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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章 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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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自赐婚日起,至永安公主下嫁李澜之,直到驸马赴西安民的如今,闻端方初次与永安相会,此刻被紧拥在怀,与心仪之人相顾无言,闻端的泪水只止不住的滴落下来,但觉脸颊被软唇柔吻,先是吮去自己眼角流出的一片酸涩,略带着颤抖的滚热才慢移到自己右颊那条淡淡的瑕疵上,反复摩挲。而耳边轻轻传来宛如扬自心底、让心醉如梦的呢喃,“闻端。”
她本欲逃开,可力气早泄的一丝也无,便唯有靠在永安身上,心中之话一齐堵在喉处,不知该以何句为先。蓦的又感到已不重要,只这般便好。却听永安轻叹,“怎痩成这样。”说罢才微移开,托起闻端的脸颊,细细端详。那往日的风华竟退消了大半,发色也黯淡无光,只有股清韧凝神堪堪撑住容姿,如淡雅的秋叶般,在这春繁散尽之时,才忽呈显昔日遮掩的形迹。永安心早已不忍,却仍禁不住责问,“重阳时为何不来,为何回信也那么狠心。”
闻端垂目低语,“仪,我只怕管不住自己。”永安闻言,心神俱碎,一边再搂紧欲吻眼前人,一边恍惚轻言,“不用管住。”
岂料闻端偏避开去,暗暗用力挡住永安,“仪,你已自有夫,我们不能如此下去了。”
永安动作一冷,眼梢弥漫上一片愠意,“你何必用如此理由。我早已说过,若你后悔,我绝不缠着你。”
“仪,我即使悔,悔的也只是,”闻端连忙分辩,眼神深处却深深黯然,“为何此生,你我都是女子。”
“都是女子又如何?”永安声调稍高了去,愠恚更甚,“比起世间不相爱的男女夫妇要胜过百倍。”说着那不曾发泄的委屈与愤懑,竟一时掩不住,一齐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闻端见此种情形,心如刀割,反搂住永安的腰,低低道:“仪,我去修了来世可好?”
这闷在永安胸口的悄语低低断断,永安怀疑自己听错了,促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闻端低头道,“见到你,我已再无任何遗憾。我想舍了这身,终其一生专心侍佛,为你我修个来世,我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只求来世你我身为两个布衣粗食的普通男女,那么在佛祖面前跪一辈子,我也甘心了。”
“混帐想法!”永安眼闪暴戾脱口骂道,过了会这阵猛来的气过去,方胸中理智了些,心底一颤,轻声问,“可是你父母逼你嫁人?”
闻端垂泪无言,永安又问,“逼你嫁哪家?我去求我皇兄赐了别的女子给他。”
闻端看永安还说如此孩子气的话,不由泪中带笑,凄然道,“躲能躲得了一辈子去?”
“那你和我逃了,咱俩马上便走,逃他一辈子。”永安低语急道,却只见闻端默然以对,知道她顾及家族颜面,不愿给父姓蒙羞。心中便焦虑无法起来,“躲也不可,逃也不可,莫非你是想嫁的?”此言一出,永安猛觉自己被拥得更紧,向来不察闻端竟有如此大力气,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听闻端头压在她的胸口低低道,“你放心。”那口气竟有点决绝的味道。永安心下登时一凉,“你莫干傻事,除非你也想我早死。”说完仍又气又急,想了想下决心咬牙道,“我也不曾守身,……”只说了半句,竟一个字一个字都在扯心般的,羞悔痛忿得再说不下去。
怀中人轻轻一颤,仰面痴语,“仪……”只凝看着她再不移开目光。四目相撞,永安那柔软的湿热便再一次贴在闻端的唇上,让闻端无法拒绝对方的索取。令人心悸的灼热慢慢沿着闻端的嘴唇,耳垂,脖子,向下滑去,仿佛灼烧枯林的烈炎般,一火燎原,焦灼的感觉瞬燃遍周遭每一寸肌肤。
却在这时,猛的从窗口传来咣当一声,永安赶快让唇离开闻端的身体,朝声响处望去,扶住闻端的手却顿感无比沉重,原来闻端已面色煞白,一边慌掩好衣服,一边整个身体软软靠在自己身上。永安不敢迟疑,几步走到窗前,见窗果没有关严,她速推开窗,只见一个小小的背影急跑着离开外边那片疏竹。虽已半掩到假山后,永安已大致心里明白是谁,忙高声叫,“金枫。”
闻端却猛扯永安袖子,一边流泪一边无力哀声道:“不要叫,不要叫。”
“放心,”永安手臂暗暗用力,支撑住闻端已然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掠过一丝狠意,“决不会让她说出去的。”
闻端依旧扯住永安,“看见便看见了。”说着低头眼泪扑簌而坠,“我俩自己的罪愆,怨不得旁人。”
金枫已掀帘走进,看见眼前情状略略吃惊,便只伫在门处听令。就听永安道,“你立刻去把绿绦那丫头——”话说一半,却一直感到闻端拼命扯自己,低声几是哀求,“算我求你。”因实不忍心,永安的话只好驻在这里,磨了好久,方平静的道了一声,“没事,你下去吧。”金枫虽莫名其妙,自然不敢问,躬身退了出去。
闻端面白如纸,挣脱永安,踉跄走到书案前,把面纱重新带好,喘息道,“我该走了。”就听到永安说,“你若是不放心……”闻端戴了面纱,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心神不定的轻语,“就算事泄了去,遭了谴,也是我的命,”说着已支持不住,用尽全力方吐完最后一句,“求你莫追究了。”尚不待永安开口,便夺门而出。
永安赶忙随着伴上去,在屋外不敢过于亲密,只能在边上轻声说,“闻端,我不追究就是,那丫头平素胆小,只是误撞见,唬两下断不敢讲出去。”见闻端依旧不说话,心因忧而怯,又道,“你别挂念这事,特别是心里。”说着已到了闻端来时的车驾那里,闻端一声不吭的上了车,永安再憋不住,使劲攥她的手,发现两人的手皆是一片冰凉,但也顾不上许多,“闻端,我回头好好管教那群丫头,过两日再唤人去接你。”
闻端挣了她的手,几带着悲腔,“莫说了。”说着放下车帘,催车快走。永安恨恨而下,转身看见金枫候在后面。金枫见她面色奇差,整个人都杵在原地,犹豫了会,方走上前去附在旁边轻言,“叶实来了,说有急事,我让他候在问莲厅里。”永安魂不守舍的眼神方收敛了些,低声吩咐,“把绿绦给我拘在屋里。”返身直接往问莲厅去了。
哪怕说是急事,叶实仍是一副平和朴素的暖笑模样,看见永安进厅,忙站起身来行礼。他虽与永安只有几面之缘,每次见到时,却都觉得她的容姿比记忆中新鲜些许,尤其如今嫁作人妇后,举止又多了三分淑雅沉静,与少女时的男装极是不同。只见永安坐定,慢慢问道:“什么事?”
“昨晚递上来个折子,是参驸马的,少爷把参的几项罪名抄了下来。”叶实说着拿出一封信,恭敬递上来。
永安不伸手去接,只是问,“折子现在到哪里了?”
“想是已经到陛下那里了。”
永安微微颔首,“你直接念吧。”
因那信封并未封口,叶实便直接把里面的笺纸抽出来,展开纸徐徐念起来,“……,行途迟缓,以至延误平乱战机 ,……”试念了两句,叶实顿顿,略抬目一扫,永安脸色果然有点不好看,便老实停住,笑道,“就这条打头,后面殿下您自己看吧。”说着又把纸重新折好,递上去。
永安漠笑缓言,命令中却颇有几分硬冷的味道:“念,你给我一条条念下去,一条不准漏。”说着索性往后一靠,一副悠然闲听的样子。叶实勉为其难,只好展了纸继续,“借钦差之名,偷许朝廷封赏,中饱私囊;滥刑滥杀,民怨载道;仪仗糜费,劳官扰民。”他嗓音清晰而略低沉,均匀平稳,隔断也很分明,一点滞留没有的,念完了,这才合了纸,拿眼候着永安。以一年前永安的脾气听到这些非骂出不可,如今倒镇镇定定,和颜舒色,连初时面上那点变色末了也只化作嘴角一个微翘,只是眼神依旧冰冷,完全从脸上的气氛剥离出来。叶实不由感慨,这驸马府果然太平好地方,端的有脾气也磨得快没脾气了。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私下里会心笑笑。
只听永安又问,“谁上的?”
叶实说了个名字,永安并不认得,叶实便补充道,“此人刚进御史台不久,圣上想是见他敢言,年前刚从翰林院提上去的。”永安挚笑了笑,“替我谢谢洛云。”说着端起茶盏,叶实便也就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叶实刚走,永安便站起身让备车,直往宫里而去。自李澜之走后,永安一人寂寞,也时常回宫,和嫔妃们或是尚未出嫁的姐姐们叙旧,因刘湛常在批阅奏章,甚至会偶尔到思政殿坐坐,那些帝侧的内侍多少知道永安的特权,无人拦她。今日她在兰泽宫绕了一绕,就直冲到思政殿,阮公公正站在外边,远远望见她便打了个躬,和笑道,“见过公主千岁,圣上在殿里呢。”
永安朝他笑了笑,提裙掀帘径入门去了,刘湛果然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奏折,听到永安进来的声音仍未抬头。永安便盈盈拜了一拜,“臣妹参见皇兄。”刘湛这才抬起头,看到是永安进来,面色稍缓,“何时入宫来的?”
永安慢慢走过去,笑道,“过了午来的,在丽妃姐姐那里坐着,看熹儿写字呢。姐姐说皇兄这几日连日操劳,连日膳也极少好好用,皇兄也该多注意身子。”刘湛淡笑了笑,永安又道,“还听说皇兄把靖河指婚给了赵润赵将军。”刘湛有点尴尬,清咳一声,刚欲开口,“永安……”永安便截过话去,“当年永安拒婚,也是因为自小在赵家长大,只把赵润当作哥哥看。赵润这人细心体贴,虽是个武将,性子很好,靖河姐姐嫁过去必是有福的。”
刘湛笑着点头,“你能这么说便好。”永安只腆然一笑,“永安是来看看皇兄,也不打扰您了。”说着退了下去,刘湛又埋下头去,不一会却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尚未在意,一双纤手已捧了一茶托送了过来,刘湛不由低头笑笑,顺手拿过茶盏便饮了一口,随口赞道,“果然还是你最摸得着我的喜好。”永安抿嘴一笑,便站在刘湛后面静静看,估计着时间给他去换温茶。久了刘湛也忘了她,翻了好几个折子,赫然便是那张参钦差李澜之的了,这才记得永安在身后,忙趁她未看见翻过来随手仍到一边。岂料永安眼尖,一伸手便抢了去,退到龙案下,打开来便看。
刘湛笑着未动,只半是命令半是玩笑的和语,“拿过来。”
岂料永安越看脸色越差,泪霎时涌了出来,拿着折子,双手用劲一扯,哗啦一下竟把这折子撕成了两半。刘湛脸色顿时一白,拍案大怒:“永安,你过分了!”永安泪如雨下,俯身跪倒在地,“皇兄若是想让永安过门未满一年便当了寡妇,还不如赐杯毒酒来的爽快。”
刘湛压不住怒气声色俱厉:“什么寡妇,这折子我还没批。”
永安又道:“不守寡,也是个罪臣之妻,永安此生还有何颜面。”
刘湛有气发泄不出,深呼口气,语重心长的反问:“那你可否让你的驸马也争口气,莫非这些罪名全是朕给他生造出来的?”
永安便跪在地上把折子重新拼了好,垂头又细看,看了会,一边哽咽一边道:“灾民暴乱,皇兄却不调粮赈灾,澜之他一路集粮才耽误了行程,许之以封赏,也是权宜之计,本来连入粟拜爵的事,就都是古即有之的。再况且,西边民风彪悍,皇兄也知道非用强政不可。澜之除了这么做,又有何上佳之策?若是凭这几条治了澜之的罪,那不调粮简直就像皇兄故意下套,要害死驸马。”
刘湛听了,便知道永安其实心底明白,自己问心有愧,嘴上却不能松口,只改口转责:“那你应好好说,撕折子像什么话?”
永安赌气道:“永安是一时情急,反正这折子是要留中的,永安为了夫君,甘愿受罚。”
刘湛一阵眩晕,已拿永安无法,摆手道:“下去下去。”
永安跪在地上尚不敢起身,刘湛又夹着怒气高声道:“下去。”永安见刘湛这回是真的发怒,赶快起身行礼退出了这思政殿。被外边爽风吹了一下,方才重重舒了口气,返回李府去了。回了家,已是华灯初上,金枫接了她和璧鹿进去,就要传下去摆饭,岂料永安止住她道:“先去给我把绿绦带过来。”
金枫领命下去,不一会带着绿绦走了过来,永安见金枫脸色有点不对劲,便问:“怎么了?”金枫道:“这丫头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