起来,“珀儿以后就是我赵氏族人。但是,不能叫我爷,要叫大人。”
赵珀在赵府里是人见人爱的,其中对他最疼惜的是赵家夫人。原先赵嵩砚是预备等赵晟晗年岁大些后把赵珀给他做小厮的,但这孩子天性实在聪颖,只给赵晔到私塾去送了几次饭就能够尽数记下听来的文辞。赵嵩砚见了,便听从夫人的想法让他做了赵晔的伴读同他一起习武弄墨。赵晔本就喜欢他,一直以来都视他如手足从未用世人眼中的主仆俗理去约束过他。人常说,奴大欺主。可惜,赵珀就是赵珀。赵珀的心性是世间难得的纯净,平日里他并不是个巧言令色的人,许多的事他都会默默地在所有人绸缪之前就不知不觉地把它们都办稳妥了,但是一旦他开了口,必定就是石破天惊。如果说赵家的一兄一弟是两柄锻造精良的神兵,那么赵珀就是一枝随时能够绷于弦上疾速射出的响箭。所以,除了两个爱子之外,赵嵩砚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听了赵珀的话,赵嵩砚明了了事情始末龙霆大怒,吓得周围宫人冷汗淋漓,万岁到底是武将出身身手非凡人能及,只一挥手案上的描金龙窑套杯就堪堪地飞出去撞上了侧边一丈开外的象牙雕屏。结果,自然是玉石俱焚。
新朝之中就现了此类的问题是赵嵩砚事先并没有想到的,而且那群人自身根基未就有胆量如此地对待皇子重臣,若不及时拔除,他日必成危及社稷的大祸。赵嵩砚思量间目光仍就落在赵珀身上,脑海里流过了几天前赵晔苦闷的脸不禁流露出些许得意。大病初愈,他是一定要把这个儿子在宫中关一段时日养好了再放人的,所以必然要禁他的足,要形容宫中的生活,他也只有那四个字,长日无聊,这段时间就让赵珀也进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