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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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离开后，我用拇指和食指捏起牛皮纸文件袋，向半空中抛了一圈，然后再凌空接着。为了这么一本书，我居然要坐在这里忍耐了陈庚这么一大段话。
真不划算。
我将文件袋往桌上一扔，掏出手机拨打唐文儒的号码。唐文儒接起很快，能听到他在哪个吵杂的地方被人包围着。
唐文儒的呼吸听起来有些急促：“喂，曹恒？”
我心下一松，乐呵呵地说：“怎么样，和小女朋友破镜重圆了吗？”
唐文儒无奈地说：“别开玩笑了，你自己一走了之丢下我在那里，你知道现在我完全脱不开身了吗？”话毕，好像听到有什么人在对着话筒喊“脱身干嘛脱身啥意思你这么久没回来居然还想开溜大刑伺候大刑伺候”，熙熙攘攘一片。
我拉开窗帘，俯视图书馆门口的阶梯，陈庚拾级而下。不远处叶庭筠打开车门，直挺挺地站在奔驰旁，像是在恭迎陈庚的归来。
调教技术真不错啊，陈总。
我对唐文儒说：“那等你忙完了再给我个电话吧，我在图书馆找一下东西。”
唐文儒对着话筒说：“嗯，我知道了。”
多听话乖巧的小朋友啊。
——他要能讨好我到一个怎么样的地步，我才会愿意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轮回将身上的器官移植给他呢？
答案应该是永远不可能。
因为我不可能为他人放弃生命，即使死去后能复活也不可能。
唐文儒的剧本是我在与陈庚的博弈中落败，被囚禁然后用于各种实验，失去一只手臂之后勉强争取了时间，将血液输送给唐文儒来留下一个盟友。然后陈庚控制我具体是为了些什么、在遭遇唐文儒之前我与那些人发生了什么瓜葛，唐文儒表示他了解得不深。并且在他的剧本里，并没有第二个徒弟的角色。
陈庚的剧本是我被唐文儒欺骗了。无论唐文儒到底是为了和我在一起甜甜蜜蜜，还是单纯地为了拥有非同一般的能力，他都用种种手段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整天思考着从我身上挖下几个部件装卸到自己身上试试看。但唐文儒最初是如何与我接触、陈庚又是如何袖手旁观、以及那个神秘兮兮的短信徒弟又是何人，陈庚拒绝透露。
但陈庚的剧本有一个太过明显的漏洞。
与唐文儒在他的剧本中担当我在循环中唯一可依仗角色不同，陈庚在剧本中，没有他自己的角色。
第一次循环中，陈庚选择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角色，甚至连推动剧情的戏份都没有——他连自己是如何加入循环也并无明说。
而除却第二次循环里陈庚担当了“友人”的角色外，他表示自此而后他就离开了舞台的聚光灯，并不再参与到事件之中，理由还是冠冕堂皇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这与我所认知的陈庚性格相差甚远，简直就像一个不曾期待过别人相信的谎言。
但陈庚抽出时间坐下来与我唠叨了这么多，还将我想要的密码载体直接交给了我，自然是有所目的罢。
就这短暂的接触来看，陈庚的目的似乎是对我说了一番我绝对不会相信的话？
本来与陈庚的会面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倒是没想到陈庚会提出这么一个颇有创意的故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对陈庚的人物性格分析和唐文儒描述的陈庚出入实在略大，我无法不在意，而只要唐文儒与廖婷婷的合作成立，而廖婷婷又的而且确是在为陈庚办事，那么在我那份干细胞移植的论文发布前，陈庚都理应乐意与我保持短暂的和平关系。如此一来，这便是和陈庚接触的最为安全的时机了。
这般想来，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也无法安心地，在只听信唐文儒一面之词的情况下对未来作打算。
即使我对陈庚的抒情并不感冒，我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唐文儒。
但无论这两个人是怎么的不对路，他们的剧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我早就被拆开来好好研究过一番了。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解开了文件袋的绳扣。
内里是一本八成新的书和一张名片。
我直接拿起了书，书脊上贴着图书馆的标签，但是似乎这本书在图书馆里非常不受欢迎，只有封面一角因陈旧而微微翻起。作为一本译本已广泛流通的经典书籍，这本原文书很明显遭受到不公正的冷遇。
但我15岁的时候也果断地放弃了这本原文书，即使它就放在我每日触手可及的位置。
《EmotionsRevealed》①。
我从口袋抽出一支笔，在一旁的文件袋上默写了那句密码短信63M4D91R42B11B141B，片刻后我便得到了它所隐藏的信息：B3-216。
看来这位神秘兮兮的短信徒弟非常肯定我会来到唐文儒就读的S大，而且他也的而且确对我有所了解。
而只要我在书架上看到这本书，我也绝对能马上领会到关键就会是这本书，一切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就像唐文儒一向我提到表姐的事，我便知道曾经何时的另一个“我”对他委以信任——只要短信徒弟拿出《EmotionsRevealed》这本书，我就会认真考虑他说出的话。
同时也重新认真考虑起陈庚的话。
我将反扣在一旁的名片拾起，随手放入口袋中，然后拿起那本半旧不新的书，推开门离开自习室的小隔间。
我早该想到的。
一旦我对唐文儒有所好奇，我自然就会前往S大，而进入一所大学，不可错过的自然是它的图书馆。
若是问起有什么对我而言重要的人或回忆，那么一定少不了图书馆。
我带着书走到图书馆一楼的柜台处，展露出我最灿烂的笑容说道：“同学，我在外面捡到这本书，心想可能是哪个人不小心掉了，干脆你帮我把这本书还了吧？”
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脸上一红，匆忙打了几个字后又狂按BACKSPACE将打错的字删掉。她结结巴巴地抬起头告诉我：“可是这本书最近都没有借阅记录……”
所以这本书是陈庚随手在书架上抽出的，还是短信徒弟交予陈庚的，暂时无证可考了。
我仍是笑着说：“这样啊，也顺手把这本书还了吧。对了，请问你这里可以查到教授一周的课程安排吗？”
B3-216的意思，无非是S大第三教学楼216办公室的意思，但我现在并无跑去第三教学楼蹲点的打算。现在想来陈庚所说的时间有限，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我拿着女大学生打印出来、还新鲜热辣的课程表，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图书馆，顺着车道直奔第二教学楼。现在仍是上课时间，路上尽是前往图书馆的学生，见我一个人行色匆匆地逆着人流前进，这些年轻人都睡眼朦胧地让开一小步。
而我也只顾着留意路牌上的建筑名，心下一片空白的激动，一时之间，那些孰真孰假的人或事纷纷抛诸脑后，满心只考虑着要尽快赶过去，因为这是奇迹。
是我从十五岁开始就一直幻想着、却不曾遭遇的奇迹。
那个死在我手上、并且在其他世界线里再无出现过的人，就这样空降在我手上的课程表上，用宋体打印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的他的名字。
即使过去发生的一切无法挽回。
我赶到第二教学楼的时候，距离下课只剩下五分钟不到了。我泄愤一般按了两下电梯的按钮，便转而冲上楼梯直奔六楼。在我经过了几间空教室后，我在一扇玻璃窗前看到了他。我稳了稳自己的呼吸，从后门推门而入。
我并不担心会打断他的授课节奏。他就是那种只一门心思做研究的老学究，对于怎么提高教学质量和狠抓课堂纪律毫无心得，说得起劲的时候连学生偷偷在后门摸走都不会察觉，更何况现在教室里正关灯播放着一段教学用视频。
“……到达奇点时，分子会被暴力拆分撕成碎片，此时会发生什么无法确定，很可能会完全消失违反所有的物理法则，也可能重新出现在宇宙中的其他什么地方……”
借着视频里的语音我在教室后排安静地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他看上去身形佝偻了不少。十多年过去了，他也从将近四十岁的书呆子变成五十多岁的老书呆，但仍然是那样的衣着老土，洗得有些薄的衬衫下能看到汗背心的形状，一门心思低着头看着自己熬夜做出来的讲义，偶尔才会抬头看看学生的反应，露出一张神色疲惫却又腼腆的脸。
一如初见。
“……黑洞的引力可以扭曲时间。假如B旁观A靠近黑洞，B会看到A靠近得越来越缓慢，直到达到一个‘视界点’，然后处于静止，身上的光线发生红移，然后消失，但一切对A而言一如既往……”
但他居然也学会了使用多媒体教学，放以前，真是以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啊。
也许还发生了更多我无法想象的事情。
也许他最后还是组织了家庭，有了一个调皮但孝顺的老来子。
也许他还是斗倒了那个与他抢项目名额的女教授，吃力地写完了那篇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论文。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在某个地方，有一个与我所知的他无甚区别的人，在不曾与我相识的情况下，平淡地渡过了自己四十到五十岁的那段人生，这便是我最美好的梦境了。
下课铃响了，教授关掉了视频，顶着一头花白的短发对学生喃喃了几句便宣告下课。
他在一片学生的喧哗中收拾着讲义，不经意间抬头，终于发现了混在一群年轻人当中的我。
我抽出陈庚放在文件袋里的名片，带着微笑走上前，说道：“蔡教授你好，我是小说杂志《最科幻》的编辑曾泽光，你的课程真是非常精彩。”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