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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茶靡花开无由醉(1) ...

  •   我只记得千百万年前那树梨花了,玉骨冰肌,素洁淡雅,靓艳含香,占断天下白。而那树白凊如雪的梨花却再不会有了,那次雷劫后,就只剩梨树残破的身躯,树灵已然随风而逝,从此枯木逢春犹死。

      其实记忆本没有这么深刻,但那人决绝的话语是在那梨树下盘旋升起,化为一柄凌厉的冰锥,在漫天雪色中穿破一瓣瓣破碎梨花凶狠而至。然后,我只有大片大片深红艳墨的记忆了,从我的胸口处晕染开来,孕育出朵朵血花,张扬狂傲,一如过往自己。

      “你,死了心罢!”

      后来呢,后来啊,就没有后来了。真的,没有了。

      事实上,我也的确心死了。那般年少时认为最最恐怖,怕被他嫌弃的种种之事,如今回想起心已了然无波,静若止水,还没有眼见自己亲手栽种的花枯死之时难过。我不禁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却仍百思不得其解。

      千百万年前,我记得当时正年少。恣肆张扬。

      数千万个日出月落,我在那梨树下偷得与他浮生半世闲。

      那时我好像是刚得了父神谕令,坐阵瀛洲。当时的瀛洲似乎没有许多人,不似如今热闹。我穿过一条条朱红长廊,绕过一座座云笙,掠过一湖湖莲池只转瞬就堪堪逛完了整个瀛洲,我记得那时啊,好像还抱怨父神给我的地界太少,虽然,虽然现在都庆幸,自己是在那青山幽谷白鹤成行的介于山,是在我不知世事无常最真实的韶光年华里,巧遇了他。

      他是介于山的守山人,奉父神之命一直等待,等待瀛洲之主。

      那翩飞着白雪梨花瓣的青色世界中,白衣牧衍,风光霁月,我的流年一眼,就断送了自己那火热跳动却找不到托付的心。

      只一眼,这一眼,一眼钟情,是我生生世世桃花劫的开始。

      牧衍是父神给我的守山人,虽然这么称呼,可瀛洲上下在我来之前是由他打理的,瀛洲上上下下对他很是尊崇。我要接手瀛洲,就必须紧紧跟着他好好学习。父神口谕,原句。

      我根本没反抗,也不想反抗,一点都不。

      牧衍从此有了一个厉害的小尾巴,就是我。我很自得,他去哪儿我一定跟到哪儿,他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三十六计之照猫画虎,呃,好像没有讲这个……

      他好笑的摸摸我的头:“仙尊不用如此,父神只是让你好好学而已……”不是让你做贴身保镖……

      可我看着他那碧色的眼睛走了神,牧衍的眼睛里碧色流转,泛着水一样的波光,凉凉的却又温柔得足以溺死人,当然我是第一个溺死的!谁也别想跟我抢。

      我仍寸步不离的跟着牧衍瞎跑,我们俩都喜欢介于山上的那棵梨树,牧衍常常在梨树下出神,我则傻傻的跟着出神。所以我冠冕堂皇的说要把我的素斋阁搬到梨树旁,美其名曰天天照看梨树。

      其实我是想天天一觉醒来就看见白梨树下的白白牧衍,那样我会充满饱实感。梨树梨树,呐,你不介意我把你当作借口吧?

      我的想法很好,可牧衍坚决不同意。牧衍本性温柔,我胡搅蛮缠他就没法,往往还会被我绕晕。为了不吃亏,他一使眼色,手下口才最好的小阿罗就出马了。

      “仙尊您仔细看梨树周围那些千年青松,哪一棵不是生命力旺盛,拼命攫取水分雨露日光土壤。青松生命本就长,活到最后也不过枯木一棵,偏偏他能力强,这梨树争不过他,您说这梨树可不可怜?”小阿罗奋力劝说。“且您搬动素斋阁劳力伤财,也不好破坏您好不容易树立
      的勤俭形象啊!仙尊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我在心里不断翻白眼,鄙视他俩那低级的交流眼神。可牧衍一脸急色,他好像很在意那梨树。但我也没做伤寒梨树的事啊!

      虽然肚子里满腹疑惑,但我还是为了焦急得不似平常的牧衍妥协了。人啊,啊不,仙啊,总为了自己喜欢的另一个仙发傻。

      “好吧……亏我那么为梨树着想啊!”我故意大声哀叹,眼睛却紧紧粘着牧衍,也清清楚楚的看清,看清他眼中不加掩饰的狂喜与大大起伏的轻松。

      对,狂喜。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的牧衍,一瞬间,我就明白现在的牧衍才是真正的牧衍,不加掩饰的牧衍。

      但我不会去深究其中疑点。我知道,君子如玉,牧衍甚于玉,这是我对他的尊重。

      可是后来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千落的回归,是我幻灭的开始……

      不知何时,牧衍常往介于山去。他把所有的事务都抛给我,说是锻炼顺便验收我的学习能力如何云云……

      我明明白白感觉不对劲,却说不出是哪里,只认为自己太累引发了神经质。不过我还是为了把我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给他看而日复一日的努力着,繁重的事务压得我喘不过气 ,可那能给我安宁的牧衍依旧失踪着……

      一个普通的月份迎来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我笑得合不拢嘴,依旧觉得今天一切继续美满着。

      一切早已安排好,只待主人公隆重登场了!

      今天我叫小阿罗给牧衍捎话,让他不必参加瀛洲每日的参拜了,我本也不想让他与我礼尚往来,奈何牧衍大神死板固执,真是个……呆子……
      小阿罗回来时有点不对劲,慌慌张张的,脸上惨白一片,虚汗淋漓。

      我颇有些戏弄的开口:“就这一个来回,你莫不是看到牧衍做了什么惊悚的事,吓着了吧?”

      我是有着开玩笑的意思,可不曾想小阿罗一听如此,吓得立即匍匐在白玉光滑的地板上,颤着声:“仙尊……今日,今日的庆生桃宴……还是,不要……开了……”

      我疑惑的眼神在他身上扫射了几个来回,惊慌至此,定有隐瞒。

      “小阿罗啊,这地板……咳,虽然凉,你也别舍不得起身啊……还有啊,你那么紧张干嘛。”我顿了顿,似是迟疑一会儿,眼神却紧紧盯着小阿罗早已惨白的脸,“小阿罗,莫不是牧衍出事了?”

      “咚咚咚——”连续不停的撞击声响起。

      我看着下方不断磕头的小阿罗,眼神幽深,我知道小阿罗一定隐瞒着什么,还一定是我永远不愿了解的。联系着几个月来牧衍的踪影几乎全无,我霍地站起身,广袖一挥:“来人!去看看牧衍此刻在哪,跟谁在一起!速去速回!”

      牧衍,牧衍,别让我失望,别……

      “仙尊,牧衍上神在介于山……与一女对弈……”

      我脑子“轰”的一声,感觉什么都使不上力,我在心里不停说服我自己,牧衍只是跟那女子对弈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只是这样……

      可是瀛洲女子极少,不可能有仙使不认识的,没有,绝对没有。

      我挥开了小阿罗欲扶住我的手,冲向了我无数次来到牧衍身旁可以感到无限温暖的地方,介于山的那株白梨下我们有着无数记忆的地方,我以为的……佛口中的圣地……

      我赶去的路上,岛的全景映入了我的眼帘,我们俩去过的地方,我们俩看过的风景,我们俩……

      我在心里哼起了歌,是父神的静心流云曲 ,却也不过是思念母神的结果。那句“知几许,多情自伤己”兀地撞进了我的灵魂深处。是啊,最先缴械投降的就是我,就这般不管不顾的爱上了,能奈何?能奈何……

      那树梨花依旧,一树梨花一树雪,飘飞的花瓣盈盈起舞,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又跳到另一边去了,整幅画面含着水润的质感,波动一下便会浮起层层水墨。在树下伫立时,我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肺腑揪到了一起,然后慢慢缩成一个硬核,死气沉沉。

      树下拥吻的两人都紧紧闭着眼,很是忘情,连我的悄然而至都不曾注意,漫天梨花中,我被梨花打到外围,我不敢走近。

      牧衍面对着我,我能清晰的看见他翻飞的黑发,还有嘴角的一抹笑。我已经克制不住手脚地颤抖了,所以求求你,求求你,牧衍,别这样折磨我。求你……

      他怀中的女子我终于见到了,白衣如雪,一袭素雅,美而不娇,秀而不媚,倩而不俗。可我看到不是她的脸,是她胸口处挂着的那颗绯红的玉珠,那是牧衍生日我送他的,我的九颗内丹之一。

      太乙神女,身怀九丹,其用不一。

      牧衍从前就一直在寻找各种聚魂养魂的神器,我一直知道,为了讨他欢心,我自毁修元取内丹,可不曾多想会是如斯。原来那时他拿到内丹眼中的惊喜,不是为我。

      我心口突然空荡荡的难过压得我微微弯了腰,我仰着头努力想看清他,看清他的脸上有没有一点点愧疚。

      可惜,没有。

      我只觉内里翻腾,苦涩难言。我开口了,我想确认,牧衍的心。

      “牧衍,你就没有多想想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吗?”

      牧衍拥着那个女子的双臂松开了,他似乎想来我这边,可没有三步,那个女子就牵住了他的白袖,一声柔柔的“衍”就轻易挽回了牧衍那难得的步伐。

      我痛苦的低着的头看清了那女子腰上的玉佩,“千落”。

      我苦涩的牵了牵嘴角,“算了,我知道的,那梨树是你亲手所种亲手培养,那也是为了她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说要把素斋阁搬来此地时,你会那么那么紧张,那淡淡的破碎的魂片味道现在都没消掉,别说她的伤势未愈灵魂还寄养在那梨树里呢。”

      “你不就怕我一怒下毁了她的养魂之物吗?”见那女子紧紧握住牧衍的手,我眼一痛,捂着巨疼的肚子渐渐直起了身,可再疼也比不过胸口的撕心裂肺,“牧衍,你早就知道我的感情,却不得不为了她与我周旋这么多年,你可真舍得,不,你们俩都挺舍得,也不怕血本无归吗?”

      千落向前一步,依然柔声,语气中却带了几分笃定:“我相信阿衍!”

      “可是我后悔了……”我麻木的低喃,看见牧衍的脸色瞬间一变,我知道我必须选择我的选择了。真可笑,既然这么担心,为何要这么早露出马脚呢?几千几百年都等了,何不等千落养好伤势后再来秀恩爱?

      千落的魂魄是被牧衍精心养在梨树里多年才终成型,可惜依然有些许残损,牧衍等了她这么久,做好了肉身就让她明目张胆的带着我的绯色内丹养魂,这般迫不及待,可是牧衍,那是我的内丹,我也可以瞬间毁了它,也毁了你心爱的千落。我不免在心里苦笑,牧衍啊牧衍,你是算准我不会下狠手吗?

      “牧衍,谢谢你这几千年的照顾,可惜我把你的家底都了解透了你也不曾试着真正碰触我。”我掩在袖中的手开始结印,我决定毁了内丹。我的语气酸至极点,只能尽量忍住哭腔,这一步走过,我不会后悔,却开始缅怀。

      “女人心海底针你没听说过吗?就算以前我一只蚊子都没下毒手,可情敌不例外。难道最毒妇人心是闹着玩的吗?”

      “牧衍,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最后在牧衍凌厉的掌风扑来之前我对千落说:“我善妒,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

      “噗——”我生生挨了牧衍一掌,生生跌落出几丈,撞断了不少无辜的松树,背上火辣辣的疼。长发松散掩住我的脸,我暗地里呲牙咧嘴直抽凉气。我知道他没出全力,可他还是出手了,他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他的选择是千落,再只是口上威胁千落逼迫他就太苍白了。

      输什么都不能输骨气,于是我咬咬牙奋力爬起来,即使头脑仍然眩晕。

      我死撑着,依旧嘴硬:“我现在不想跟你抢了,你死了,牧衍记得你一辈子;可这样他也会记得我一辈子。恨总比爱消磨得慢不是吗?”

      我堪堪躲过牧衍的另一掌,掌气削掉了我的鬓发,气头上的我继续朝着千落说道:“可能他还会像今天这样时不时来找我以命相博,多好啊!”

      我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我没有开玩笑,我无法祝福他们,所以宁可毁了一切,也包括我自己。

      牧衍是真的被我的言语刺激过头了,他的招式凌厉,一掌接一掌舞得密不透风,汹涌的打在我的身上,他是真的要我死。

      可我是真的贱,偏偏凑得更近了,我没加任何法力护住自己,我怕反弹回去会伤了他。不过,嗯,这样还可看到他脸颊上的汗滴。我心里暗赞自己眼光不错,躲过他的又一击时已经力不从心了。

      我是真的很累了,身体,心灵。

      于是千落偷袭我的时候我放弃了,任由他的手臂和她的玉簪穿过我的胸膛,任由血舞飞扬,我瞄了眼一旁装作无事人的千落,咧了咧嘴。她的眼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随后捂住了双眼,白衣无风自动,应该是在颤抖。我冷哼,装什么装!可哼出一口气,胸腔就抽疼。

      我转回眼看着眼前似乎很是错愕的牧衍,嘴角微微扬起,嘲讽一笑:“路上有人陪,也不错。”

      他忽地睁大了眼,我想他懂我的意思了,我早在之前就念了诀,内丹会毁,只不过我可能走的早一些。

      我要死,就拉着千落吧。我是在逼他,只有我此时形神俱灭,千落才不会因为我自爆元丹而死。

      我想,我真是看不得别人好过……

      趁着最后还能喘口气,我含着满口艳血说:“今天……是我四万年生辰,本想,让你……呼……陪我的。可是,我,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今日之事,我……绝不后悔。再见,牧衍……”

      我缓缓闭上眼,真的累啊,“可是那些年,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他都没像凡间小话本里的苦情男一样抱住我大吼一声:“不——” 我是真的哀怨,也是真的欠扁……

      最后,发生了什么,我已不大记得清了。

      我只知道父神亲审,因为介于山灵气充沛,为了母神,父神下令只种青松,万年法律。牧衍为了千落,知法犯法。

      彼时我重伤,昏迷不醒。父神又因我与牧衍在介于山私斗引发凡界大变,死伤无数之事立案,千落是导火线,天雷七七四十九道,牧衍那么努力也没真正救回她。

      魂飞魄散。

      罪上加罪,牧衍打入轮回,我则革去瀛洲岛主之位,拘禁介于山,何时破阵何时释放。

      两相对比,似乎父神有违公道,可只有我知道自己的生不如死。

      千落魂飞魄散可她真如我先前所言永远在另一个地方永驻;牧衍打入轮回可他忘却前尘了无牵绊;只我,是要永生永世逼迫自己去遗忘。

      以后的岁月中,我在花阵里用了长久的时间来完成一幅画。

      上面有一树梨花,一山绿,一片天,一个人……

      我曾幻想着无数美好,我能跟牧衍斗酒千蛊,醉卧云海旁;我能跟牧衍对弈万载,嘻戏碧海远;我能跟牧衍携手直到末世,不负如来不负卿……

      可是我终忘了把自己画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茶靡花开无由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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