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死亡》江流

45、40

　　面对他戏剧性的开场白，我什么都没有说——或者应该说，我什么都还来不及说。
　　王瑶单手抓着我的手臂往讲台拖去，仿佛他抓着的不是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而是一只沉甸甸的米袋。我尽力将身体蜷缩起来，但还是因为王瑶粗鲁的动作而磕碰到课桌。而坐在课桌上那些被蒙上双眼的人质，则因为这些碰撞声而恐惧地颤抖，呜咽着流下眼泪。
　　终于，王瑶停了下来。他弯下身抓起我的手铐，将我整个人四脚朝天地放到第一排的课桌上。
　　我顺势翻过身，侧躺在王瑶面前，他松开手，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舒张着四肢说道：“本来挺想仔细欣赏一下你的丑态的……但我的‘蜂巢’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开照顾啊，就让我一边打理‘蜂巢’一边跟你好好叙旧吧。”
　　他坐回了他那一圈液晶屏及仪器中间。
　　在那些大小不一的屏幕上，分别显示着不同角落的画面，在镜头下，大约十来二十个学生正在第三教学楼各处驻守，有的正在抱头大哭，有的正在神色呆滞地注视着远方，而那个被王瑶称为“软脚虾”的男生，只穿着一条不合身的长裤回到他被分配的楼梯口，神色恍惚地看着空旷的教三广场。
　　王瑶扬起右手，像是在向在座的所有人介绍着他的杰作：“这就是我的花园，可花了我好几天的时间来布置呢。在教室这里的，是‘蜂巢’里的‘幼虫’，‘工蜂’为了保护‘蜂巢’在外巡逻监视。除了炸弹和监控摄像头，我还改装了接近传感器、环境光线传感器，还有最快速的红外线感测方案，任何尝试潜入‘蜂巢’的人，都会死在‘工蜂’的自杀式袭击中。而你，就像是‘蜂巢’里的‘蜂后’一样，这里的一切因你而起，也将会因为你的死亡而结束……”
　　——王瑶主要将学生分配在走廊L形角落和楼梯口之类，只留了为数不多的摄像头监视着外围状况，也就是说，如果避开窗户，攀附着墙壁突入的话，制服王瑶的成功率也很高。
　　问题就是怎么将这个信息传递下去，或者说，武警部队何时能意识到这个可能性而已。
　　但是，人质的生命已经经不起试探和冒险了。
　　我简单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设备，试探着顺应他的话题说道：“所以你在袭警逃逸后的几天内，就一边躲避着通缉一边完成了这些准备？有点能耐……我可以理解为这些布置里，很大一部分都有我以前教导的功劳么？”
　　王瑶停下他得意洋洋的“成果展示”，转过头看着我，咧嘴笑道：“怎么可能？这些都是我学会的……”
　　他抓住我的头发，像是提起一只待宰的公鸡：“像你这种将人当成是垫脚石的家伙，又能教会我什么？！”

　　我半垂着眼皮看着王瑶。
　　我说：“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妒忌我对唐文儒的态度，才又发短信又打电话的。所以，你介意我这个险恶又无情的家伙询问一下吗？请问你是为了什么，才准备了这么一个隆重的宴会来招待我？”
　　王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对我这种顺从的态度非常满意。
　　他卡着我的脖子，将我的脑袋扭向黑板的方向，对着那行粉笔字轻柔地说：“炫酷帅的曹恒先生，请将你所知道的，和胰腺干细胞移植治疗的内容，通通说出来吧。”
　　我马上想起了廖婷婷，但嘴上只是说：“关于这个，我已经将我所有了解的内容，都传授给唐文儒了，而他也将那些内容较为系统地整理了一下后，交由医学院的教授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了，我想，你直接控制医学院院楼的话，可能会更加有效率一些。”
　　王瑶闻言，松开手，从裤袋抽出一把弹簧刀。我仰躺在课桌上，看着他兴奋到涨红的脸，已经做好了再次被开膛破肚的心理准备。但是王瑶只是站起来，走上讲台前，将坐在讲台上的教授拉起来。
　　王瑶说：“看？”
　　我面色不变地看着他的表演。
　　他将刀刃贴在教授的脖子上，手指微动，刀刃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动脉的位置。王瑶说：“你看，这里有这么多人，有的是你念念不忘、一知道他的消息就理智全失地送上门的恩师，有的是你疼爱的小徒弟的同窗好友，假如你再不老实地跟我说话，我就在这里选一条大动脉切开……”
　　王瑶柔声地说：“所以，为了‘幼虫’们的生命安全，能麻烦你不要再用糊弄唐文儒的那一套对付我吗？”
　　我在内心斟酌了一下，说道：“我没有糊弄唐文儒，也没有欺骗你的打算，证据就是我本人已经来这里了。”
　　王瑶嗤笑：“是啊，你谁也没有糊弄……你只是选择性地透露一些你觉得恰当的信息。就比如说，因为欧米伽-0753里的人类和你所了解的人类有什么微小的差距啊，所以要再花点时间分析对比研究啊，诸如此类的。然后刚好研究的时间和你可以离开的时间长短相等，我已经厌倦了……唐文儒现在手上有的东西，我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你现在脑子里正在编造的、其他看似分析不出破绽的理论，我也已经听到耳朵都要生茧了。每次你都对我说谎，然后每次我都傻乎乎地当真、浪费时间去和专家研究，投入临床试验，结果每次都只是看到试验品病情恶化，每次都因为你浪费着时间……就像时间真的是无穷无尽那样……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直到连她也不愿意相信我！！”
　　王瑶用手指捏住教授的喉咙，粗暴了左右摇晃着，就像是婴儿挥舞着玩具发泄情绪。教授因为他的动作而脸色惨白，但在行为能力全面被剥夺的情况下，他连抵抗的可能性都没有。
　　这个外表像个普通大学生的恐怖分子，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好了，这次呢，我会按自己的想法来操作。你可以按你喜欢的讲法，来告诉我干细胞移植治疗的技术突破点，但是，假如你这次编造的内容，是我听过并且知道是假的那一套，那么，我就在这里选一个人，将他们大动脉里溅出的血，涂抹在你脸上吧。我想，只要死个把人，你也许就不会再想糊弄我了……吧？”

　　疯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疯子具备伤害他人的能力。
　　当务之急，是让这个只在伤害他人方面很理智的疯子，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而不是继续从人质身上彰显他的力量。
　　我快速地思考着。
　　王瑶的首要目的，当然是逼我交待胰腺干细胞移植治疗糖尿病的事情，这点毋庸置疑。
　　但从他避开通缉、秘密安装和检测这些设备所需的时间来推算，即使没有陈庚的横插一手，王瑶的手段应该也不会温和得去哪里。
　　他对陈庚的行为反应极快。那么，既然他自己也早有这种心理准备，他又为何要向我发送那两段密码？
　　是了，是因为王瑶认为，单纯有人质的话，筹码不够多。
　　在王瑶看来，我似乎是个和他一样、将人视作棋子一般随意玩弄的恶人，并且“谁也不相信”，“可以为了自己伤害无辜的人”，最重要的是，王瑶非常愤怒，他现在的行为是在向我复仇，他宣言，要将当初“曹恒”对他留下的伤害，原原本本的返还给我。
　　王瑶现在为了牵制我，所以控制了不少我可能因为直接或者间接原因而关心的人。他在我面前伤害教授，并且期待因此而能收获到我的痛苦——所以“曹恒”极有可能为了达成某项目的，在王瑶的面前，伤害了他重要的某个人。
　　但同时，王瑶却又认为我并不重视身边的人，所以，他只得将筹码分别押在我对唐文儒的怀疑、还有我对教授的在乎上。
　　他仇恨我的同时，却又恐惧我，他要挟我的同时，偏偏又拿不准刀刃下的是不是我的要害。
　　他是如此的不自信，以至于只能通过如此极端的控制手段来把持局面，用愤怒张狂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忐忑。
　　这就是王瑶最大的破绽。

　　我仍然保持着那个手脚连铐的姿势，但我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与坐在大班椅上与人谈判无异。
　　我看着王瑶，轻柔地说：“王瑶，我想我们彼此都误会了对方。我误会了你曾经是我另一个徒弟，而你，则误以为我冒着危险来到这里，是为了人质，真是浪费了这么盛大的欢迎会……但实际上，我现在坐在这里，只是单纯地想听一听，除却唐文儒和陈庚之外的第三者，可能具有的情报。你不需要威胁我，也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去揣测我哪一句才是真的，我们完全可以用交易来获取彼此想要的事物。对于交易，我从来都是个大方的买家，我坐在这里任你宰割，我想已经充分证明了我的诚意。”
　　“我想要的也非常简单，我只是想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我和你、唐文儒还有陈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瑶放开教授，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我的身侧。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说道：“哈，曹恒，你知道你是在说什么吗？交易？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保障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交易？”
　　我笑了一下：“我不介意你现在就杀了我，更加不介意你对你精心准备的‘幼虫’做些什么有创意的行为。我现在一死，时间就会回溯到5月5日，在你和陈庚分道扬镳的现在，你不可能比具有更多社会资源的陈庚更快找到我。现在杀了我，你很可能再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王瑶嘲讽地哧笑了一声：“陈庚可不像你，他不是一个对待手下小气的人。”
　　我说：“前提是你是他的手下，让我们停止这种浪费时间的试探吧，毕竟大家都不是有那么多余闲的人。穆风的死就像一个信号，象征着陈庚开始清理除却他之外的、知道我效用的人。陈庚想要的事情已经几乎都到手了，他完全可以装作一无所知地，在我又忘却一切后，让我离开欧米伽-0753世界线，结束这个永无休止的循环游戏。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保证所有人都愿意让我离开，最好的方法是——在结束之前将其他人都杀死。这样，在最后一次循环时，陈庚又恢复了他年轻实业家的身份，没有人会记得他手上沾有多少人的血。”
　　王瑶把玩着手上的刀：“你现在所出口的话，有经过你大脑吗？你在试图用陈庚要挟我？……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在你身上划几刀？”
　　我说：“那么你就下手吧，我永远不会真正地死亡，这些只会增添你们的厌烦感罢了。让我死去是如此的容易，难点永远是，如何让我一无所知、无忧无虑地活下去……谁让我疑心就这么重呢？”
　　王瑶沉默了。
　　他坐下来，对着屏幕思考了片刻后，他说：“我不相信你，你说的话永远都是假的。”
　　我说：“那么你可以选择现在开始杀人质，也可以选择拿出录音笔，听我简单地概述我所了解的胰腺干细胞移植技术。虽然你不是我的徒弟，但似乎你也对这方面了解得比较深入，我会再次证明我的诚意，但在我觉得恰当好处的时候，就应该轮到你来证明你的诚意了，否则，我不会继续讲下去。”
　　王瑶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淡淡地说：“不相信我也没什么关系，各取其需罢了。即使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我也能活到今天——只要你提供的内容是我所需要的，那么，我绝对不会吝啬。”